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震怒拍桌,闻老太君怒声厉喝。「少秋是我的孙子,也是月芙的儿子,他没理由找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来糟蹋他的娘亲!」
「可是……可是……」可是明明那声音就是他啊!王二心中非常肯定自己绝不会错认,可却又无法反驳闻老太君的话,毕竟连他也想不通身为儿子的闻少秋为何要如此陷害自己的娘亲?
「可是什么?」眸光微闪,闻少秋冷声道:「先不说你的话是真是假,就算真有那教唆你如此做的男子,你为了钱财而真拿那包来历不明的薰香给我娘闻,就是第一个不该;其次,就算那包薰香真有问题,只要意识坚定,药效发作之际早早离去,就算再强的催情迷药也作用不了,必是你早有色心,乘机将错就错,此乃第二个不该;再者,错误既成,却又不思改过,两年来藕断丝连、私下通奸,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继续行那苟且丑事,这乃第三个不该。」
他一番冷然话语句句戳中王二丑恶的心思,堵得他嘴巴几度张阖,却始终无法辩驳。
而跪倒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闻夫人,此时却突然开口了——
「原来……原来我竟是如此被人设计了……」惨白着脸,她似哭似笑地喃喃低语,直至今天才明白当初失身的缘由。
闻言,闻老太君利眼扫向她,无法谅解地怒声道:「就算遭人设计,一开始就该明说,我们也不至于怪你,还能一起商量,除了把这淫贼抓去官府定罪之外,说不得还能把那陷害于你的幕后凶手揪出来,可这两年来你做了什么?你竟然继续与这淫贼私通,坏我闻家门风!
「我闻家待你不薄,可你竟然干出对不起闻家、对不起你死去夫婿的丑事来,你还有什么脸哭说被人设计?」
「待我不薄?我对不起死去的夫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闻夫人蓦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由低转高,她愈笑愈是疯狂,最后竞笑出眼泪来。
「你笑什么?」见她如此模样,闻老太君又气、又怒。
「我笑什么?我笑你竟然说我对不起死去的夫婿!」疯狂的笑声顿止,闻夫人扭曲着脸孔,目光极度阴毒地狠瞪着,咬牙切齿吼出满心的怨恨。「失身一次与失身多次又有何差别?再说,我为何要替你死去的儿子守贞节?当年,我嫁进闻家,他有怜爱过我、珍惜过我吗?没有!他满心只有那个下贱的丫鬟!
「他既喜爱那贱人,就不该娶我进门;既然娶我进门,就不该一颗心全在别的女人身上!他对我从来就只有冷漠相待,就算在床第上亦不曾有过怜惜,多年的夫妻生活,我大半时间独守空闺,从未曾有过欢愉,甚至我一度以为闺房之事就是那样了。」
想起当年之事,她妒恨满心,看了看神色慌乱的王二一眼后,又冷笑道:「但王二不同,虽说我是被他用了催情迷香才失了身,可也是因为那次,我才第一次体验到肌肤之亲的欢愉,也才明白什么叫鱼水之欢、什么叫云雨之乐,这是你那死去的儿子从来不曾给过我的!」
怎么也没料到她不仅不思悔改,还无耻到说出如此言语,闻老太君登时气得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喘着大气。
而闻夫人似乎觉得还没把她气够,接着又恨声道——
「你儿子不能给我的,王二给我有什么错?他把他的情爱与怜惜全给了那个贱人,难道还不许我找其他的男人要吗?我恨他,我更恨那个夺去我一切的贱人,他们全都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说到后来,她又疯狂的笑了起来,只是眼角的泪水却未曾停过。
「你……冤孽啊!」看她如此又哭、又笑的模样,闻老太君虽气,却又忍不住心酸,开口想骂,可到了嘴边却喟然叹气。
一切都是她的错!当初儿子喜欢上自己的贴身丫鬟时,她就不该有门户之见,坚持要亲上加亲,强逼他娶表妹入门,导致他们夫妻俩打一开始就感情不和,而儿子也因此把那丫鬟安顿在城外的庄园里,时常夜不归营地留宿在她那儿,直到……
想到了什么似的,闻老太君摇了摇头,不愿再继续回忆下去。
于是一时间,就见有人不知所措地簌簌发抖、有人摇头叹气、有人疯狂地又哭又笑,还有人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这个时候,疯狂的哭笑声蓦地顿止,闻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瞪着一双怨毒至极的眼眸直射向闻少秋,厉声叫喊——
「是你!是你设计我的对不对?王二说得没错,那个人肯定是你!」
听她又提起这可笑的指控,闻老太君皱眉怒斥,「少秋为何要害你?你得了失心疯,开始胡说八道了吗……」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蓦地,一道骤然响起的淡然嗓音打断了老人家的斥责,亲眼目睹娘亲与野男人有染的闻少秋不仅毫无怒恨之色,甚至薄唇还冷冷地勾起了一抹笑。「就算真是我设计你,也掩饰不了你不守贞节的丑事,我说是吧?夫人!」
他这声诡异又疏远的「夫人」一出,闻老太君与闻夫人登时怔住,接着闻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双目尽赤地瞪着他,恨声尖叫起来——
「果然是你!你这个下贱的杂种,当初我早该杀了你……」
「就如同杀了我娘那般吗?」微笑接腔,闻少秋的眼神却很森冷。「可惜的是,当年你毒杀我娘,却让我逃过一劫,注定了你今日的失败。」
想当年,他也是个天真无忧的孩童,住在小小的庄园里,天天开心的与爹娘过活着。
直到他十岁那年,爹亲因病过世,闻家正室并未生下一儿半女,他这个「野种」成了闻家唯一的香火,祖母这才不顾儿媳反对,强将他接了回去。
娘亲因为舍不下他,也跟着回到了闻府,物质生活虽然不虞匮乏,可却始终受到闻夫人那个正室的欺压,日子并不好过,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与娘午睡醒来下久,闻夫人……
是的!他一直是喊她夫人的,因为这位正室认为他只是个丫鬟所生的野种,是以从来不许他叫她大娘,只能与其他奴仆一样称她为夫人……
那一天,闻夫人从娘家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突然端了一盘点心来,说是夫人特地要她送来给他们尝尝的。
原本娘亲还开心不已,以为夫人终于愿意接纳他们母子俩了,当下笑开怀的招呼他去吃。
可他因为讨厌夫人平日欺压娘亲,是以不愿接受好意,迳自在一旁独自玩乐;而娘亲不疑有他的吃下了那点心后没多久,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吓得他急忙跑去找人求救,可最终娘亲还是回天乏术。
由于他可说是亲眼目睹娘亲毒发身亡,虽哭闹着指控闻夫人的丫鬟害死娘亲,大家虽有怀疑却也不敢多言;同时相隔不到一天,那有嫌疑的丫鬟被人发现意外溺死于府里的小湖中,于是大家更是噤若寒蝉。
而祖母似乎也意识到了些什么,却是不愿意追究到底,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而他则因为惊吓过剧,导致身体也出了问题,接连着十几天高烧不退、意识不清,直到终于烧退清醒后,竟将以前的记忆全给忘了。
也因为如此,祖母竟决定让他认闻夫人为母,并为了防止有人泄漏口风,还辞退了府内所有下人,换上新的奴仆,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当真正的母子。
可惜她老人家千算万算,却依然无法让闻夫人对他有母子亲情;而他纵然失去记忆,可心中却总是莫名的对闻夫人有着无来由的疏离感。
反倒是他夜夜作梦,梦中总有个面容模糊的妇人慈爱地叫他秋儿,让他感觉怀念不已,尤其每当梦醒时,他便莫名其妙哭得无法自已。
如此状况持续了近三年,某一日的夜晚,他又再次作梦哭醒,然而这次醒来却不若以往那般的茫然,反倒脑中像是有无数画面掠过,一幕又一幕的跳出又隐去,而他则由一开始的惊愕到最后的沉静。
是的!那一夜,他无故消失的记忆又莫名的回来了,也什么都记起来了,于是他冷眼看待闻府内的一切,深怕如同娘亲般遭到毒手,他开始养「汤圆」试毒,后来还养了那个死心眼的憨傻丫头。
接下来的数年,他装作记忆不曾恢复,他小心翼翼的防备,他笑着叫那个女人「娘」,直到他觉得时机成熟后,这才展开行动——在两年前找上王二,设计了这一切,如今看来,效果挺好的,不是吗?
想到这儿,闻少秋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却毫无温度,森寒得令人心颤。
「少、少秋,你……你想起什么了吗?」怔怔地看着孙儿,闻老太君颤巍巍的问。
冷峻而不带感情的眼眸往她瞅去,闻少秋嘴角嘲讽的勾起。「呵……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祖母。」
「什、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何不曾提起?
「我十三岁那年。」望着老人家震惊的面容,他笑得更是开怀。「怎么?祖母,您很惊讶吗?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你……为何不说?」闻老太君颤声轻问。
「说什么?」噙着笑反问,他嗓音柔和至极,却让人禁不住发颤。「说我亲娘遭谁害死吗?祖母,您知道吗?我想您是知道的是吧?」
他这话一出,闻老太君原本挺直的背脊登时散了骨般瘫了下来,整个人虚脱似的软倒在椅子上,只能神色怔然地望着他……
他什么都知道了,可却依然佯装毫不知情地过了这么多年,并不让人察觉……
难道他的心思竟是如此深沉,深沉到明知月芙毒杀了他的亲娘,他仍旧可以在表面上笑咪咪的叫她一声娘,不时对她展现孝心,可暗地里却……
却……
「难道这一切真是你设计的?」强振起精神,闻老太君要他说个明白。
「祖母,您说呢?」他微笑反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就是他!就是这个杂种设计的,就是他……」一旁,闻夫人哭叫着控诉。
「住口!」厉声喝止她的尖叫,闻老太君看着嘴角始终噙笑的孙儿,心中已然明白,可却还有一点不解。「就算你要报仇,两年前就可揭发一切,为何要等这么久?」
「我在想,虽然闻夫人的年纪不小了,可还是有那么一点机会,若是让她怀上野种,光看她烦恼着是要打掉,或者是珠眙暗结,然后偷偷生下送人抚养,这不也是件有趣的事?」扬起眉梢,闻少秋笑得极为恶意。「她让我与我娘死别,我若让她与自己的孩子生离,那倒也不错,可惜的是她的肚皮不平气,让我损失了这个乐趣。」
「你好毒的心!你畜生不如……」得知他竟打着这种算盘,闻夫人当下厉声尖叫,嘴里咒骂不绝。
「我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闻少秋先是哈哈大笑了两声,随即变脸狠瞪着她,凌厉的目光几乎将她凌迟。「我有你毒吗?昨日若非喜福先吃了粥,今天我还能站在这儿与你比谁毒吗?你在粥里下毒,害得喜福可能从此成了废人,你敢说我毒吗?」
「什么?竟有此事?」闻老太君惊问,再次震愕不已。
老人家的疑问很快的得到解答,因为闻夫人恶毒的大笑起来——
「原来那贱婢真的中毒了,只可惜没有把你也顺便毒死……」
啪!
蓦地,一道清脆的巴掌声猛然响起,闻老太君颤巍巍地收回打人的枯瘦老手,看着儿媳的眼神既痛心、又悲怆。「月芙,你太不像话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用心想兜拢的一家人,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她当初不该强这儿子娶月芙的……
抚着热辣的脸颊,闻夫人无声泪流,不再言语。
眼看如今已成这种景象,闻老太君只能长叹一口气,招来下人将王二给押去官府,又让丫鬟送儿媳回房,并命令将她关在里头不得出房门一步,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这才望着孙儿……
「少秋,你恨祖母吗?」恨她明知月芙害死了他的娘亲,还是依旧庇护着月芙,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没将她送去官府定罪。
闻言,闻少秋定定地看着她悲伤的神色,嘴角再次勾起了一抹讥讽的微笑。「我明白闻夫人除了是您的儿媳外,也是您的外甥女;而我娘只不过是个你们认为下贱的丫鬟,是以您偏心并庇护自己的亲人,我不感意外,也能理解,可如今……」
顿了顿,他蓦地哑了嗓音。「就因为您当初的偏心与纵容,让她丝毫没有受到教训,是以才会食髓知味,再次害了喜福,一想到这个,我就无法原谅!
「祖母,如今我恨自己,但我也恨您!」将心中的话说完,他掉头转身就走。
「少秋,你要去哪里?」老眼盈泪,闻老太君隐约知道孙儿的打算了。
足下一顿,闻少秋连回头也没有。「这座府邸,我是再也住不下了。」话落,毫下犹豫地迈步离去,未曾留恋。
而闻老太君看着他挺直背影愈去愈远,终至消失后,眼里老泪终于流下,许久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