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女人,在窒人的寂静中缓慢地再度开口,冷然的沉声道:“我在问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回答我?”
啪的一声,奶娘突然双膝跪地,委屈的哭诉道:“将军,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只是听从将军和老夫人的命令照顾小少爷,没有任何一丝想忤逆夫人命令的意思,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要违背夫人的命令,请将军明查,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呜……”
项夕儿忍不住撇唇笑了。她还真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如此能耐,如此大胆,竟敢无视于她的存在,明目张胆的在将军面前给她上眼药?她当她是傻子听不懂人话吗?还是当她是泥捏的,压根儿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先起来。”袁势封说。
“奴婢不敢,奴婢得罪了夫人,还是跪着等夫人气消了叫奴婢起来,奴婢再起来。”奶娘娇柔委屈的抹着泪道。
项夕儿翻译着她的言下之义:将军,在这个后宅中你的话是比不上夫人的,只有夫人点头才行,夫人才是老大,你说什么都没有夫人一句话管用。简而言之就是,将军你夫纲不振,该是管管你的夫人,让她知道在这个家里谁才是老大的时候了。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觉得这个奶娘就是个贱婢、贱人,她这样陷害她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刚才她命红歆打了她几巴掌吗?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她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时,袁势封忽然转头朝她命令道:“你叫她起来。”
项夕儿淡声回答,“她说要等妾身气消了才愿意起来,但妾身现在气未消,就让她继续跪着吧。”
不管是袁势封或跪在地上的奶娘都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两个人都呆住了。
“我让你叫她起来。”袁势封皱眉。
“将军刚才要她起来她都不听将军的话了,又怎会听妾身的话呢?将军何苦为难妾身?”她面不改色的答道,二度拒绝了他的命令。
袁势封脸色难看,有些怒了。“她说了你叫她起来,她便会起来。”
项夕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与他对视了半晌之后才缓慢地开口问道:“所以将军现在是在听一个下人,一个奴才的话行事吗?”
袁势封脸色倏然一变,双眼慢慢地眯了起来。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又缓缓地转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奶娘,只见后者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与苍白。
意识到他视线中的探寻与怀疑,奶娘立刻额头贴地,为自己的清白喊冤。“奴婢惶恐,奴婢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干涉主子行事,更别提指使主子了,这完全是个误会。请将军明查。”
“真的是误会吗?”项夕儿不咸不淡的开口说。
“夫人您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即使是误会也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不是。”奶娘趴地呜咽道。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主,你是仆呀。佴我记得刚才你还高高在上的跟我说,你是将军和老夫人的人,我没资格打你,还叫我若对你照顾我儿有异议,尽管去找将军和老夫人说,不要找你撒气呢。”项夕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将军明查,奴婢只是个无知又卑贱的下人,怎么可能高高在上呢?就算想摆个样子,奴婢也装不出来啊。”奶娘言语中满是委屈的哭诉道。
袁势封皱了皱眉,开口道:“好了,别说了,你起来吧。”
这回奶娘再也不敢动歪脑筋,哭哭啼啼的道了一声“谢将军”之后,立刻就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抹着泪,柔柔弱弱的退到一旁去,做出垂首恭敬状。
项夕儿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能留。
袁势封无视她皱眉的表情,径自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孩子从她怀中抱走,然后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先低头眉开眼笑逗弄了怀里的儿子好一会儿之后,这才缓慢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向她,淡声问道:“你怎会到这里来?”
项夕儿差点儿忍不住就要嗤笑一声了。他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可笑吗?
“我来看儿子。”她答道,一顿后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问道:“我难道不能来看我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儿子吗?”
“现在看到了,也看过了,你可以走了。”袁势封面无表情的命令道。
“什么?”项夕儿既错愕又生气的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走了。”他面不改色的再次说道,一顿后又补充,“我不会阻止你来看儿子,你想来何时都可以来,但是你别想插手儿子的任何事,在这个悠然苑里,所有人都不会听你的命令,他们只会听我的,你最好知道这一点。今日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下不为例。”
项夕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压根儿不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孩子是我生的,他是我的儿子。”她隐忍怒气的看着他说。
“我没有否认这一点,将来孩子长大了会叫你母亲,也会知道他是你生的。至于教养方面我自有打算,你无须关心。”
“他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差点连命都没了才生下来的儿子,你叫我无须关心?”项夕儿怒极反笑。“袁势封将军,你当我是什么?一个没有自己的感情,可以用完就丢的生孩子工具吗?”
“你在胡说什么?”袁势封皱紧眉头。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曜儿是我怀胎十月,历经生死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他身上留着我的血液,和我血脉相连,你却要我无须关心?不当我是没有感情的死物、生孩子的工具是什么?”项夕儿冷笑道。
袁势封沉默了一下,朝在场的奴婢下令道:“你们都下去。”
两个红闻言担心的看了主子一眼之后,和两名在悠然苑当差的丫鬟一起鞠躬退下,只有奶娘不忘装腔作势的刷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临走前还要娇柔的问上一句,“将军,要奴婢抱小少爷下去吗?”
袁势封挥了下手,奶娘这才依依不舍的转身退下。
“还真是依依不舍啊。”项夕儿忍不住嘲讽道。
袁势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底似乎闪过一抹怀疑,不过很快就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冷硬。
“你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他冷淡的开口道。
“什么目的?”项夕儿被问的一愣。
“你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突然演起慈母的目的是什么?不需要拐弯抹角,直接说吧,我会满足你的要求,但同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他冷漠无情的看着她说。
“哈!”项夕儿忍不住哈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与忿怒,整个怒不可抑。
“你的意思是,我拿儿子当筹码,用来胁迫你同意我的要求做为交换条件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心知肚明。”
“好个心知肚明!”她冷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心知肚明我想要的就只是儿子能回我身边,根本就没有其它要求,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要污辱我、恶心我!如果说我不是慈母,那么你也不是慈父,只是生生拆散人家母子亲情,让人骨肉分离的混蛋而已!”
“项氏!”袁势封怒声警告。
“我叫项夕儿,不叫项氏。”她怒气冲冲的回吼,一顿后又接着嘲讽,“对了,你可能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也难怪会叫我项氏了,日理万机,简直比皇上还忙的将军大人。”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疯了吗?”袁势封冷喝道。圣上的事她也敢胡乱编排!
“我就算是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疯的!”项夕儿不甘示弱的与他对峙着。“你们利用我替你洗清克妻之名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跟我抢儿子?你要儿子可以让别的女人替你生,反正你不是拜我所赐早已洗刷克妻之名,而且正在计划娶平妻与纳妾之事吗?”
“谁告诉你的?”袁势封蹙眉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项夕儿冷笑。“况且,这事也不是现在才在讨论,而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计划好的事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项将军敢做不敢当吗?”
“所以你今日闹这出就是为了这件事?不想我娶平妻或纳妾?”袁势封眯眼,顿时恍然大悟。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项夕儿忍不住冷笑出声。“我只是想来看看儿子、抱抱他,在得了将军或老夫人的允许后,将儿子接回朝露苑亲自养育罢了,毕竟我是孩子的母亲。但我终于知道是我太天真了,还以为只要我变好了,恪守妻子与母亲的职责,一切也都会跟着变好,我真是太天真了。”
袁势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感动、歉意、惊讶或是软化,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过去一年多来,不管是他或是爹娘对她的宽待、体谅,只要是有眼睛、有感情、有心的人都能感受到,会被感动,只有她不为所动,从头至尾都坚持把他们当成要害她性命的坏人。
他不是不了解她的恐惧,知道被迫嫁给他这个有克妻之名的人有多无奈多怨恨,所以他一直都对她温柔以待、耐心以对,容忍她不讨喜的性子,可是她在得知自己怀孕后的反应实在是太令他失望了,后来她甚至变本加厉,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不仅说孩子是妖怪,还千方百计想将孩子除去,这也让他对她彻底的死了。
因此,不管她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她会突然改变,善待这个她自始至终都不想要,还称之为妖怪的孩子。
他袁势封的儿子,他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一根寒毛,即使是孩子的母亲,他也绝不原谅,绝不允许!
“看样子你似乎已经默认我所说的话。”项夕儿看着沉默的他。“换句话说,你对我早已没有任何的期许与感情对吗?既然如此,我看你也不需要娶平妻了,直接娶妻吧,我与你和离。”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想与我和离?”袁势封始终面无表情。
“这是我对你的成全,不是我的目的。我想要的只有儿子而已,儿子我要带走。”
“你果然拿孩子当筹码了。”他冷冷地看着她缓声道。
“随你怎么说。但曜儿是我生的,是我的儿子,我是一定要带走的。”项夕儿坚定道,不等他开口又说:“你现今已无克妻之名,想嫁与你这位正四品将军为妻为妾的闿秀肯定有很多,你若想要孩子,尽管让你的三妻四妾替你生,不出几年便能儿女成群,但这个孩子却是我唯一的孩子,所以我一定要带走。你无须担心将来他长大会回来争产业,因为我会让他与我姓项,今后他将与袁家毫无瓜葛。”
“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吗?”袁势封怒不可抑的瞪着她,若不是儿子还在他怀中,他早跳起来朝她大声咆哮,甚至动手打人了。
这个女人竟然想将他的嫡长子带走,这也就罢了,她竟然还想让孩子改姓,不让孩子认祖归宗,她疯了吗?
“我知道我所说的话有些惊骇世俗,甚至大逆不道——”
“你是疯了。”袁势封怒视着她,咬牙切齿的打断地。
“你要这么想也行,但你休想将我们母子俩分开,因为我是绝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后宅女人们争宠的工具及牺牲品的。”她面不改色的看着他说。
“他是我儿子!”
“谁无父亲?那些枉死、夭折,来不及出生就胎死腹中的胎儿难道都没有父亲吗?”项夕儿忍不住冷笑。“你们这些可以三妻四妾的男人因为有很多女人可以替你们生孩子,所以对于后宅死了几个孩子或是几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乎,因为女人随时都可以补充,有了女人,孩子就更不用担心了。可是你们可想过那来不及长大的孩子生前的感受,可有想过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感受吗?你有想过吗?”
这便是她魂飘到这个古代世界后,最让她不爽,而且永远也无法适应与接受的一件事。
成了项夕儿之后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曾多次为以后到底要扮演怎样的一个妻子做挣扎,是要像这个时代的女人遵守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呢?又或者坚持上辈子一夫一妻的观念?若是选择前者,她自诩能做到相敬如宾,不把他当丈夫,当室友就成;若是选后者的话,绞尽脑汁、用尽心计绝对是必然的,因为得与婆母斗,还得诱惑夫婿爱上她,并为她死心塌地一辈子。
嗯,后者光是想就让她觉得很累,但是只要能够获得幸福,她其实并不介意生活累一点,所以她个人的意愿其实是比较偏向于后者的,只可惜她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人家压根儿就不屑她,她竟然还想和他做一对幸福夫妻,真的是太可笑了!
算了,这样也好,她既不用委曲求全的和一个不爱的男人生活一辈子,也不必为虚无缥缈的幸福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她只需要轻轻松松、快快乐乐的带着儿子做自己就好。
她就不信以她脑袋里所拥有的现代知识与技能,自己不能在这个世界里混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