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教学过去,已是晚饭时间,主仆两人开开心的走出荣安堂,找了间门面高档的饭馆打牙祭。
坐下,蔺巧龙便豪气的点了六个招牌菜,毫不肉痛的模样令小蝶称奇。
「薛大夫虽然说要付学费,奴婢还以为小姐不会收哩,毕竟薛大夫德高望重,肯放下身段和小姐学针灸,怎么说也是小姐的荣幸,没想到小姐还真是眼也不眨的把银子收下来了。」
「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蔺巧龙嗤了一声。「我付出劳力讲课,还示范如何针灸,这些都是体力活,得到相对应的报酬也是应该的。再说了,讲课就不能上山釆草药,若还不收讲课费,岂不亏大了?人生在世要吃要喝,光有一副热心肠那要喝西北风了。」
小蝶嘻嘻一笑。「奴婢原来不知道小姐是个这么大的财迷,如今真是见识到了,三七说的不错,让小姐见了草药不釆,如同叫小姐丢掉白花花的银子似的,小姐肯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要将满山的草药都采到手才能伸长手脚睡大觉,真真是比奴婢还要了解小姐呢……」小蝶猛地住了嘴。
瞧她,怎么就这么嘴笨?在说什么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姐对三七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些,她又多嘴提起来做什么啊?真是!
「不打紧。」蔺巧龙口是心非的说道:「现在你提到那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也不痛不痒了,反正我已经忘了那只没良心的白眼狼的存在。」
说得好听,什么亲夫?狗屁亲夫!有哪个亲夫会丢下自家媳妇儿偷了银子跑的吗?若再让她遇见,她定赏他两巴掌再打断他的腿!
「快点吃吧!」蔺巧龙看着外头忽然昏暗的天色。「雷声隆隆的,好像快要下雨了。」虽然她们现在有的是银子可以雇马车回去,可下雨总是不方便。
「娘!」一阵慌慌张张的大喊,「娘!您这是怎么了?」
饭馆里顿时起了骚动,窃窃私语,「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身子不适?」
蔺巧龙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望过去,出事的那桌围绕着丫鬟、婆子又穿戴不凡,诊金肯定不会少的。
她立即快步走过去,对那慌张的少年公子毛遂自荐道:「这位公子,小女子医术还不错,能让我给令堂看看吗?」
那少年公子有些犹豫,旁边的婆子进言道:「少爷,别听她的,快让人去医馆请大去过来。」
旁桌,有人诧异道:「这不是在荣安堂医好了林勇的那位小站娘吗?」
蔺巧龙自信的一笑。「就是我。」
那人道:「这小姑娘的针灸可奇了,我长眼睛没见过针灸可以起死回生的,连荣安堂的薛大夫都对这姑娘的医术啧啧称奇哩。」
「是吗?」有人接道:「薛大大可是城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了,若是连薛大夫都称赞,那肯定是有两下子的。」
那少年公子原是六神无主,闻言忙道:「那就劳烦姑娘给家母看看了。」
「公子的决定很明智。」蔺巧龙笑了笑,她坐了来,先给脸色煞白、满头冷汗正痛苦呻吟的中年妇人把脉,这家的丫鬟、婆子不愿外人看见自家主母的病情,便围成了一圈将外人视线挡住。
「如何?」少年公子焦急地问道。
蔺巧龙神色自若地道:「夫人应是平时身体虚弱,饮食本该以清淡为主,适才可是因菜肴合夫人胃口,故此吃了过量?尤其是吃太不易消化的肉食?」
一旁服侍的贴身丫鬟忙道:「不错!我家夫人刚才是吃了不少肉,尤其那道红烧牛腩,夫人说和幼时吃过的口味很像,便吃了大半盘。」
「那就对了。」蔺巧龙胸有成竹地道:「夫人此时腹痛如绞乃因肠胃负荷不了太多肉食,肉食无法消化,只要通结催吐便可以了。」
少年公子急切地问道:「要如何通结催吐?请姑娘快开药方。」
蔺巧龙摇了摇头。「开药方太慢了,我要用针灸给夫人催吐,劳烦准备一个盆子,也需要一个隐密之处方能施针。」
少年公子连忙找来店小二要了二楼的包厢,丫鬟、婆子将面无血色的自家夫人扶上楼,在蔺巧龙的示意下,摆了几张椅子让她躺平。
少年公子急道:「家母看起来十分难受,姑娘快施针吧!」
蔺巧龙道:「我要在胸腹之间施针,公子请回避,留下两名伺候的丫鬟即可。」
那少年公子连忙退了出去。
净空包厢之后,蔺巧龙取出银针,让丫鬟帮忙解开那夫人的衣衫,取穴中脘、幽门、内关,没一会儿大人便表示想吐,丫鬟扶着她坐起,她果真吐了许多未消化的秽物出来。
丫鬟端来温水让她漱口,并为她擦了脸。
蔺巧龙等夫人稍稍缓过来才问道:「夫人可还有哪里不适?」
夫人心有余悸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妙手。」
蔺巧龙脸上略带着笑容。「夫人切记,您的肠胃虚弱,日后饮食还是当以清淡为主。」
夫人有些汗颜地道:「我原是知晓自己毛病的,都怪我一时贪食,丫鬟劝阻也不听。」
蔺巧龙笑了笑。「无事,人总有想放纵一下的时候,偶一为之还行。」
夫人一愣,这小姑娘还真是有趣,寻常大夫这时候多半是数落少有理解的。
蔺巧龙见她无事,便很有眼力的收拾好了针灸包,退了出去,好让丫鬟给她整理仪容。
蔺巧龙一出厢房,守在门外的少年公子便急急迎上来。「姑娘,家母如何了?」
蔺巧龙神清气爽的笑了笑。「已经无事了,府上丫鬟正在给令堂梳洗,公子还是先下楼等吧。」
那少年公子朝她郑重作揖。「在下段雨青,代家母谢过姑娘。」
蔺巧龙甜甜一笑。「手之劳罢了,况且适才在里面时令堂已谢过啦,公子就不需要再言谢了。」
两人下了楼,望眼欲穿的小蝶立即迎了上来。「小姐,无事吧?」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主子出手救人,她还是会有些担心,毕竟主子会医术是件很奇怪的事,她至今没有真实感,总怕主子医出了乱子。
蔺巧龙泰然自若地笑道:「自然是无事了,会有什么事呢?」
她自然是明白小蝶心里的不安,可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她可不能让人察觉到她是不正统的大夫。
蔺巧龙打算坐下来继续吃,这才看到不知何时外头下起了滂沱大雨,雨势十分惊人。
小蝶凑过来说道:「奉大叔说这几日会下大雨,果然下大雨了。」
蔺巧龙见天际黑了半边,雨水像用倒的,饭馆里的客人都被大雨困住走不了,这时候回去不啻是自讨苦吃,看这雨势,回去的路肯定会淹水,马车也不知到不到得了?
「你去问回小二哥,有没有马车回村里?」
小蝶连忙去向小二打听马车,小二却道这种雨势,没有马车愿意去山柳村,两人顿时担忧起来,不能回去,那她们怎么办?
段雨青听见了,过来说道:「两位姑娘,在下和家母就投宿在隔壁的客栈,既然两位姑娘一时无法回家,那么容在下为两位姑娘订间房可好?费用由在下担负,如此若是家母夜里有什么不适,也可以请姑娘就近察看。」
蔺巧龙想了想。「那好,有劳公子了。」
反正有人出钱,而且她也不是白住的,她负责在段夫人身子不适的时候察看,算是段公子给他母亲买的安心。
段雨青见她那么爽快,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连忙吩咐小厮去办,段家家丁众多,打伞的人也多,没一会儿便全移到了隔壁的悦来客栈。
段雨青亲自送她们到厢房门口,还送上个沉甸甸的荷包。「在下和家母的房间就在隔壁,若家母有不适之处,在下会来敲姑娘的门,若姑娘有什么事也可以找在下,这些诊金不成敬意,还请姑娘收下。」
蔺巧龙等的就是这个,她落落大方的收下了,面上浅浅微笑,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公子太客气了。」
段雨青对这样直爽的她很有好感,也微笑了下,彬彬有礼地道:「那么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关上房门之后,蔺巧龙忙不迭地打开荷包,小蝶也连忙凑过去,数了数,竟然有五十两之多,两人开心的抱在一起转了好几圈。
「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小蝶自问以前不是这么财迷的,这都是近墨者黑,被小姐给带坏了。
唉,主子原是锦州城首富的嫡女,幼时也是锦衣玉食,现在却变得如此贪财,都是被环境所逼才会这般,她想到这里便眼眶一红,鼻子酸楚。
蔺巧龙看了自动解读为喜极而泣,小蝶肯定是看到这么多银子开心得说不出话来,这都哭了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没有停歇的迹象,蔺巧龙庆幸自己做了明智的决定,不然她们现在保不定还困在回山柳村的路上哩。
「小姐,这床真好。」小蝶摸了摸床,叹息地说道。
她是有些感伤的,小姐很久没睡到这么好的床了,小姐幼时睡的床比这个更好,她还记得是一张宽敞的黑漆螺钿八步床,房里有雕漆镜台,用的面膏都是夫人特别在水粉铺子买的玫瑰面膏。
「一张床罢了,掉什么泪?」蔺巧龙大器地道:「咱们现在有五十两银子了,回头买两张一样的回去,你一张,我一张。」
见主子如此乐天,似乎忘了她们十年来过的苦日子,小蝶也破涕为笑。「好。」
不只床好,还有松软的被褥,小二还打了温水来给她们沐浴洗漱,又殷勤地送上点心茶水,笑嘻嘻地说这些都是段公子吩咐的。
小蝶猛地想起来,「小姐,奴婢记得小时候听夫人说过,您有个娃娃亲也是姓段,这个姓不多见吧?」
蔺巧龙吓了一太跳。「什么?!」
她有娃娃亲?那她还和三七成亲了……
想到三七,她便一阵咬牙切齿。
他都跑了,他们的婚事自然也算不得。
她一哼。「管他姓什么,总之如今是与我毫不相关的人,蔺家那些人也不会将我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我被扔到庄子上,对方肯定也不会想认我这门亲。」
她说的都是事实,小蝶无语,没话可以反驳。
夜里,许是陌生,小蝶辗转反侧。「小姐,咱们屋子该淹水了吧?」
蔺巧龙有些睡意了,她模糊地道:「那破屋子,给它淹水吧,反正咱们现在人又不在那里,管它淹多高。」
翌日,天放晴了,蔺巧龙和小蝶晚睡,因此两人都睡到太阳快晒屁股才睡眼惺忪地起床。
两人洗漱过后,用过了早饭,跟掌柜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蔺巧龙分析段夫人一夜无事应是完全好了,因此她走了也没关系。
两人出了客栈,经过点心铺子,闻到出炉的肉包子香味人,便买了十个肉包要带回去,又雇了辆马车要回山柳村,车夫一听却是皱眉。
「两个小姑娘还不知道吗?山柳村水患惨重,几乎是灭村啦,现在可去不得。」
两人一听,一头雾水。「灭村?!」
「是啊!」那车夫煞有介事地道:「一夜暴雨,造成山洪爆发、溪水暴涨,死了几百个人,县太爷派了好多人去,可救出来的只有几个人,几乎是全村都死光了。」
两人顿时失神,喃喃地道:「只有几个……」那就是,她们认识的那些人,都死了?可是,光凭车夫说,她们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
蔺巧龙失忆了,对那屋子毫无感情。
小蝶就不同了,对她而言,那是蔺家给她们主仆安排的住处,也是她们和蔺家唯一的连系,村子灭了,那她们怎么办?将来蔺家要如何找到她们?
她颤抖着唇。「小姐,咱们回去看看,一定要回去看看。」
蔺巧龙也明白小蝶这个小忠仆对蔺家还是有着期盼的,她对车夫道:「我给你两倍车资,你送我们到山柳村,若是路上真不能行,咱们再调头回来,车资照付,行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车夫自然点头。
一路上,两人心情沉重皆沉默不语,都没胃口吃早上买的肉包子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越来越不平坦,原本回村的道路如今成了颠簸的山路,两人掀开车帘,入眼所及皆是黄浊泥流,她们平日去釆草药的山不堪豪大雨,已经走山了,想像得出来是迅猛又一路冲刷的土石流压上了民宅,让村民被埋在底下,屋子被土石掩埋只剩屋顶,根本没机会逃生。
眼前只剩一片土海,树都消失了,可以说是一片荒芜,她们明白,没必要再前进了,也前进不了了。
车夫叫道:「哎哟,两位姑娘,这下可真没法再走了。」
她们只好又原车回到城里,车里小蝶垂着头,泪水不自觉的一滴滴落下。
蔺巧龙见状叹了口气。
虽然她对那屋子没感情,可对秦大叔、秦大娘这些街坊邻居还是有感情的,想到他们就这么过世了,心里也是十分难受。
县城到了,蔺巧龙付了车资,主仆两人跳下马车,一时有些不适应正午的炙阳,在亮灼灼的大太阳底下,县城的繁华极不真实。
小蝶心里发沉,十分傍徨,眉头微微皱起来。「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要是大爷派人来接小姐,找不到咱们可怎么办才好?又或者……」小蝶嗫嚅地说道:「不派人来找咱们……」
蔺巧龙全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还不简单,他们不找人,咱们就自己回去。」
小蝶有些懵。「回去哪里?」
蔺巧龙霸气地道:「锦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