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的样子不对劲,一开始听到下人说吐了,直觉便想到有身孕了,可不对啊,成亲才半个月,还没听过有人半个月就孕吐,一般是两、三个月后才明显。
待她赶到,见媳妇吐得直不起身,林氏心中顿时生起不祥的预感。
黄大夫一到,甚至不需把脉,单看齐书容又是吐又是痉挛,脸色白中发青,便道:“快让人拿了绿豆水或是吐剂过来。”
林氏脑袋轰地一声,身子晃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让下人快去准备,先前赖嬷嬷见情况不对,早让人备下了,这会儿端了一大碗出来。
“怎么了,这是……”林又芳一时还没弄清楚状况。
“是中毒。”大夫让人压着齐书容给她灌汤水。
此话一出,所有人全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一旁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的青桂,差点没昏过去。
“没……没诊错?”林又芳吓得口齿都不清了。
迷迷糊糊中,齐书容让人灌下一碗又一碗的汤药,随即又如数吐出,胃如同在泥地里翻腾的泥锹,搅得她痛苦不堪。地狱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吧。
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挺不过去,即将死去时,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逐渐远去,熟悉又低沉的声音在她身边环绕。
“书容,别怕,会没事的。”
“拿出你的蛮劲让我看看。”
耳朵痒痒的,有人在朝她哈气,话语一句接着一句,她觉得既安心又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身子疼得蜷曲,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的,没事的……”
安慰的声音让她哭得更凶,她睁开眼睛望向熟悉的脸孔,他焦急的神情令她纠结的胃稍稍舒缓。
“你会好起来的。”他哑声道。
肚子上多了一双大手,暖暖地给她煨着,缓缓揉着,她叹了口气,软软地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喉咙让胃液灼得发疼发苦。
嘴上碰了个硬物,她厌恶地转开头,将脸埋到一边。
“喝点水。”
不喝,她咬紧牙关,喝了就吐,不喝。
“书容,你喝点,喝完了就好了。”
“骗……人……”
“我没骗你。”他抚着她发颤的身子,尽可能让她舒服一些。“为我再喝一点,还有瑞成……”
想到家人让她泪水直流。“你真坏。”
他抱紧她,心里比她还疼还焦急。“我坏透了,你得好起来再咬我,是不是?”他亲吻她的耳朵。
他竟然在这时对她说这种不知羞耻的话语,愤怒给了她力量,她想大声责骂他,却连多余的力气也没有。
他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在她唇上亲了下。“你再不喝,我用嘴喂你。”
屋内的丫鬟、婆子全尴尬地转开脸,齐书容羞恼地哼叫一声,张嘴喝了一口,听得他低哑道:
“喝慢点,慢点……”
齐书容想到自己生病时,母亲也曾这般哄着她,心里的恼意退了几分,忽然领悟到丈夫是真的在乎她,身体的不适似乎不那么令人难受了。
折腾了一日,到了半夜,齐书容总算好些,身子却是虚软软地没气力,一睁眼就见他躺在身边,双眸轻闭,呼吸深沉。
空气中散发几许淡淡的花香,冲淡她呕吐了一日的气味,她的胃仍然紧缩着,却不再有想吐的欲望,谢天谢地。
轻轻一动,他宛如假寐的狮子,警醒地睁开双眼,见她已然醒来,黑眸盛着惊喜。
“醒了?”他轻抚她苍白的面孔。
“嗯。”一出声,嗓子干哑发疼,把她吓了一跳,怎么像个老妇的声音?
“喝点盐水。”他坐起身子,将虚弱的她抱在怀中,胸膛抵着她的背,而后从床头旁拿起事先备好的盐水喂她。她摇首,折腾了一天,现在连喝水都怕。
“不会吐了。”他哄着她。“你得喝点,否则要脱水。”
虽然晓得他说的是事实,齐书容还是觉得痛苦,可为了好起来,也只能忍耐。
待她喝了几口后,他才开口问道。
“还好吗?”他轻柔地擦拭她额上的汗。
“嗯。”她靠着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声令她感到安心。“做你的妻子可真不容易。”
他身体一僵。“不会再发生了,我已经把人给关起来严加看管。”
“关谁?”她一脸茫然。
“周姨娘。”
她惊讶地望着他。“周姨娘?她怎么会……”
“她都招了,是她在你吃的东西里下了毒。”
“她为什么要害我?”若说她有苛待周姨娘便罢,问题是她们俩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曹平羡甚至省了她的问安,周姨娘整日关在她的院子里,偶尔才出来游晃。
他涩声道:“说是给俪娘报仇。”
齐书容幡然醒悟。“她也听到谣言了?”
他点头。
“可谁说给她听的?”她还是觉得困惑,难道是周姨娘身边的小丫头?
“问了她也茫然不清,反覆说着听来的。”
“她哪儿来的毒药?”齐书容又想到一处疑团,周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来的毒药?
“说是以前藏的。”
“以前……”
“俪娘留在府里的婆子给她的,孩子流掉后,她曾想过吞药自尽。”他又是一脸的不自在。
“你打算怎么做?”她轻声问。
“我明天就把她送到庄子去。”周姨娘一直浑浑噩噩的,神智混乱,许多事都说得颠颠倒倒。
先前他已通知她父兄来接她,可一来一往的需要时间,算算路程,也差不多要到了。
见她没吭声,他继续说道:“依谋害之罪,杀了她也不足惜,可祖母说她是可怜人,自没了孩子后,就没好过,又总一个人关在屋里,喃喃自语……”
“我知道,我没要她死。”她痛恨周姨娘下毒,可虽然厌恶,却没想过要她偿命,她从没打杀过下人,也不想开这样的例。
“我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曹平羡叹气。
“她与邢姐姐感情很好?”
“嗯。”
“为什么失了孩子后,邢姐姐不把她接到山东?”她疑惑道。
他忽然勾起嘴角,黑眸闪着亮光。“你觉得呢?”
“你考我?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学生。”她将脸颊轻亮在他颈下。“你有好多事没告诉我,我不喜欢这样。”
他抚摸她的头发。“我没有要瞒你什么,若我知道周姨娘有歹心,绝不可能将她留在府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姨娘下毒的事,大家都意外,怪不得他。
“你想知道什么?”他不解。
想到今天自己所受的折磨,她豁出去地问了:“你对邢姐姐什么感觉?”
她原是不想提这些的,人都走了,问这些做什么,但今天发生的事让她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可不想让人白白害了,却还弄不清缘由。
她的问题让他蹙眉。“你为什么……”
“不是说了我什么都可以问。”她理直气壮地说。
“你不用吃陈年旧醋。”他微笑。
“我才不是吃醋。”她辩驳。“你休想转移话题,蒙混过关。”
“我哪敢。”他装出一副惧内的模样。
她轻声笑了起来。“不正经。”
他在她微笑的眼睛上亲了下后才道:“我对俪娘已没什么感觉,所有的对错是非在她走的时候,都已经结束了。”
“什么对错是非?”她追问。
他缄默地看着她。
她低声问道:“周姨娘的孩子?”
他点了个头。“还有常忆的性命。”
齐书容靠着他叹了口气,想起邢氏那纤细如幼童的手臂,即使已病得如此虚弱,她一双眼睛仍然炯亮,如鹰一般,看着人时,如同古井,深不可测。
有人将死之际,知道世上什么也抓不住留不住,容貌上呈现的是一种幡然了悟的智慧与透澈。
但另一些却依旧拼了命的想攀取,即使在生命即将凋落之际,始终不愿放手,妄求再抓住什么,即使纤细的手腕上已戴不住玉镯,却仍紧紧扣在手臂上。
“若我没答应带她去山东,或许周姨娘的孩子能留得住。”
俪娘本已经放弃生儿育女的希望,但山东之行却让她再次生出冀望,因此……
齐书容第一次听见他话语之中流露出的感情与懊悔。
她叹息道:“不是你的错。”
他若知道会如此,又岂会让憾事发生。
曹平羡不发一语,只是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幸好你没事。”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情感与喑哑,双臂紧紧地箍了她一下。
这辈子他还没这么害怕过,如果失去她……不,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曹平羡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他抱得她身子都疼了,齐书容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她抬手轻抚他的臂膀,仰头望着他深邃的眸子。“我的命好着呢,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怎会有事。”
“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
“傻瓜。”她打断他自责的话语。“还当自己是神仙呢,什么都想得到。”
她调侃的语气让曹平羡心里一松,他微微一笑,抬手抚过她的眉眼,哑声道:“可得记着你的话,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嗯。”她轻声保证。“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