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这么说是在艳府水大当家——也就是他的大姊——出嫁的喜宴上。
若非跟水铜镜熟识,她绝对不可能会参加这场婚礼,也不会出席艳府水家摆出的宴席,而且她还是坐在主桌。
本来就是长安京首屈一指的美人,水胭脂的新娘装扮更是引起一阵骚动,坐在主桌的她很幸运能够近距离的一窥水胭脂的惊人美貌。
神圣,庄严不可侵,那就是水胭脂给人的感觉。
她情不自禁地盯着水胭脂直瞧,看傻了眼不说,甚至连嘴巴都合不上,更别说别开视线了。
“怎么了?你想吃哪样菜夹不到吗?”坐在她身侧的水铜镜察觉她的异样,还以为她是盯着哪一盘珍馐流口水。“不是我在夸耀三姊夫的手艺有多好,今晚的料理都是我三姊夫事先做给厨子们的菜单,虽然并不是三姊夫亲手做的,但是绝对不会差到哪儿。”
三姊夫做的料理可是顶级的,因为武香是他那个贪食的三姊所挑的夫婿!他偶尔有幸能够瓜分三姊的甜品点心,都会舍不得一次吃完。
“总御厨大人的手艺有多精湛我知道。”十九终于回过神,努力地掩饰紧张。
这场喜宴由艳府水家沿着中央大道一路摆到皇宫正门,人数可想而知多得不得了,让十九非常的不习惯。
“啊,对了,我都忘了三姊夫是总御厨了。”水铜镜吐吐舌,模样煞是可爱。“那么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不,我自己可以的。”
话虽这么说,她却只夹眼前几样菜,看看他贪食的三姊可是从头到尾没一样错过的。
“上菜了。”
负责上菜的丫鬟喊了一声,为了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手上端的是多么热烫的菜。
许是因为设计好的动线被前一次出菜的人给挡住,为了闪躲,丫鬟走到十九身后,准备上菜。
怎知前一道菜出菜延迟的关系,后头的动线也乱成一团,正准备将菜端上桌的丫鬟因为找不到空位而犹豫了片刻,后头要出菜的丫鬟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哎呀!”丫鬟惊呼一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盘中的羹汤溢出来,却无能挽救。
“小心!”坐在十九隔三个位子的水步摇最先发现,惊呼出声。
热烫的羹汤,眼看就要整个洒在十九的头上——
但是水铜镜更快。
几乎在水步摇开口的同时,他已经挥开宽大的衣袖挡去溢出的羹汤,坐在十九另一边的樊皇雅也伸手扶住丫鬟手中倾斜的盘子。
十九压根没有察觉任何事,将正要送进嘴里的食物放回碗中,看向突然站起身的水铜镜,眨眨眼问:“咦?小七,你怎么站起来了?”
水铜镜一把挥开挡在她头上的水袖,云淡风轻地笑着,同时对樊皇雅道:“谢谢五姊夫。”
樊皇雅沉默不语,彷佛压根没有出手帮他。
“糟糕!七当家的衣服脏了!”端菜的丫鬟一声惊呼,将原本没什么的小事立刻变为大事。
“七当家受伤了吗?”原本在隔壁桌上菜的丫鬟一马当先奔了过去。
“七当家,请让奴婢帮您擦!”另一名丫鬟更快挡在头一个丫鬟之前。
“走开,我离七当家最近!”然后第三名丫鬟也加入战局。
“我才是最近的!”不过是经过的丫鬟也来争着这个可以触碰到全长安京女人心目中最佳夫婿的机会。
十九这才发现水铜镜把右手藏在身后。
“七当家……”根本没时间让十九反应,丫鬟们争先恐后地围在水铜镜身边,抢着替他擦拭袖上的汤汁。
“吵什么!”
冰冷的声音比飘着细雪的冬夜还要冷。
丫鬟们立刻静止无声,全都像被冻僵了一般,不敢去看坐在主位的新娘。
“退下。”水胭脂屏退所有丫鬟。
“是!”丫鬟们应声而散,只剩下那个手中羹汤剩一半的丫鬟。
因为自己的失误造成主子的困扰,她杵在原地进退不得。
“啊、啊,拿到这边来。”水青丝招招手,面前早已清出空位等着了。
“那、那个……”丫鬟担心的看着水铜镜。
倘若她不是端着盘子,绝对也会像那群丫鬟一样挤到水铜镜身旁,为他舔掉身上所有的汤汁都可以。
水铜镜笑笑地斥退她,“没事的,送到三姊那儿去吧。”
“是。”丫鬟这才将菜送到水青丝面前。
“小七,你没事吗?”直到水铜镜坐下后,十九才有机会仔细瞧清楚他为自己做了什么。
“没事的。”多亏了这宽大的水袖才没让十九受伤。“你看我像有事吗?”
他的衣裳向来是朝师傅特制的,这过大的水袖可没几个男人敢穿,偏偏穿在他身上非但不会奇怪,反而让他看起来独树一格,更与他的气质十分相衬。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可是你的衣裳都湿了……”不用想,肯定很烫!
十九焦急地欲看清他究竟有没有伤着,可是水铜镜缩回手,不让她碰。
有大半汤汁洒在他的袖子上,而且还是热的,他可不希望弄脏或烫伤她。
“还好赶上了,你没事就好。”瞅着她忧心忡忡的脸,水铜镜笑得好开心。
虽然是很烫没错啦,但是能保护她就是他的骄傲!
怦怦!
十九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他的话而躁动起来。
他总是这样,在许多小地方体贴又温柔的对待她,即使她告诉自己他只是把她当成妹妹,永远也不会当成女人看,也都说服不了这颗此刻飞快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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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小七笑得跟傻瓜一样。”水绮罗看见幺弟刺眼无比的笑,不说几句实在不开心。
“我哪有!”水铜镜立刻反驳。
“也不枉他一整夜跟看门犬一样守在主人身边,终于还是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水步摇饶富兴味地盯着幺弟和十九间的互动,也加入嘲笑的行列。
唉,这个弟弟这么可爱,要她们不欺负他还鼻难。
“我什么时候像看门犬了?”才刚应付完水绮罗又杀出一个水步摇,水铜镜忙着两边灭火。
“嗯……引起骚动的话……大姊恐怕……”一边发愣一边说话是水蔻丹最近练成的绝招,虽然还不是很上手。樊皇雅则在旁小心提防妻子手上的筷子会因为发愣而落地。
老天!连五姊都来凑一脚!水铜镜只来得及在心里喊声糟,另一头又有人开口。
“傻丹儿,骚动早就过了。”水青丝抿唇轻笑,只有在武香剥好爆香蒜蓉虾递到她嘴边时,才会张嘴吃下,一点也不用她动手。
“搞出不小的骚动倒是真的,吵得我头都疼了。”脸色比出嫁前红润许多的水珍珠还是怕吵,忍不住朝沧澜的肩头靠过去。
虽然仍不信鬼神说,但沧澜了解自己的妻子体力很差,健壮的臂膀二话不说由身后稳住她的腰肢,也让她靠得更舒适些。
“又不是我的错!”水铜镜赶忙大喊。
“二姊说得真狠,小七也是努力了一整夜才得到表现的机会。”水绮罗拿起放在面前几乎没有移动的酒坛,替佟胤徽和自己的杯里斟满酒,明着好像在替水铜镜说话,暗地里又嘲讽了弟弟几句。
“难怪他今天还跑去和葛城确定位置在哪儿,原来是在确定是不是在上菜的动在线啊。”负责整场宴席大小事的水青丝现在才恍然大悟。
“我就说了没有……”这下可好了,一旦姊姊们联合起来针对他,他要如何一一堵上她们的嘴?
“有时间确认自己的位置,为何我到的时候不来替我领路呢?”一直到喜宴开始才匆匆赶回来的水珍珠媚眼斜睐向幺弟。
“我、我……我也不是闲着没事啊……”这句话他说起来特别心虚。
“反正他现在得到报应啦!”同样嫁得远需要赶路,只比水珍珠早一个时辰到的水步摇,对替自己拭去嘴角残汁的巴图露出甜甜一笑,嘴上可不留情。
不是闲着没事?
倘若他不是闲着没事,艳城里还有谁称得上闲着没事?真亏他敢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口。
水铜镜根本敌不过姊姊们的连手攻击,只能处在挨打的状态。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水青丝优雅的用膳,桌前干干净净,连笑容都是干净无比,倒是武香的面前堆满了虾壳鱼骨,而且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唔……我很早就回来了……也没人替我带路……”水蔻丹连说话都得努力凝聚精神,更甭提去看樊皇雅替她夹得满满的一碗饭菜,真正进了她肚皮里的恐怕不过白米几粒。
“那当然啦,五姊三日前就回来了,还需要人带吗?”水铜镜这话也只敢小小声的说,谁教那个沉默话少的五姊夫就在十九的另一边,他再大胆也没敢把这些话当着樊皇雅的面扔给五姊。
听着几个漂亮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始终紧绷的十九越听越迷惑。
听她们的意思……难道他一直在注意她四周的情况吗?
“公主,您有任何疑问吗?”水胭脂瑰嫩的唇儿轻启,吐气如兰地问向坐在正对面的十九。
“啊……不……没有……”面对端庄娴静却面容严肃的水胭脂,十九怎么样也抬不起头面对她。
虽然水胭脂美得令人惊叹,但是她的拘谨恭严也令人难以紊近,靠近她彷佛就有一股无形的气势。
水胭脂似乎也看穿了十九的畏惧,并没有追问。
“不用害怕啦,大姊再怎么可怕也不会吃人,她的手臂大概比你还细。”水铜镜伸手摸摸她的头顶,缓和她面对水胭脂就抖个不停的害怕。
闻言,十九不怕了,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他老爱拿手臂来比较呢?
“其实大姊越来越温柔了,不信你看。”见她笑了,水铜镜在她耳边以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
十九抗拒不了他声音的诱哄,抬头向正对面望了过去。
还好水胭脂不是看着她这边,而是低声和夫婿佟胤玄说话,她才敢肆无忌惮地观察水胭脂。
时而交头接耳,时而替对方张罗布菜,虽然水胭脂和佟胤玄的说话声很小,但两人亲密的互动,令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瞧,他们深厚的情感可见一斑。
不过……水胭脂也会笑呢!
她的笑容使那张原本就是婚宴焦点的天姿绝色妆点的更为惊人,绝对不会有人想破坏她此刻的幸福,因为那抹笑是那么的珍贵无瑕。佟胤玄的眸光也在接触到水胭脂的笑容后,柔软得比任何喊得出名称的顶级布料还要柔软,跟着微微扬起唇角,展现出只有在目光触及水胭脂时才会出现的那种表情。
十九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过头看看身旁——果不其然,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神情,跟着眼底浮现了欣慰和祝福。
她对水胭脂的事了解不多,只知道前一阵子水铜镜进宫找她时总显得有些烦躁,眼神常常不自觉地望向远方,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寻找什么,直到水胭脂由边关回来后,他才恢复正常。
她瞅着水铜镜的侧脸,然后再也移不开。
此刻的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放松,彷佛搁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了般的爽朗神情。
虽然他嘴上念归念,每次都说有那么多姊姊是他此生最大的悲哀,生在艳府水家更是累积几世造下的孽,但他还是很喜欢他的姊姊们啊!
目光再调回婚宴的主角上,十九没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退去了僵硬,却有着淡淡的无奈。
好羡慕……
羡慕婚宴的主角,也羡慕未来能够赢得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他注意的女子。
他……也会有能够让他笑得如此温柔的那个女人吧!
一想到就令她的心紧揪。为了不让自己多想,十九拉了拉水铜镜的袖子,在他以疑问的目光看着她时,她才轻声在他耳边问:“为何在大当家和佟当家之间要空着一个位置呢?”
水铜镜先是一愣,想了想后才耸耸肩。
“不清楚,好像是某个朋友赶不及前来吧。”
他也问过负责整个婚宴事宜的三姊,可是三姊什么也不肯说,更祭出神秘的笑容摆明了要吊他胃口。
为了不让三姊得逞,他只好装做没那么想知道的模样,天知道他有多想探清那是谁的位置。毕竟在新娘与新郎之间硬是多安插了一个位置,怎么看怎么奇怪呀!
“不过偷偷跟你说喔。”这次换水铜镜勾勾手指要她靠过来,悄悄地说:“我有注意到一件事,宴席的位子白天就摆好了,那时候我见到大姊端了一杯刚泡好的热茶放在那个位子上,之后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换一杯,入夜后是佟……大姊夫端酒,同样也是每隔一段时间换一杯。”
“看来那位不克前来的朋友,在大当家和佟当家的心中,想必是占有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吧。”
“是吗?”水铜镜一脸不以为然,“我觉得银两在大姊心中才有不可抹灭的一席之地。”
“嗯?”她的脸上挂满疑问。
“这场宴席只有今晚是招待达官显要,以及和咱们艳府水家有来往的重要生意伙伴,从明日起总共九日则是任何人都能进来,这样算下来所要花的费用有多少,你知道吗?”
十九一点概念也没有,只好摇摇头。
“很多就是了。”大概是他所开设的镜花楼半个月的营收,这一大笔银两等于白白抛出去了。
“喔。”对十九来说,很多是多少她也没概念。
虽然生于皇室,但是管钱的不是她,母妃还在世的时候虽会对她拳脚相向,但至少提供她吃住的庇护,后宫的总管也会定期送上新衣过来,她并没有实质掌握过金钱,就连现在收集古董,大部分也是母妃的奶娘笙婆婆会替她张罗,她真正会去逛的古董店也只有宝来坊而已。
总而言之,她不需要担心银两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