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佳人婷婷,红绢水袖舞儿娉娉飞扬。
台上舞伶挥洒香汗,宛如濒死的蝶,要在生命尽头之前留下最美倩影,尽其所能舞动鲜艳蝶翼,整齐的舞步,腕上踝上的银铃随着款摆娇躯清灵作响,美人脸上的笑靥取悦了眼,一曲未完,掌声已不绝于耳,然而美人真正想取悦的并非周遭众人,而是龙座上的至尊君王,盼能获得青睐与怜惜,可惜的是,龙座上的人,右手支颐,闭着眼,貌似熟睡,偏偏谁都知道他是清醒的,只是无心于此。
美人舞着,眼泪跟着流下,梨花带雨,可怜又是一颗破碎芳心。
「皇上,接下来是礼部尚书安排的表演,由尚书府三小姐高歌一曲。」
「嗯。」回答得佣懒,实际上更是佣懒到连眸都没张开。
台上美人换了一个,这回搬来琴筝,自弹自唱《良夜春宵》,嗓音干净清脆,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也听得某人昏昏欲睡,尤其刚喝了两杯酒,配上这曲摇篮歌,睡虫全都清醉过来作祟,真想唤人替他铺床备枕,他可以直接在龙座上睡一觉。
「再来是刑部尚书的巧联绝对——」
「来来来,我出个上联,看谁能对出下联,嗯哼——马蹄踏开岸上沙,风来复合。没人对吗?谁对得出来?」
冷场了啦。
「让我吟首诗,赞叹我朝国运昌隆!」新科状元也来卖弄文采,吟完之后,差点让李鸣凤想直接换人做状元。
这样的酒宴,还得持续三天三夜,光是想,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鸣凤,你要睡无妨,但嘴角边的甜笑可得给我挂着。」穆无疾低声在他耳旁提醒。
此宴虽名为与友邦交流感情,实则想探探邻邦近来越发频繁的动静,偏偏邻国众官还挺吃李鸣凤那一套,被几个笑靥给迷惑得不知天南地北。虽然出卖自个儿国家的君王有违道义,但与国家祥和摆在一块,李鸣凤,你还是捐躯吧。
再说,只是卖个笑,不伤国格。
「知道了,穆叔。」李鸣凤睁开微醺的眸,淡淡一笑。平时的他,长得已经够迷人了,加上两杯酒的效果,他的眸光几乎可以醉人。
「你们小心护着皇上,别随意让人近身。」穆无疾交代左右。现在半醉半清醒的李鸣凤美成这副德行,不小心守着,说不定会被爱慕者趁敬酒机会偷摸两把,太危险了!
叮嘱完护卫,穆无疾赶着与陆续到来的邻国贵客寒喧去了。
李鸣凤很认分也很听话地勾微嘴角,尽他这个皇帝最大职责,让笑容镶在漂亮皮相上。
反正他皮笑肉不笑的功力,无人能出其右。
就在他快要打起盹时,一名小太监打扰了他。
「皇上,穆宰相要我来同您禀报一下,东邻国的韩将军、李将军、华将军及林太尉、赵御史等人都到了宫门口,您要不要……」
小太监还揖身在说话,李鸣凤扬手打断他。
「朕知道。」
东邻国,大盛王朝,目前最有可能对他们发兵的伪友邦。
当年他以五岁稚龄上了战场,第一个面对的敌人就是大盛王朝。
大盛王朝的君王咽不下「欺负小奶娃」的污名而退兵,但也曾撂下等他成年,大盛王朝将兴兵再犯的狠话,这些年的相安无事,随着他年纪增长而走向紧绷,也难怪穆无疾要他特地去欢迎东邻国的文武将官,毕竟最危险的敌人是谁,他一清二楚。
这个伪友邦,可得好生「伺候」着。
李鸣凤从瘫坐许久的龙座上起身,宫婢伶俐为他整好衣摆,恭送他去逢迎卖笑。他踩下玉阶,不乘坐太监们准备好的抬轿,迳自走向宫门,那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宫门前浩浩荡荡的邻国人马,数数也有二三十名,正准备前往宴席,李鸣凤的出现,让他们又惊又喜,尤其是女将军,险些迷醉在当场。
「怎劳您亲自来迎?」
「客气了,让众位大人千里迢迢赶来,自当前来表达慰问之意。」笑容不用钱,所以李鸣凤毫不吝啬。「林太尉,许久不见了,你媳妇肚里的孩子也该出世了吧?」
「没想到您还记得!生了生了,都两岁了,是个女娃,我大媳妇和二媳妇都生男的,我们可盼著有个粉嫩嫩的孙女哩!」女孩子打扮起来活泼可爱,甜腻腻叫声爷爷,教人死都瞑目。
「取名了吧,叫什么?」
「叫吉祥。」
「好名!呀,那朕可得向这个吉祥丫头讨个吉祥。」李鸣凤随手摘下指上的玉戒,「正巧,朕这玉戒也叫吉祥如意戒,就借花献佛,送个吉祥给吉祥吧!」随口胡诌来的戒子名,一点也不重要。如果今天小孙女叫快乐,这戒子也会即刻改名为快乐美满戒。呵。
「这……这怎能……」
「这可是送给吉祥,不是给你老人家,你不能推辞呀。」
「那老夫就代孙女谢谢您了。」诚惶诚恐双手接过小小玉戒子。
解决一个,换下一个。
「李将军,什么时候再与朕及伏钢将军喝酒呀?」李鸣凤哥儿俩好地用力拍拍另一名邻国将军臂膀。
「上回输给伏钢将军,李某不敢再拚了。」那次吐得天回地转,恐怖的滋味一次就够了。
「可惜联这回酒窖里私藏了西邻国女皇送来的蜜酿,还想说等你来了,让你试试。」李鸣凤一脸遗憾。
「蜜、蜜酿?」如雷贯耳的酒名,让李将军眼全亮了起来。懂酒的人皆知,西邻国出产的酒堪称一绝,其中又以蜜酿为首,然而这酒产量极少,几乎只进献给皇室或外宾,没想到李鸣凤手里也有,而且还这么大方要拿蜜酿来让他们拚酒……呃,就算吐死也一定要喝啦!
李将军马上改口,「难得来一趟,我也不好坏了酒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好啰,李将军可别半途溜掉呀。」嘴角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啦,李将军。
「一定一定。」
李鸣凤视线继续往下扫,看见了女将营的大将军韩雁翎,她一脸陶醉痴迷,是邻国所有将官中最容易打发的,他心里老早就想好收服她的手段,只是话正当脱口而出,目光瞟过韩雁翎身后小兵,他怔住,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黑眸再溜溜地挪回韩雁翎身后,定住不动。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能一眼认出她来。
他的,晚艳姊姊。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不通用,至少,在莫晚艳身上得不到证实。
她没变,还是一双骨碌碌的大眼,还是那对有些高扬的细剑眉,她今年应该二十一岁,怎么仍是十五岁时的模样,完全没长进,身高也停在他记忆中的十五岁?那时她还能与他平视,现在他都高出她足足两颗脑袋了。
现在她在他眼中变得好娇小可爱,那头蓬发同样扎着粗辫,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粗辫垂放在平坦的胸前,现在粗辫盘成两团圈圈挂在螓首,而平坦的胸……幸好它很争气,没停留在十五岁。
「皇上?」一旁老太监见到李鸣凤停顿良久而没有下一步的反应,还以为李鸣凤是忘了韩雁翎这号人物,机灵地低低提醒,「那位是韩雁翎将军,大盛王朝女将营的主将,今年四十六,未婚。最重要的是……她很迷恋皇上您。」
李鸣凤当然知道她是谁,他只是将注意力全给了莫晚艳,看她的眼神,她也认出他来了,所以那对细剑眉才会微微蹙紧,而且,她在瞪他,呵。
不过,高兴见她是一回事,尽他的本分又是一回事,他懂孰轻孰重——反正,不急在一时。
他望着韩雁翎一脸被他遗忘的巨大打击,换上职业笑颜,「这位女将军……我们见过吗?」
「我们……」韩雁翎快哭了。她一心急乎乎想来见他,没料到他没记住自己。呜……
「你长得有些像朕之前认识的一名才貌双全的女将军韩雁翎,她是个朕很钦佩的女英豪,但你似乎年轻了一些,让朕猜猜……你是雁翎将军的妹妹?」
「我我我我我就是韩雁翎呀——」原来他没忘记自己,还夸自己才貌双全!韩雁翎开心到结巴起来。
李鸣凤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朕与你上回见面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吧?你怎么越变越年轻貌美?」
韩雁翎从刚开始的失望,瞬间转变为无上的欣喜,李鸣凤变相地给了她最棒的赞美!
接下来李鸣凤已经无需再费任何唇舌,这个女人已经拜倒在他的龙袍之下,迷恋化成无数闪亮星辰,落在她眸里,一闪一闪亮晶晶。
「这是卖笑还是卖淫呀哦好痛……」
一声咕哝,随即伴随后脑门挨上一记巴掌的响亮啪声。
是莫晚艳与她身旁的凶副将,她可怜兮兮捂着后脑,知道要乖乖闭嘴了。
李鸣凤差点噗哧笑出声来,幸好他强忍住。
他领着邻国众官入席,把酒言欢,因为重逢的好心情,让他多喝了些酒,整夜的笑容也变得更多。
莫晚艳与副将一并站在韩雁翎身后,韩雁翎已经喝下第二十杯酒,脸红红的,咧笑的模样有些憨醉,副将试图阻止她多喝,但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揪住韩雁翎痛骂,只能不断用眼神告诫她,但韩雁翎整晚眼神全落在李鸣凤身上,压根没空去瞄副将,气得副将一脸铁青,然后——迁怒到无辜的莫晚艳身上。
她根本是副将带来的出气筒吧?呜。
酒宴持续到深更,喝瘫的人占了八成以上,幸好李鸣凤有命人准备休憩的宫楼,否则一群人趴睡在地板上的场景也很不雅观,尤其众人皆是官,总得留些好形象。
莫晚艳和副将将醉到不省人事的韩雁翎架回离酒宴不远的宫楼,副将狠狠把韩雁翎丢回榻上,韩雁翎只发出一声咕哝,连翻个身也没有,副将继续狠狠转头命令莫晚艳,「去向宫女要盆冰水过来!」她要将韩雁翎的头压进冰水里,让她清醒清醒!
「是。」好、好阴霾的表情……看来有人要遭殃了,韩将军,你自己保重。
莫晚艳走出房门时,还隐约听见副将在猛打将军脑袋的啪啪声,听起来很痛……她加快脚步及动作,生怕逃命不及,又成为副将练拳头的悲惨小兵。
她很快找到一名秀美标致的宫女,讨了盆冰水,再端回房去时,看见韩雁翎仍是醉卧在床上,不同的是……她脸上多了好多个拳头印,看来除了醉昏过去,还有一个可能性是被打晕的。
副将接过她手上的水盆,「你今晚不准睡,守在门外,要是将军半夜酒醒想摸出房去找李鸣凤,你给我拦住她!」
「将军今晚应该是醒不来吧?」酒是会醒啦,但被打成那样,说不定躺个三天三夜也醒不来……
「少罗唆!我现在很火大,你少顶嘴惹我。」
「是!」莫晚艳没有第二句话,乖乖扛起她的兵器——两颗锤子守门去,要是半夜韩雁翎真的有本事醒来,她也会再度敲昏她!
跨出房门,身子都还没站住,—道身影笼罩住她,她来不及惊呼,右手被牵起,那道身影奔驰了起来,连带被牢握着的她,双脚也主动跟着跑。
即使那道身影是背对着她,由那身鲜黄的至尊龙袍,也已轻易说明来者何人。
一股气恼让她挣开他,他回头,不放弃伸手过来钳握住她,她将双手藏在身后,就是不让他捉。
「晚艳。」他开口,唤着她的名宇,却省略掉两个字,她惊讶看他,一方面是惊讶于他竟还记得自己,一方面并不习惯他用现在这种男人沉嗓叫出她的名字。以前那个好可爱好甜美的声音跑哪里去了?以前那样腻腻叫人晚艳姊姊的童嗓到底跑哪里去了?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小鸣凤。
他,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认清这个事实的她,大受打击。
「我带你去用膳。你一整晚都站在韩将军身后,连滴水也没碰,不是吗?」他朝她笑,无害而可爱。
他说的没错,她饿到胃都痛了,当下属的又不能大剌剌偷将军盘里的珍馑吃,只能暗淌口水,看着他们大吃大喝。
「你不让我牵,那我不牵你,你跟着我走。」李鸣凤妥协了,半举高自己的双手,藉以证明自己不碰她。
他率先转身走,她没跟上,只是盯着他的背,他也没催促她,只是放缓脚步,直到她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咕噜声,她才用力深呼吸,追上他。
他淡淡一笑,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水榭及长廊,他似乎早已支开人,所以沿途走来并没有遇见宫女太监等人,不过等在前头的,是一桌子丰盛好菜。
他带她入座,为她布上碗筷。「吃吧。」
她不跟他客气,一个饿很久的人是不需要尊严的。
她握好箸就马上挟起满满的菜往嘴里塞,他托腮看着她,身上浓浓的酒味说明他仍带几分酒意,否则他的眸子不会眯得如此蒙胧,像笼了层薄纱,似乎在专注凝觑她,又似乎眸光放得好遥远,就算她努力将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也无法忽视他。
「这是多少?」她朝他伸出三根指头,想测测他的清醒程度——韩将军都醉得那么惨,不比韩将军喝得少的他没道理到现在还没醉。
「三。」
蒙对了?再来,「这样呢?」再加两根。
「五。」
回答得很清楚嘛。「你是醉的还是醒的?」
「一半一半。」
没有一个喝醉的人会承认自己有醉,最好的例子就是刚刚才被副将打得两颊变馒头的韩雁翎将军,她也不断嚷着自己没醉还能喝再来干一碗,呿。
她倒觉得他像醉的,既然是醉的,就甭跟他说太多人话,反正他醒来之后还是会忘光光,连骂他无情无义也不用,浪费唇舌。
「你如愿加入女将营了,恭喜呀。」
「嗯,也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啦。」她舀碗热呼呼的羹汤喝。
「那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心愿是心愿,但是成真之后也不觉得它让我的人生从此满足瞑目,而且好累……跟我的个性不太合。我这种懒人,只能独来独往做懒事。」她拿他当醉汉看待,与其说是闲聊,倒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有些话,她没有人可以说,她一直都是孤军奋战,自己同自己说话是件很凄凉的事,所以她从不做这种可悲的傻事。现在,他坐在她对面,认真在听她说话,就算他酒退之后全然记不起来她说过的只字片语,至少她觉得有人在聆听她的声音。
「我以为……你应该再开心一些的。」她看起来没有当年背着年稚的他时喜悦,那时的旅途也很辛苦,她却笑得灿烂耀眼,现在她说着话时,眉头紧紧的,眉心那道痕,再烙深下去,就会在她脸上成为再也消抹不掉的痕迹,他不爱见她这样。
「也不是多不开心啦,我不后悔自己走过的路,走过了,才会知道这条路是什么模样。」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待在女将营里?」他拿过她喝尽的碗,为她添上新汤。
她摇头,接过。「我还没有打算。不过我确定自己不会待在女将营太久。」她凑着碗口喝汤。这汤真鲜,好好喝。
「你……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喝汤的嘴差点呛到。
莫晚艳盯着他,左右打量,举起没捧碗的左手,直挺挺站着四根指,晃到他面前,「这是多少?」
他笑,握住她的手,按在桌上。他的手好大,以前她牵着他时,他的手小小软软的,与她的一般大,现在他的手竟然能完全包覆住她的还有剩。
「晚艳,我没醉,我很清醒,不是在说醉话。」
「你醉了,才会说这种奇怪的话……而且,你没叫我姊姊。」
「你本来就不是我姊姊,我的姊姊已经够多了,烦都烦死了。」最大的那个当他的母后都绰绰有余哩。
「以前那个可爱讨喜的鸣凤呢?」
「不就在这里吗?」他执起她的手往他自己的右颊磨蹭。
「你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鸣凤,长相不像,声音不像,还喝得像醉鬼,满嘴全是醉话……说什么留在你身边?你大概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把我关起来,又拿布塞我的嘴,十天里没来看过我半次,又叫那个凶将军带我去给狮吓,最后又说我得寸进尺将我赶回去,哪个傻瓜还相信你呀……」尤其是此时的醉言醉语,她若当真,就真的蠢到无以复加了。
虽然听见他这么说时,她的心口紧揪了一下,真的认真思考起这个可能性……
「你瞧见狮了,感觉如何?很新鲜吧?」他仿佛没听见她的抱怨,迳自笑道。
「说到这个——」她眯起眸,狠狠地扳住他的手,「我、哪、里、像、狮、了?!」即便这么多年过后,提及此事,她还是介意得要命。
「你把发辫拆开来,就知道哪里像了。」呵呵。
「我只是头发蓬而己!」
是是是,相信雄狮们也很想这么吼。
「既然你对于当年我的所做所为记忆犹新,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若你见着狮,你就答应我什么?」
当然记得,她才不像他冷血无情哩。「请你吃东西嘛。」直接用手拈了块糖醋肉,朝他嘴里塞。「喏,这是这几盘菜里最最好吃的一样,你吃了,我们打平,谁也不欠谁。」
她正准备要抽回手,在衣服上擦酱汁,他却不让她轻易过关。
「你忘了,要吃什么由我决定。」
「你要吃什么叫你的御厨替你煮,我只是个穷小兵,端不出山珍海味。」她故意说得酸溜溜,只不过说完时,自己都想取笑自己——干嘛如此认真回答一个醉汉的话呀?
「这道菜,我的御厨煮不出来,因为没有食材。」
「你想吃龙还是凤?」有什么食材凭万人之上的他无法找到?除非是不存在于世上的生物,再不然就是仙桃神果。
他执住她的手指,将它朝糖醋肉的盘子里一抹,沾了满手指的琥珀色酱汁,然后送进自己嘴里,灵活而温热的舌卷吮着她的指腹及指节,将酱汁吮得干干净净,而他的眼,在此刻清醒且锐利,深邃又专注,完全看不出半丝醉态,让人怀疑起他在醉与清醒之间,孰真孰假。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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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凤,穆叔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这张脸,好好给我顾着,现在变成这模样,你告诉我,一连三日的酒宴怎么见人?怎么卖笑?」
穆无疾握着李鸣凤的下颚,对于他脸颊上那块碍眼的淤青皱眉摇头,小太监递来药膏,穆无疾动手替他上药。
「不然就说我今天醉到醒不来,我正好光明正大偷懒一天。」嘶,好痛。
「你这个皇帝已经当得够清闲了,几年也不过才累这么二天,没资格抱怨。」抹完药,穆无疾撤下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待屋子只剩两人,他问道:「谁打的?」
李鸣凤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倏地哧笑,一副被打还很开心的模样。
「我的……晚艳姊姊。」她的名字,念在嘴里都是甜的。
「就是那位站在韩雁翎将军身后的小女兵?」
「穆叔,你也还记得她呀?」
「她没什么变,而且你整夜都看着她。」虽然看在旁人眼里,会误以为李鸣凤是瞧着韩雁翎——韩雁翎恐怕也是这么误会,所以才会特别心花怒放,放到无法无天——但穆无疾知道,他的眼,越过了韩雁翎。
「穆叔,我好高兴,她又出现了,我真的好高兴……」李鸣凤笑得连眼都眯成缝。在穆无疾面前,他不隐瞒心思,笑得像个孩子,单纯、直接、不造作,心里多开心,脸上的笑容就多深刻。「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那么高兴见到她。我还以为我只是偶尔想起她,还以为……她只是一段记忆。为什么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这么喜悦?而且我的心跳得好快……这是怎么回事?」
「以伏钢的话来说,这叫发情。以我的话来说,这叫情窦初开。」文雅与不文雅的用词,任凭君选。
发情,动物情欲亢进,适于交配的状态。
情窦初开,初通情爱的感觉。
「嗯,说实话,我比较中意姊夫的用诃。哈哈哈哈……」一针见血。
「八成是你想对她动手动脚,才会挨上一记重拳。」穆无疾很高兴知道了这片破坏俊颜的淤青所为何来。
「我只是拿她的手指去沾糖醋酱汁,然后送进自己的嘴里,接着她就满脸通红翻桌跳起来,直拳挥来,我想闪也来不及闪。」前头的情境明明都很美,吮完指,还能继续吮吮手背,吮吮手腕,吮吮手肘,吮吮手臂,鲸吞蚕食,谁会想到美味的食材竟然会反抗——感觉就像正准备大啖香喷喷的烤鸡,结果那只鸡还会飞起来拿脚爪扒人,真扫兴。
「鸣凤,你真是让人同情不起来。」
「哈哈,我也没要穆叔的同情呀。」他可是很乐的,有啥好同情?
「不过,你之前放她走,不正是因为不想改变她的人生?但你现在正做着相反的事。」
「她对于未来很茫然,目前还没有新增的人生目标。她在女将营过得不快乐,如果我成为她的下一段目标,就不算改变她吧?只算是……循序渐进的诱导她。」
「鸣凤,你这是硬拗。」
「我又没有逼她,她还是能选择她要怎么做,我只希望,我也成为她列入考虑的一个选项……」李鸣凤低沉一笑,「当然,我会消灭她其他的选项。」
李鸣凤不是好人,这些年的磨练,洗尽他的天真无邪。
天真无邪这四字,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一国之君身上。他或许看来赏心悦目,或许总是笑容迷人,或许那张漂亮皮相远此他的能力更让人瞩目,但他拥有古今天下任何一位帝王所具备的专制独权及唯我独尊的劣根性。
「不怕再挨她一拳?」
「怕,她和你宝贝儿子一样,打起人来会碎骨的。」两只全是怪力家伙。
「那么她昨夜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没打碎李鸣凤赖以维生的俊俏脸蛋儿,否则他这个宰相可就万分苦恼。
「是呀,打得算相当轻。」但还是很痛。
「你只要注意自身安全,别让她失手打死你,其余的,穆叔都管不着。但请告诉她,挥拳时别打脖子以上的部分。」他们的国泰民安短期内还得靠这张脸来维持。至于脖子以下的部分爱怎么出手就怎么出手,反正衣裳遮着,瞧不见。
「穆叔,你真冷血。」李鸣凤回穆无疾一个龇牙咧嘴。
「谢皇上谬赞。」送上一句官腔。
「穆爱卿,今天将朕未来的皇后也一并带来酒宴吧,朕想让众人见识见识她的惊人美貌。」要耍官腔,大家一块来。
「筝儿?」
「对,穆文筝,宰相娇滴滴的爱女。」
「把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想拿她玩什么把戏?」当爹的,可不容许女儿被人欺负,就算是皇上也无权。
「借来用一用而已。我对她半点兴趣也没有,她脱光光躺在龙床上等我宠幸,我也不会兴奋的。」
「当着别人的爹面前羞辱他的女儿,你不知道下场是什么吗?」穆无疾敛笑。虽是温雅外貌,板起脸来还是有股威严。
「你如果想弑主的话,我求之不得。」他巴不得快快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
「我怎么可能让您这么好过呢?皇上。」咳咳咳咳。「臣似乎染上风寒,恐怕得修养好一段日子,先向您告假……嗯,先告个十年假好了,我十年后再回来——」说完就要拂袖走人。
「穆叔穆叔!冷静!冷静——」李鸣凤从椅上跳起来捉住他,马上变脸陪笑,「是筝儿太高雅太文静太娴淑太完美太无瑕,我配不上她,就算我脱光躺在床上等她宠幸,她也不会看上我的!」开玩笑,少了穆叔替他分忧解劳,他就得独自一个人揽下庞大的国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哼哼,这还像些人话。
「先说吧,借筝儿想做什么?气气莫晚艳?让她为你吃醋嫉护?」
「穆叔,这种老套已经没有人在用了啦。」李鸣凤坐回椅上,交叠起长腿,拈了块糕吃……嗯,这种小玩意儿,莫晚艳一定爱吃,等会叫御厨再做一盘来孝敬她。「不过,也相去不远啦。」反正都是要借穆文筝演场戏,瞧瞧莫晚艳的反应。
「你和筝儿凑在一块,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一丘之貉。
「亲爱的穆叔,亲爱的穆爱卿,亲爱的国丈大人,亲爱的岳父,你真是太了解我和筝儿了。」
「少叫得亲亲密密,不真心的话听起来很令人作呕。臣这辈子从没奢想过能成为国丈大人。」穆无疾不吃他这套,也不被他的笑脸给迷惑。自小看李鸣凤长大,他对李鸣凤的外貌已经免疫。
「一般的宰相都是急乎乎地将爱女送进宫来当皇后。」
「我不是一般的宰相。」他是很想告老还乡、享受天伦之乐的苦命宰相。
本以为等李鸣凤大了,他就能抛下国政,让李鸣凤自己一肩去扛,孰料感情这两字成为枷锁,他不忍心见这孩子辛苦独撑,所以才从不提告老还乡——虽然他离「老」字还有一段距离。
「穆叔,你可别真的像外头传言那样打算把筝儿推给我,我对一个比有血缘关系还更像家人的『妹妹』完全没有遐想。」
「我知道。我也不会让『儿子』娶女儿的。」
李鸣凤闭起眼,听见穆无疾的回答,让他眼眶热辣。
他的爹娘都仍在人世,一个是还没作古的太上皇,成天在温香软玉的女人堆里尽情快活:一个是想在后宫作威作福的皇太后,重视地位比重视他这个儿子还要多一些,他对她的存在价值,就只是他能让她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如此而已。
这就是他的爹与娘。
相较起来,他更希望穆无疾是他爹,但是……他可不想用婚姻来达成这个心愿,即使那是最快的方式。
真羡慕小时候不懂事的自己,老冲着穆无疾叫爹,虽然被纠正很多很多次,他还是喜欢这样叫,毕竟童言无忌,大伙只当年纪小,也不会太苛责他,实际上他可是每回叫,都很认真呐。
「我会带筝儿过来。记住,别玩得太过头,笨孩子。」穆无疾揉揉他的发。到最后他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他,毕竟他知道李鸣凤有所分寸。
李鸣凤拿笑容当保证,「我知道。」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