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饮着第四杯极品乌龙茶,赵侦非常没有坐相的像张摊开的虎皮似的躺坐在由小牛皮制成的大沙发长椅里,双腿交迭勾来一只脚蹬安置,面向敞开的大片玻璃窗,清新的空气、优雅的景致、晴朗的天空,啊,人生最极致的享受莫过于此了,真是不枉此生哪……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想再强调第三次。如果妳打这通电话就只为了说这个,那么我们可以结束通话了。」
赵侦偏头看向右侧方那个正不耐烦讲着手机的男人。只不过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到凌厉的警告;他好脾气的耸耸肩,将目光又重放在窗外的美景上,而且还很避嫌的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音响的声音调大些许,「卡农」优美的曲调立即流泻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让男人相信他的谈话内容足以得到隐私权的保障。
当然,这还不够。那个讲电话的男人在瞪了他一眼后,转身往另一边走去,站在离赵侦足够远的地方,继续与电话里的人交谈。向南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的,因为在意的东西很少,而许多世人所渴望追求的事物,类似财富、名声什么的,对他而言又太过唾手可得,所以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形于色的表现出真性情,总是一副游戏人间的态度。能引发他烦躁情绪的人几乎没有,但可惜,就只是几乎,而不是没有。至少眼前这个向南正不耐烦应付着的人,不是他能说不理就不理的人。
「瞄……」
听到猫叫声,赵侦好笑的偷偷望过去一眼,发现那只白猫又做出令牠的饲主极度不悦的动作……跳到饲主肩上,两只前足抱住饲主耳朵,整颗头挂在饲主的头顶上,将自己伪装成一顶猫形帽子。
「下去……小混蛋。」低斥!未果。
「……没有,我不是在说妳。我没有必要跟妳解释我为什么会在R 国而不是在J 国。我成年已经很久了,妳同意吧?事实上我不以为妳的承诺伟大到足以将我的人生包括进去,如果妳一直都这么认为的话,那只能说非常遗憾了。」
他头顶上的「猫帽子」没有在他斥责下离开,而他正在应付的人也依然难缠。赵侦无比心疼的看着离向南最近的那株价值五十万以上的流金夜兰被失手扯下,而那个花了大把时间精力,好不容易才将这株兰花养育成功的家伙,竟然没有发现自己造了什么孽,可见他此刻的火气有多么大,又压制得有多么辛苦。
「……妳的要求完全不合理,我没有办法答应妳!既然妳什么都不告诉我,那么妳同时也没有资格阻止我去调查所有我该知道的!」
赵侦喝着他第五杯香茶,决定将断断续续传进耳中的声音给忽略掉,专心听着古典音乐,并企图装作自己不存在。
「……不属于我的世界?妳真的这么认为吗?只要我想,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喷着鼻息,狂妄的宣告,看来是气得彻底失去理智了。
他今天来得真不是时候。虽然是向南约他的,但还没开始谈话,向南就被这一通电话给缠上了,而且看情势像是会谈到火山爆发、地老天荒似的。
当然,电话总有挂断的时候,但被撩起的火气可不会随着通话结束而消亡。没有意外的话,赵侦有理由相信自己将会是那个承受怒火的无辜路人甲。真是冤枉!不过能够来到传说中的皇城区,进入古代翰林文官住宅区一游,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遭遇到什么,都是值得的啊。所以在向南接了电话之后,发现一时挂不了电话,便以眼光示意他可以先走人,改天再约时间见面时,被赵侦直接视而不见。这里可是个有钱也不见得来得了的地方呢,如果可以,他还想巴着向南,看能不能缠到他收留他住几天。
虽然说这间屋子的相关数据是赵侦找来的,但如何让房产持有人答应租借给向南,就是向南的本事了。在R 国这样一个君主立宪的国家,传统与新潮并存的地方,金钱并不是一切的通行证;有些地方,有些圈子的唯一通关方式是身分,那是再多的金钱也买不到的。赵侦够有钱了,而他以及他的家族在国际侦探界里更是赫赫有名,但那仍然不足以令他打入那个封闭的贵族圈子,或者在皇城区的乌衣大道上买到一间哪怕是厕所大的房子。
所以,他对向南的本事很佩服,虽然侦探(八卦)的天性令他无限渴望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心中也明白,向南不可能告诉他。虽然认识向南十四年,更是交情最好的朋友,但对于向南这个人仍然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倒也不是向南刻意隐瞒,只是他没有饶舌的习惯。这个多才多艺、甚至可能认识世界上许多具有影响力的人,当那些对他还无关紧要或者用不上时,他是不会想起或提起的,更别说用来跟好友聊天了。而至于他的身世,从来不肯提起……则表示那恐怕是一道谁也不能碰触的伤,这就跟隐不隐瞒无关了。
「……妳想见我?在十二月之前,我没有到K 国的打算。既然妳不能回到R 国的话,那么要见面就约在年底吧。好了,除了徒劳的指责与无义意的争吵之外,妳还有其它的事吗?」
这场令向南疲惫又火气直冒的通话终于要到尾声了,赵侦想。
果然,不用等到一分钟,结束了。然后,被迁怒了。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双手将头上的猫给抓下来,粗鲁的塞进牠的猫窝。
「如果你没有丧失记忆的话,应该会记得是你邀请我来的。」赵侦好脾气的耸耸肩,一副准备逆来顺受的样子。
向南面向窗户的方向,努力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他不该失控的,即使是面对着自己的知交好友,也不该让他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模样。而这份真实甚至直指着他的弱点,真是太危险了!
「你可以走了。」
「嘿,我既然都被你招之即来了,好歹谈一下正事吧!还有,你上次不是让我调查几位女士的吗?我有一些报告要给你呢。」
「那些不急。那通电话浪费了我太多时间,所以今天的会面结束了。」他看了下手表,接着说道:「我要出门了。」
「去哪?敦亲睦邻?」很容易就能猜到的去向。
「嗯,我那个几乎无所不知的学妹竟然知道我有一盆流金夜兰,希望我能让她看一下,所以等会我要将流金夜兰送过去。」冷淡瞥了赵侦一眼。放在平时他是不会对任何人交代自己的去向的,但因为今天是他将人约来的,在逐客之前,总该给个解释。
赵侦一愣,很错愕的瞪着好友。
「你瞪着我看什么?」被他奇怪的眼光看得不爽,于是质问。
「我想,我还是留下来吧。」很小心的小声咕哝。
「为什么?」瞇眼。
「因为你不用出门了。」赵侦指着在十分钟前还很完整、很适合捧出门现宝的那盆流金夜兰方向,对他道,「你敦亲睦邻的伴手礼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意思?向南疑惑的看过去,然后他看到:残花满地,秃枝一根。「Shit!」
他居然一回国就直接过来她这里,没有先回家稍作休整,就这样风尘仆仆的上门拜访,真是太奇怪了,非常不合理。
尤其是,他出现在她家门前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这完完全全不是社交拜访的恰当时间。自古至今,这个时间都不会是用来被别人拜访的。
也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任何前人留下的经验可以教她如何拒绝一名男士在深夜前来拜访,特别是,当这名男士还是她的未婚夫的时候。虽然古典的弹词话本小说里不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风流故事在闺阁间流传,给古时候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创造一点粉红色的梦幻臆想,打发出嫁前的无聊时光。但现实生活里,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些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她知道,他更知道,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就算他的身分让他可以不必受到他人的谴责,但孙湉湉仍然没有办法将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感觉给平息下去。她不喜欢他这样,常常无预警的闯进她的私人领域,从来没有留给她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哪怕是一秒。她并不认为他是个鲁莽自大的人,他的骄傲是深刻在骨子里的,并不会以形于外的方式来处处表现出唯我独尊、世界绕着他转的狂妄态度,用压迫他人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高贵。所以她猜,他对她这样是故意的,也许是出于某种试探?想知道她的底线或者逼出她隐藏着的战斗力?
他这样一再进逼,让孙湉湉觉得王子齐似乎不在意日后的婚姻生活会因为他的过度挑衅而变成另一个星火四射的战场……难道,他真的是那么期待的?还是想趁现在彻底将她征服,方便日后得到一具毫无反抗的傀儡娃娃应声虫夫人?
孙湉湉发现自己愈想愈偏激,当想法变得天马行空、毫无道理之后,她只能强迫自己停止,然后把一切的失控归罪于现在将近凌晨一点,早已经过了她的上床时间,可是她还在会客!就在她卧房外的起居室!真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不安全的环境让她心神不宁,每一个想法都不由自主往最疯狂的方向飙去,而她无力控制。
在她的私生活领域里,从来没有招待过男客,连她的祖父或父亲若打算跟她单独谈话时,选择的地方也会是书房,而不是她私人的起居室。原本月和宜平打算留下来跟她一起待客的,可是在这样深夜时分,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孤男寡女在深夜共处当然不对,而慎重其事的找来两个伴妇守护,把未婚夫当色狼防备,又显得何其荒谬!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十一世纪,时代已经不同了。
所以她只能趁王子齐回房沐浴时,将两人打发。毕竟……就算这个夜晚会发生什么……不在预期内的事情的话,也没有人会说些什么的。虽然还没有正式结婚,但她已经是他的了。
啊,王子齐这个男人,总是让她陷入为难的情境中。期望这个男人会对她有些许体贴是很傻的事,但还是不由自主傻傻的幻想,然后毫无意外的得到失望。
他十一点多出现在她家门口,在将近十二点时吃完了孙湉湉亲手为他准备的消夜;然后,她发现,根据这幢房子内部房间的实际分布情况,以及他尊贵同时兼具亲密的身分,安置他的唯一选择是主卧室,除此之外,任何地方都算是怠慢了,就算她这儿有全世界最华丽的客房也一样,而且,事实上,她没有!
也许她该庆幸这幢老房子在七十年前曾经大肆翻修过,除了保留外壳的古老原样外,内部来说,差不多可以说是完全推倒重建了。那时候主持这个工事的家族子弟是个欧洲留学回来的室内设计师,对古典艺术深深着迷,房间的格局全然欧化。所以这里的主卧室并不像一般R国传统的那样理所当然的将男女主人的私人活动领域全部设计在一起。这里的主卧室包含了男主卧室、女主卧室、共同起居室,是个「品」字结构。男女主卧室的中间隔了一道墙,给了双方足够的隐私尊重;开了一扇门,方便男女主人随时能亲密的互相拜访。
而现在,王子齐入住的地方就是男主卧室。
如果王子齐没有突然到来的话,那么现在该是她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若是她在他吃完消夜之后,跟他道晚安的话,也绝对称不上失礼。虽
然她也考虑过这么做,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好打发的,而且在还没有完全了解他的行为模式所代表的含意之前,还是少得罪他为妙吧。对他生气是没有意义的,她不会自大的认为自己的怒气会为他所在乎,她没那么重要。
当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心目中不存在重要性,那么对他发怒就是不智的。因为不仅达不到任何效果,也许还会被这个男人记恨,那么只要她一点点不经意的怠慢,怕会成为往后被不断报复的原因。如果他们将相处一辈子,最好还是一开始就努力维持一个和平的表相。
何况,她现在并不想睡。好友身上发生的事情让她心情很闷,情绪很糟,怎么也调整不回来。还有,她也不能在王子齐还没有准备上床休息结束这漫长的一天时,无礼的将他丢在清醒的暗夜里, 特别是,他是为了她而突然决定回国的。
下班之后,立即赶往机场,飞了四个小时之后,来到她的家门前。
他不是故意要在深夜十一点这个不恰当的时间到来,而是他别无选择。因为他在电话里承诺了「明天见」,那么就不会失信。就算他真的失信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好吧,甚至还有点欢喜。谁叫他的行为那么蛮横,缺少对她的尊重,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来了,也住进来了,赶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完成他的承诺。她不想见到他,但他才不在乎她想不想,对吧?
啊……喔,糟糕!她可以对他抱持着抗拒的心态,可是若开始对他产生抱怨的话,那真是不妙了。她不该对他有期许的,只有先有期待了,才会因为期待落空而抱怨。
她必需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他不该是她的期待!就在她有些苦恼的想要叹气时,那个沐浴完、一身清爽的男人从他卧室里走出来了。见到坐在沙发上的她,像是有些惊讶,道:「妳应该去休息的,刚才已经道过晚安了,不是吗?」
王子齐拿着一条大毛巾擦着湿发,身上一件简单浴袍,袍带松松的在腰间打了个单结,露出一小片白哲却结实的胸膛;那样居家而随性的姿
态、只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展现的姿态,震得孙湉湉脑子一时嗡然,顿时无言。
她以为这个男人永远会以西装革履的一面面对她……至少在结婚之前。就像她,此刻坐在起居室里,也绝对是身着家居服,端端庄庄的招待任何来人。所以虽然他是穿着衣服的,但对她而言,简直与半裸无异!
太、太、太不庄重了!
她没有办法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了,但知道自己的脸热得不成样子,连目光都没有勇气与他对上,声音有些微弱地道:
「这……不符合待客之道。」
「我是客?」他慢慢地、散步一般的走过来,没有找张椅子坐下,就这么站在她面前。
「嗯……因为你第一次来……我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会觉得被怠慢了……」她努力要组织出完整的字句,虽断断续续的,但至少是说出来了。
「不要对我客气,我们之间可以更随意一点。」
「嗯,我会适应。」她发现自己低垂的目光栖放于他浴袍的下襬,心中忍不住对自己呻吟出声。
深蓝色的浴袍下襬长度只到他膝盖,虽然不庄重,但也称不上裸露,但她就是觉得呼吸困难……恍惚想起他身上穿的这套浴袍跟自己的某一件浴抱是成套的,是订婚那时,不知道哪个朋友拿着他们的衣码尺寸特地去国外订制送给她的。手巾、毛巾、大浴巾、浴袍、拖鞋等完整齐备。当初搬过来这儿居住时,孙月一同将之打包过来。并不是说孙月会未卜先知的算到有一天她们会在这里招待王子齐,而是孙月做事本来就习惯周全,就算不是为王子齐准备,有这么一套男士用品放着,要是哪天家族里的男士前来拜访,也不怕招待不周了。
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只是,浴袍而已……只是,露出两条光裸修长的小腿而已……
为什么她却觉得这一切太煽情了呢?在他只是简简单单站在她面前,没有散发贺尔蒙的意图与行为的情况下?她是不是,太嫩了?
「怎么了?」他蹲下来,想要直视她的眼。
她暗自吸了口气,躲开他的目光。「没有。我想,只是有些困了。」
他微扬了下眉,很轻易的放过她的不自在,没有追根究柢。
「那妳去休息吧,我一切可以自理,妳不用强打精神坐在这里陪伴我。」
「不,我想知道你要跟我谈什么。虽然困,可是如果没弄清楚这个,我想我可能会睡不着。再说你大老远的回来,没有得到休息就过来我这儿,或许你会希望可以立刻处理你想处理的事,然后就能好好去忙别的了。」眼光没个放处,后来决定还是放在他脸上比较安全,如果可以不必与他目光相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