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奴婢四喜。」
轻快的声音彷佛带着欢喜,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相平平,但有一双真正的大脚,站得四平八稳,闻风不动。
怎么不干脆叫四喜丸子,好叫又好记。殷如素恶趣味的腹诽。「不会还有个四欢、四乐吧!」
四喜一听就笑了,露出讨喜的白牙。「奴婢那儿还真有四悲、四怒、四哀、四乐、四欢、四……」
她一口气念了十几个四开头的名字,把人说得都脑子发晕,殷老夫人乐得直笑,拍手大喊有趣。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我眼前一堆悲欢喜乐,都犯胡涂了。」挥着手喊停的殷如素顿感头疼不已。
这不是来报仇的吧?
她和谁结下的深仇大恨,竟派这妮子来下手。
「是的,主子,奴婢不说了。」她两手各伸一指在嘴上打个叉,表示她噤言了,封口。见此情状,殷如素头更疼了。「你说你是谁送来的?」
「德音郡主。」
德音郡主又是哪一号人物,听都没听过。「她是?」
「德音郡主是汝南王府的大小姐,和世子爷是同胞兄妹,主子上一回在齐南封地与郡主相遇,相谈甚欢,但郡主并未告知名讳,只言桃花林中主子便知其意。」四喜一开口就停不住,哗啦啦的倒了一大堆。
一说到汝南王府,殷如素已了然于心,再提及桃花林中的故人,她眼中的恼意一闪而过。
都说得这么明白还不知晓,她真要犯傻了,德音郡主是何许人也,跟她一点毛的关系也扯不上,倒是郡主的世子爷兄长才和她渊源颇深,不难猜出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赵无疾那厮也太大胆了,假借妹妹之名给她送人,他还嫌她事儿不够多吗?尽给她添乱。
果然是仇人,结怨甚深。
殷如素苦笑。「多谢郡主美意,我不缺人……」多了个活宝丫头,这日子还能活吗?分明是来监视她的。
不是凤凰不栖梧桐,不嫁皇室中人有那么罪大恶极不成,她自认为姿色中等,见识平平,平凡到躲在人群中就不显眼的那一种,凭什么攀上高枝,一跃而成人上人?
若是放在殷如卿、殷如惠两人身上,她们肯定欣喜若狂,不用人来抬自个儿就坐了花轿巴上去,唯恐夜长梦多,毁了好姻缘。
那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巴望着做高门媳,要不然也不会等到十五、六岁还不说媒,一直到回京才肯择婿,而且挑的全是世家嫡子、权贵子弟,寒门文人或商贾看也不看一眼。
「缺,你正好缺一个大丫头,光是青玉一人是不够的。」要不是不能压过嫡女风头,她真想多备几个给九丫头用,有哪家的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服侍,奶娘还和兄弟共享的,真是太不成体统。
一想到简琴瑟的愚行,殷老夫人心里就来气。
如今机会来了,她得为秀茹的外孙女多做盘算,没能帮到好姊妹她心里一直有愧,轻雪的事又做得不妥当,让她委身为妾,她只能补偿到孙儿、孙女身上,起码他们的事她能做主,不用老是低人一等。
若和德音郡主结交了,九丫头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殷老夫人还不知道自家的孙女早被人盯上了,还一心为她筹谋,盼能对得起老姊妹的托负。
「祖母,你忘了你才送了四个人到我那儿了吗?我还不知怎么安排呢!」殷如素十分抗拒添人,人一多,她溜出府的机会就变少,想在京城生根扎地,她还得多出去见识见识。
「还是少了,你要学着带人,以后若自个儿当家做主,你还能不把人手凑齐了?先学着点,把自个儿小院撑起来。」她暗示有她撑腰,孙女大可放开手脚去做。
「祖母,你说这些还言之过早,我上头还有两位姊姊呢!二房的如兰姊姊也大我一岁。」她的意思是不恨嫁,慢慢来,先让她把眼前的人理顺了再说,不必急着添足添翼。
「七丫头订亲了,你以为她像五丫头、六丫头拖着不说人,何况那两人自有人管着,我老太婆管太多只会自讨没趣,人家还不感激呢!就你这丫头让祖母操心,雪姨娘那性子呀,唉!不提也罢。」软得没脾气,任谁都能欺。
一提到雪姨娘,殷老夫人就叹气
「咦!如兰姊姊订亲了?」比二姊姊小一岁,今年才十四岁,以现代来说刚上中学呢。
「若非你一直跟老三在任上,你那嫡母又是个浑人,十三岁的你也该说人家了。」一想起这事她就气,大的不许人,底下的也没法相看。
想到几个十七、八岁尚未成亲的孙子,殷老夫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简琴瑟这个母亲做得太不称职,正所谓低娶高嫁,她还看不起人家知州的女儿,死推活赖的拒了这门亲。
要知道老三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就算因政绩佳调回京,捅破天顶多升个六品官,她还想高攀长公主府、辅国公府吗?
那是超品的人家,她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还妄生什么痴念,真当自个儿的儿子是宝,别人是草呀。
还有那个杜姨娘,一回府就上蹦下窜,没一日安分的四下打听谁家有未娶的儿郎,还专挑有爵位的,嫡长子最好,嫡二子次之,庶子不予考虑,二品以上官员的填房也成。
她哪来的脸面异想天开,有个丫头出身的生母,有世族大家的庶子肯娶便是烧高香了。
两个不着调的人呀!想想都心寒,怎么就凑在一块了。
不过烦心事岂止一桩,一意向佛的大儿媳妇、想掌大权的二媳妇,伺机而动的老四家的,再加上刚回来的三房,这热闹还有得瞧呢,这几个人还不知道如何闹腾。
「祖母,孙女陪着你,我不嫁。」做人媳妇哪有当人女儿好,虽然她的嫡母和生母称不上好母亲。
殷老夫人呵呵笑着轻抚孙女的手背。「别说傻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祖母若留着不让你嫁,只怕要恨上祖母了。」
「孙女不会。」殷如素说的是实话,但没人相信。
「主子不能不嫁,否则就有人要遭殃了。」四喜面色发白的一颤,似想起另一个「主子」的阴狠手段。
故意装听不懂的殷如素神态自若,倒霉的是别人又不是她,关她何事。「别叫主子,怪别扭的,改口叫九小姐吧。」
「是的,主……呃,九小姐……」蓦地,她一怔,继而满面喜色。「九小姐收下奴婢了?」
殷如素在心里苦笑。都送到面前了,那个蛮横的主儿哪准她不收?别逗了。「祖母说得好,正好少一个大丫头,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她是青玉,跟了我最久,不论序齿,你喊一声青玉姊吧!」
一句话排定了大小,不管年龄长幼,她说了算,青玉是自己人,与她共患难过,岂能在人之下。
「青玉姊。」从善如流的四喜嘴甜的一唤。
「嗯,四喜妹妹。」青玉绷着脸,看得出她很想笑,因为她不是小丫头,底下也有人可使唤了。
「好了,互相认识过了,我把人带走,就不打扰祖母……」她要好好的严加「拷问」,赵无疾的手伸太长了。
「等等,九丫头,祖母这儿有你的东西。」殷老夫人一摇手,身后的姚嬷嬷走了出来,手上捧了大小相仿的漆金匣子。
「我的东西?」她纳闷。
「是德音郡主赏你把玩的,你自个儿瞧瞧去。」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丫头是个有福的。
「他……呃,郡主还送我东西?」殷如素接过匣子一眼角看向一旁的四喜,只见她嘴角一扬。
「不看看吗?也让祖母过过眼。」她掂了掂,挺沉手的。
「好。」殷如素不想开匣子,原封送还,但……
俗气的漆金匣子一打开,装满各色宝石,大约鸽卵大小,红的、黄的、蓝的、紫色、绿的,五彩缤纷的宝石光芒闪得人眼睛快睁不开。
「啊!这……太贵重了……」小丫头片子压得住吗?看傻眼的殷老夫人有些担心。
财不露白,有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石,九丫头的嫁妆有着落了,可简琴瑟那眼皮子浅的,以及三房那两个丫头,她们看了能不眼红吗?怕是要闹上十天半个月,说她偏心。
「能派得上用场就不贵重,这是我前主子的原话,他说打几套首饰镶在簪子上,一匣子还不太够用呢!」主子的口气还挺嫌弃的,认为个头太小,要暗五、暗六找拳头大的,那才配得上他的大气……
其实四喜很想说,没人会把那么大的宝石镶在簪子上,那不是「硕大」便是美,而是重得要命,镶个几颗就能把人漂亮的颈子压断。
那叫谋杀,用人人向往的宝石将人杀死。
几套?她首饰匣子里的饰物不超过五根指头呀。「你跟他说别再送了,我只有一颗头,戴不了太多饰品。」
四喜听出她话中之意,此他非她,却只是笑着不作答,主子的牛性一左起来谁敢拦。
「九小姐再看看另一只匣子。」
在几双眼睛的催促下,殷如素勉为其难地再开匣。
这一次是一斛雪白珍珠,颗颗饱满而富有光泽,猫眼珠大小,圆润滑手,白得叫人爱不释手。
「前主子说了,磨成粉抹在脸上更光滑白细,不要舍不得几颗珍珠,用完了他再送来。」见惯了好东西的四喜也眼睛亮了一下,十指发痒的想摸一摸。
「他当我磨成白面粉蒸馒头吃呀!这些珍珠磨成粉至少五斤,我用十年也用不完。」殷如素哭笑不得,心底又有一丝甜意,财大气粗的作法令人好气又好笑,这是叫她拿珍珠粉当饭吃吗?
「九丫头,不得无礼,人家送礼是好事,虚心收下就好。」这丫头没嫡母教导,有些规矩还是不行。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身分尊贵直逼公主,她不能有所冒犯,那是大不敬。
「是,祖母。」她头一低,让青玉把两匣子收好。
「九丫头,祖母这儿也有东西给你。」殷老夫人头一点,姚嬷嬷再拿出两个小一点的桃木小匣。
「祖母,我有了,不能再要你的……」光那一匣子宝石,她能吃穿一辈子也用不完。
以现代的价格来看,裸石一颗最少上百万,一匣子近百颗,那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她想都不敢想的巨资。
看她懂事的推让,殷老夫人心里十分欣慰,换成五丫头、六丫头恐怕不给也抢。「这是补给你的月银,一共是六年分,祖母折算为一千两,六张一百两的银票,十两的银锭共二十个,剩余两百两分别是五两、一两的散银,赏人,当零花都成。
六年的月银自然没有那么多,这不过是老人家疼孙女找的由头。
「祖母……」她忽地眼眶泛红,有些动容于老人家的疼惜,她何德何能得此怜爱。
「不许哭,哭什么,祖母疼孙女还不让我赏点小钱吗?还有那小匣子是祖母戴旧的簪子、钗子、金钿、珠花……旧了些,花样也过时,你就戴着玩吧!小孩子家家的素面朝天能看吗?」简琴瑟连四季衣物和首饰也停了,她贪这点小钱能博出好名声吗?
「不哭,祖母的东西肯定是好的,孙女不嫌……」可心底的酸楚一直往上涌,祖母对她的好让她想到另一世的奶奶,她们都是疼爱小辈的长辈,总想把身边有的留给子孙。
瞧她忍着不落泪的小模样,殷老夫人鼻头也酸了。「祖母让人去看过你的箱笼,一大一小还装不满,四季衣物算一算还不到十套,一件洗得泛白的披风,首饰更少得可怜,祖母院子里一二等丫头吃穿用度都比你好……」
一说到这她又心疼了,更加气愤简琴瑟的私心重,柿子专挑软的捏,把她的孙女苛待得不如一名下人。
殷老夫人问过了,小十三有雪姨娘护着,因此衣食住行还算不错,除了功课差了些,不爱读书外,一切还过得去。
唯有九丫头是真正没人理会,病了自个儿找药吃,连大夫也不请一个,冷了、饿了就忍着,自个儿在院子里种菜、养鸡,主仆俩凑和着过日子。
她听月嬷嬷说起时是既心疼又感伤,人家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九丫头有两个娘还缺衣少食,叫人更想怜惜几分。
殷老夫人是偏心,心都偏向殷如素这边,人老了更惜孙,几个大的都嫁了,她自然疼惜小的。老大家的已经不需她操心,孩子们都能顶门壮户,就剩老三家这几个讨债的,谁乖谁懂事她就疼谁,老婆子也是有脾气的。
殷如素有些心虚的抽抽鼻子,幸好她把银子、银票都藏起来了,银匣子只剩一些备用的碎银,不然就穿帮了。「我身板小,用不着太多。」
「又说傻话,全是你嫡母造孽,她就是不想让你过好日子,庶女就不是我孙女吗?她只惦记着不是由她肚皮出来的。」她可怜的小轻雪,在黑心肝的简琴瑟底下受尽委屈。
同个肚子生出来的兄弟都能为反目成仇了,何况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善待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是每个正妻都过不去的坎。「祖母,别气了,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殷老夫人被她调皮的语气逗乐了。「是你的福泽深厚度过难关,要不然祖母哪能见到面色红润的九丫头。」
她这是后怕呀!月嬷嬷说九丫头有好几次凶险差点过不去,她自己开药方子让丫头青玉去捉药、熬药,病得爬不起来还要喝药,一次又一次在险象环生的困境中求生存。
殷老夫人听的时候都哭了,更加决定要多疼她一些。
「老夫人别把小辈的给吓着了,瞧你又咬牙又红眼睛的,九小姐夜里要惊梦了。」见殷老夫人越说越悲切,陷入哀伤的情境中,姚嬷嬷连忙出声劝慰让她放宽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听要惊着了小孙女,殷老夫人笑脸一扬,扫走那些不愉快。「勿惊呀!九丫头,祖母说笑的,别当真。」
「不惊,我知道祖母疼我。」她不会不知好歹,老人家心心念念的就是一家平乐。她欣慰的笑了,直叹真是个好孩子。「让丫头把东西拿了回院子去,别让那些眼馋的瞧见。」
「是的,祖母。」她将祖母的匣子让四喜拿着,福了福身,带了两个丫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