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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帝妻 第9章(1)

  天色忽然转暗,滂沱大雨一刹而至,山路蜿蜒,山壁黄土随大雨冲刷而下,柏油路上泥水奔流,杆马车驶过,黄色泥水喷溅而起。

  碎石子随黄泥水散落路面,悍马车轻微震动,葛烈安望了眼副驾驶座睡着的于凡,减缓车子的速度。

  他时常想起金夏国沉洋那日,他若没进皇城,一切或许会不同。

  那日他在皇城外,听见风与群树哀哀低泣,金夏大地为即将发生的悲伤低鸣,群树低语,古晓霖将因毒身亡,夏帝将因忧伤致使民生百业凋零。

  他闻言大惊,本以为可逆天命,只要古晓霖未因毒而死,金夏国文化必可达鼎盛,他不想古晓霖数十世的心血付诸流水。

  于是他奔入皇城,可最后非但没能救到古晓霖,反倒让阢尔夏的神能冲破禁锢,对古晓霖下了永恒咒术。

  没想他的最后一步不但使金夏国一瞬灭亡,更让古晓霖生生世世受咒术禁锢,无法解脱……

  葛烈安悔恨不已,选择了生生世世与古晓霖同生、护她,不是因为他与古晓霖曾同为一体,而是因为亏欠,他一直认为,最后那一步他错得彻底。

  若不进皇城,阢尔夏至多忧伤悲痛一生,神能却不至冲破禁锢,自然无法对古晓霖行强大咒术,金夏国即使民生百业凋零,也不至瞬间沉海灭亡,文明依旧能传承下去。

  因他一念之差,古晓霖一世一世重生于东方之地,她曾尝过的百草之苦又在东方之地重来一回。

  而她与夏帝一世世相逢,却也一世世以恨写死局……

  悍马车压过一颗大石造成剧烈震动,把副驾驶座的于凡惊醒了。

  “吵醒你了?”

  于凡摇头,轻轻叹口气,“醒了好,刚才梦到过去。”

  “又梦到金夏国?”她总是梦见那一世。

  “梦见金夏,梦见过去许多世。”她跟夏困在相同悲剧里,生生世世无法逃脱。

  夏曾为帝王、曾为贵族,但他每一世身边始终妻妾数十,他们相逢得晚,夏每世宠她,最终为她招来妻妾的妒恨,她一世世冷漠等着彷佛注定好的悲剧发生,葛烈安想救她脱离苦难,却始终毫无办法。

  每一世走到末了,夏总是恨她,恨她冷漠、恨她想随葛烈安而去。

  距离上一世已三百年,她苍老的灵魂因夏一世又一世的恨疲累至极,遂使用神能逆咒,换得三百年暂时解脱,却耗损了大半神能。

  三百年后,她苏醒转生成为于凡,这世界变得十分不同,有车、有船、有飞机,网络更是无远弗届,这星球成长迅速却岌岌可危,转生后最令她无法置信的是,短短三百年,这古老星球竟暴增了数十亿人口。

  她曾在东方大地十数世为巫女,以神能为人治病,并识药草,而后又以十数世流传药草,为人医病。如今她的能量到这一世应是尽头,她已无多余气力为这原该深受祝福,如今却困境重重的星球再做些什么了。

  “除了科技文明之外,你认为如今与三百年前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葛烈安笑了笑,说:“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这里的男人只能娶一妻,或许是于凡解脱强咒的机会,夏与于凡若能无恨、无妒过完这世,咒术也许就能解。

  “是。”于凡轻笑,停顿半晌,又开口,“我想试着跟他好好相处。”

  “走到最后,他若能不恨,也许对你们都好。”

  “不管最后怎么样,我想至少跟他好好相处一世。葛烈安,这世过后,若我神能尽失,再转生也没有几世,到时你不要勉强……”

  于凡说得保守,葛烈安却懂她的意思。于凡没说破的是神能尽失后,转生一世为人,她再过死门魂魄将被打散,归于混沌。

  强咒若不能解,唯一能留下于凡魂魄的方法,是用他的神能换她,于凡含蓄表明,不希望他那样。

  葛烈安沉默许久,雨势渐小,鲜黄色焊马车驶出山路,在市区笔直大道急驰。

  车在火车站前停下,雨也停了,阳光从乌云后探出头,空气里有大雨涤净城市烟尘后的清新。

  葛烈安下车,为于凡打开车门,将装着手工茶的提袋递给她,说:“不管为你做什么事,都不是出于勉强。这是车票,火车快进站了。”他将预先买好的火车票塞进于凡手里。

  “半个月后,我再来接你。”

  “葛烈安……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们之间不需要谢谢。”

  宇文夏作了梦。

  梦里,夏蝉在枝叶茂盛的树上鸣叫,午后阳光正盛,他闻到血腥味,听见许多人惊叫,他手执长矛在充满木头香气的长廊上奔跑,血腥味越来越浓。

  直到他奔入一座华美宫殿,看见美丽女子紧抱着一名高大的男人,那幕让他心碎不已,手里的长矛穿透美丽女子身体,鲜血不断流淌出来,她倒在他怀里,说了句“夏,对不住”。

  夏蝉疯狂喧嚣嘶鸣,他听见从喉咙发出的吼叫,陌生却充满沉痛,犹如自遥远空谷传来的低沉兽鸣,巨大的悲伤掏光他的理智,下了诅咒……

  唰的一声,他惊坐而起,不意外已满头大汗。

  电子钟上的冷光数字显示02:12.他翻身下床,踩上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板,完全清醒了。

  他迅速走入浴室,脱掉睡袍,跨进淋浴间,转开水龙头,冷水瞬间安抚他躁乱大脑。

  他厌恶夏天,每当时序入夏,他就会作同样的梦,梦里总是出现女子风华绝代却又充满歉意的脸、浓浓的血腥气味、夏蝉发疯似的噪闹、古色古香的建筑、空气掺杂着似有若无的药草味……一切真实得不像是梦。

  他厌恶夏天,非常非常厌恶,偏偏他名字有个夏,像是老天爷对他开的恶意玩笑。

  淋浴后,他睡意全消,走去厨房倒了一大杯冰牛奶,坐在中央吧台,他一口一口喝光鲜奶后,才感觉梦里鲜明得几乎渗进现实的血腥味终于淡去许多。

  然而那犹如刻入骨髓的悲痛,却在他心头萦绕,久久不散。

  宇文夏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将空杯拿到流理台冲洗,他忘不了那双澄净美丽的瞳眸。

  来到台湾将近两个月,他一直觉得他会在这里遇见她,一直觉得他离她很近很近了。

  宇文夏时常有种错觉,他来这世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寻找她,但其实他早已放弃能找到她的荒谬想法……

  今夜是无法再睡了,他转入书房,打开笔电,连上集团内网,埋首工作直至天色大亮。

  大片落地窗映入晨光,宇文夏舒展背肌,正要起身,手机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来自加州的越洋电话,他犹豫片刻,才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

  “什么事?”他冷淡地说。

  “夏,我听爸爸说你人在台湾?”手机那头是一道好听娇软的女性嗓音。

  “你找我什么事?”他冷淡依旧。

  “翰翰已经放暑假,我带他去台湾找你玩好吗?”

  “不好,我没空陪你们母子。”

  “翰翰想你,一直吵着要找爸爸,我跟翰翰好几个月没看到你了。”

  “我没有时间,你们不要来。”

  “我们不会吵你,白天我可以带翰翰出去玩,台湾我也熟,晚上你回来……”

  “绘里奈,我说了,你们不要来,我准备去公司,不说了。”他切断通话,烦躁的走出书房。

  宇文夏进更衣室,拿出铁灰色衬衫,一套深蓝西装,正要换衣,手机又响,这回是日本祖宅来的电话,他接了,不意外听见一道沉稳低沉的声音。

  “夏。”

  “爸,有事吗?”

  “听绘里奈说,你不让他们去台湾找你?孩子放暑假,想爸爸难免,你真忙到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宇文夏沉默不答。

  “夏?”

  “除了绘里奈母子的事,爸有其他事吗?如果没有,我要去公司了。”

  “让他们去台湾找你,一个星期也好。”

  “我没空,也不打算抽时间陪他们,就算只有一天也不行,我去公司了。”说完,他直接切断通话。

  宇文夏换了衣服,出门搭电梯至地下停车场,铁灰色蓝宝坚尼驶出停车场,迎上蓬勃朝阳,天气很好,他心情却糟透了。

  宇文夏晚上离开公司后,实在放心不下,最后找了助理问到产品营销经理韩璃的住处。

  大张旗鼓参加前男友的婚礼是好事吗?如果不是韩璃总让他感觉自己离“那个命定女人”很近,他不可能出手管一个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女人要死还是要活。

  宇文夏回想将近两个月前,他踏入S牌家电亚洲区办公室,初见韩璃时那一刹那的惊愕,他从不曾在现实生活里如此强烈感觉到“她”的存在,他说不出为什么,他像是能闻到韩璃身上有她的气味。

  当然他并不是真正闻到什么,只是每每看见韩璃,他就觉得他好似能找到“她”了,那个从他十六岁就开始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子。

  昨晚他看到新闻,韩璃与罗氏集团二代跷家少东罗宥伦,参加了联洋集团长子方庆之的婚礼,那人与韩璃相恋,两人同居多年,最后却以分手收场,她因太痛苦而酗酒,结果肝指数过高而入院,医院还一度发出病危通知。

  看到韩璃挽着罗宥伦的手参加方庆之婚礼的画面,他真想把她抓来敲昏算了,明明工作精明干练,碰上感情就行事愚蠢,那女人脑子到底装些什么?

  他打了一整天电话,韩璃手机却没开,让他担心她会因伤心过度,又喝酒想不开了,蠢女人!

  此刻站在韩璃的公寓里,宇文夏虽气,但见她没事,他其实也松了口气,刚才他骂也骂过,一旁还有她的哥哥和其他人,他想她应该没事了。

  宇文夏决定不再管这个遇到感情就没了脑子女人,打算离开,却不忘叮咛在他眼里看来很蠢的韩璃,“韩经理,我郑重警告你,别弄出什么失恋了痛苦到寻死寻活的闹剧,还有你要昏头谈恋爱前,能不能理智点弄清楚那个男人的背景?”

  跑了个黄鼠狼方庆之,换了个大野狼罗宥伦,他实在想问问韩璃脑子去了哪里?

  罗宥伦可是标准花花公子,他的花边新闻连日本都看得到她知不知道?

  “如果你不是有点像她,我实在懒得管你死活……”门铃声打断宇文夏接下来的话,他不等韩璃反应,决定走人,迈向大门冷淡的说:“我要回去了,你们慢聊。”

  满身怒气的宇文夏打开门,看见门外的女人,一瞬间动弹不得,怒气、理智……转眼蒸发得点滴不剩。

  门外女人仰起头,看见宇文夏也是一阵怔愣,神色复杂,一会儿才回过神,面对门内的韩璃表情关切的问:“我刚回来,看见你灯亮了,就想先来看看。昨天看到新闻,你还好吗?子瑜、珈珞也很关心你,你手机一直没开……”

  这公寓的一、二、三、四楼分别住了四个女人,她们习惯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日聚餐,聊彼此生活,提议定期聚餐的人则是梁珈珞。

  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吃饭,聊工作、聊感情经验值,跟谁谈过恋爱、怎么分手或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一段时间下来,大家也都成为不错的朋友。

  于凡昨天看了新闻,便一直记挂着韩璃,还有二楼的子瑜、三楼的珈珞,她们三人各自上上下下走了好几回,都没能碰上韩璃。

  唉,参加前男友婚礼,这主意真的好吗?她们很担心韩璃参加喜宴后心情不佳,尽管新闻画面中,站在韩璃身边的罗肴伦,看起来很深情的模样。

  “我很好。”韩璃对于凡说,“我真的没事——”

  她正要郑重保证她身心非常健康,没有受到丝毫损伤,三楼的梁珈珞这时从于凡身后探头进来,也是一脸忧虑。

  “韩小璃,你没事吧?怎么跑去喝王八蛋的喜酒?别告诉我你还包了红包!”梁珈珞不以为然又担心的说。

  唉……韩璃在心里狂叹气,关心她的人差不多都跑来了。

  她怎么会忘记保持手机畅通这件重要的事呢?甚至还把手机忘在罗宥伦家?从不关机、手机不离身的她,怎么会犯这种错?

  “我没给红包,是罗宥伦给的,本来是他爸妈要去喜宴……”注意到宇文夏的眼光始终落在于凡身上,一动也不动,她满脸不解,忍不住问:“你们认识吗?”她来回指了指于凡和宇文夏。

  宇文夏好似变成化石了,对周遭一切没有反应,于凡看了他一眼,代为回答,“算认识吧。看你没事,我也放心了。下星期天一块儿吃饭再聊。”

  “这是我的名片,你的名字?”僵凝的宇文夏终于动了,他掏出名片夹,抽了一张塞进于凡手里,动作显得有些粗鲁,眼神则是充满困惑,却又感情浓烈。

  “我叫于凡,住四楼,我们上楼再说吧。”于凡回答宇文夏,接着又重复,“下星期天吃饭聊。”这是说给韩璃、梁珈珞听的。

  于凡转身上楼,宇文夏跟着离开,脑子乱成一团。

  果然,她离韩璃很近。

  然而此刻,他却有些不知所措,她真实存在着,不光是在他梦里,而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刚才韩璃问她他们是否认识,她好似答了算认识。她认识他吗?

  跟在她后头走上四楼,她打开公寓大门,一阵草香迎面扑来。

  在梦里,他也闻过这种淡淡的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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