对于她的疑问,卓照时先是困惑,而后顺着她的视线摸摸自己的下颔,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长出胡碴,再往下看,他的衬衫居然是绉的,而且长裤上应该熨烫笔直的那条线也模糊消失了!
一时之间,像是刚被唤醒的失忆者,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发生什么事,还将目光投向花初晴,仿佛要求她给一个合理解释。
“你看我也没有用,又不是我害的。”她没好气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下南部开会了。”
“嗯。”他也记得自己似乎在南部有个会议正要去,只是……
努力回想,那天再度被拒绝后,他心情郁闷地到地下室拿东西,然后看见了以前搁在一旁的霍斯假设,心烦意乱之下,他渴望能有些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可以将她暂时从脑海里抹去,所以他拿起了这个困扰数学界一百多年的假设,然后等他回神的时候……
“喔。”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
“喔是什么意思?”花初晴眯超美眸,“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算数学算得太投入,连会都忘了开,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怎么知道?卓照时愕然望向她,点点头。
“唉。”花初晴无力地将小脸埋进双手中。
她该拿这个男人怎么办才好?
又怪又可爱,让人不忍心责怪。
她对他发不起脾气。
老实说,这几天没见到他,她心里总是惦记着他,有些甜蜜、有些苦涩的思念着。
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似乎很沮丧,卓照时知道是自己带给她麻烦了,不自在地拉扯着惹人心烦的衬衫折痕,看着她,语带抱歉地开口,“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把我们的事情讲出来的。”
“我知道。”花初晴挣扎地垂着头应声。
她领教过他一心多用的本事,也明白当时他专注于自己的世界才会出现这种乌龙事,再说,她哪来立场责怪他呢?分明就是自己的老爸莫名其妙,没事对着陌生人问性经验干什么啊!
“我明白你并没有意愿跟我交往。”见她好像开心不起来的样子,卓照时忍着心里的受伤感,加注补充,“我去跟你父亲交代清楚。”
“卓照时。”
见他转身要走,花初晴终于抬起小脸,喊住他,看着他,苦恼思索着什么,久久没有开口。
卓照时并没有催促她,隐约之间,他感觉到她即将要出口的话,对他来说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他谨慎地等待着,不敢惊扰。
“卓照时。”她的声音变得柔软了,可是话语中,却有一种未曾有过的认真,“你说要跟我交往,是因为我们上床了,所以你想对我负起责任的关系吗?如果是的话,那就麻烦你现在去跟我爸爸交代清楚我们的关系。”
卓照时几乎是瞬间理解了她话语中的逻辑和含意,可是……他不敢相信,她所说的,真的是他所想的那个样子。
他看着她,压抑着不安,低声开口,“如果,不只是这样呢?”
如果不只是这样,那么她必须跟他说清楚一件事。
“我交过三个男朋友。”她轻声开口。“最长一年半,最短两个月,分手时,三个人的理由都是‘个性不合’,我不知道我的个性究竟有什么问题?但是我受够了!”
“当第三次遇到这种事时,我陷入了人生的低潮,我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拼命检讨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好?从那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找个跟我个性合适的男人当男朋友。”
卓照时静静听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始终执着在两人个性不合的问题上。
“卓照时,你也知道,”她看着他。“我们两个个性很不合。”
握紧拳头。他从不知道心脏会因为一句话产生这样的疼痛。
心脏不该是很理性的部分吗?怎么会因为那样虚无的感觉而真实的疼痛着?
可是下一秒钟,当她说出另一句话时,他的心脏差点毁灭。
无法负荷的、快乐的毁灭。
“可是我想,再试一次看看。”
她不只要他的身体而已,她想要试试看,和他在一起。
*
“目前‘猎豹’的案子已经完成百分之六十五,预计在月底之前可以结束,莫克跟唐光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由我跟进。”
卓照时简单报告完,没察觉今天会议气氛有些诡异。
“咳。”身为年纪最长的莫克觉得有义务替大家发问,他清了清喉咙,斟酌选字,“照时啊,听说你在做霍斯假设?”
“还不算开始。”这种古典数学难题不是三五天可以完成的,有人花了一辈子也研究不出来,他不过才投入几天,根本称不上开始。“不过我已经罢手了。”
“嗄?为什么?”对照其它人松了口气的表情,唯一状况外的花初晴困惑地发问。虽然她根本不懂那是什么鬼,但是能让照时废寝忘食的问题,应该是很重要的不是吗?为什么要放弃?
“放弃得好。”唐光率先表示赞同。
“一票。”始终坐在女神身边的韩山跟着附和。
“为什么放弃?”
“小晴啊,你不知道,这种东西不是几个月就做得完,照时当年完成拜利猜想是因为父亲过世的关系,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关了两年才做完。”莫克非常自动地把她当自己人,全盘解释给她听。“每天看起来都像你那天看到的他那样,这次不知道又受到什么刺激才去做霍斯假设。”
刺激?该不会……难道是为了她?
花初晴将目光转向卓照时,发觉他向来皱眉神君的一号表情,有了些不自在的别扭神色。
“老实说,以照时的能力,要去破解这种难题绝对没有问题,问题是他已经收山了,原因你叫他自己讲。”敏锐如莫克早就隐隐嗅出这两天两人的不对劲,他敢拿他的心爱球棒担保,一定有鬼。
听了莫克的话,那双莹莹水眸朝他看了过来,卓照时顿觉俊脸热烫。在这双眼睛的凝视下,下管被问了什么,该讲的、不该讲的,他都会无条件招供。
“还不适合。”
可惜他的招供太外星人,就这四个字谁听得懂啊!
“什么东西不适合?”
“重要数论难题被解开,经常可以带给某些领域突破性的跃进,可是……”卓照时话语迟疑,不是立场不明确,而是不确定该从何说起。
“可是?这样不是很好吗?”花初晴不太理解。
“但是科学没有让人类过得更好。”他不擅表达,但他努力想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它只为少部分人提供利益,知识的力量不再是人类内省的力量,而是破坏的力量。”
没料到所谓的答案是这么严肃的东西,花初晴有些愕然。
“嗯,科技失控的发展只带给少数人好处,却必须由多数人承担恶果,除了人类对世界越来越感到痛苦、失望外,”卓照时眉心紧锁,“所有天灾人祸也并没有因为科技进步而得到解决,而且先进国家造成的危害,经常要其它国家一起承担责任,所有的灾难一次比一次死伤更严重……我,也是其中的帮凶。”
“嗄?”她不解地看向他。
“解开拜利猜想导致了拓学理论几个模糊点被重新定义,进而提升战争导弹系统的设计。”卓照时静静地开口。“我十七岁的成就,是让人类得到能更精准毁灭生命的武器,在我十八岁那年,因为这样被发明的武器开始大量使用在战场上。”
虽然花初晴不知道拜利猜想是什么,也没听过拓学理论,可是她在他眼中看见了深深的自责和痛苦。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少年对数学单纯的热忱,却成为杀害无辜者的工具,那绝对是一种无法被遗忘的伤痕。
她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悲伤和怜悯。
“所以后来你拒绝贝尔实验室的研究邀请,回台湾教书?”
卓照时点点头。
“原来……”
花初晴突然想起上个月有家杂志做了个专题,叫做“天才们都到哪去了?”,专题前一个月,还跟Z馆几位助理分别联络过,想访问眼前这四个怪人,后来全都被拒绝了。
杂志出炉后,内文刊载着四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些天才们后期除了偶尔在研讨会露面外,都不再有杰出的论文发表。
看着投影机显示的猎豹计画,一个假设在脑袋中成形,她口快地问了出来。
“你们四个该不会都是因为类似的事情,才到Z馆来吧?”
“你猜对了。”莫克苦涩的一笑,球棒指向投影机画面,“那就是我们的赎罪券。”
Z馆的存在,让他们放弃了主流所能带来的光环和财富,选择栖身在阴影中,接受各种对抗世界黑暗势力的委托,企图改变被人类不成熟的性灵所牺牲的生命,只为了换取心灵的平静。
在他们眼中看来,光鲜亮丽的科技化世界只是假象,用来掩饰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残局。
“要改变,所以才在这里。”连平常嘻皮笑脸的唐光也是正经十足。
他就是那个在让一亿人脱离贫穷的尤努斯得到二00六年诺贝尔和平奖后,把孟加拉国国旗跟“向穆罕默德·尤努斯致敬”布帘横挂在办公室门口的人。
“变好。”从不用完整句子讲话的韩山也拉着她的袖子附和。
只可惜他的附和并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遗打破了严肃的气氛,赢得卓照时和莫克的同声证责。
“不可以!”
“不拉袖子。”有了从前的经验可循,韩山很高兴地放开女神的袖子,把手伸出来,等着女神再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
“韩山,其实……”花初晴有点为难,但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下一秒钟,一向稳重的卓照时以雷霆万钧之势上前,一把抓走她的手,对着韩山宣布。
“以后她的手只有我能牵。”
韩山困惑了几秒,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新关系,表情落寞了起来,但仍旧讨价还价,“拉袖子。”
“拉袖子也不行。”
“衣服。”
“不可以。”
“裙子。”
“不准。”浓眉紧蹙,卓照时严厉地宣布禁令,“从头到尾都不行,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