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几钱碎银。”阿芷无奈的答道,看样子,大姑娘一时半刻是不会走的,光看她那发亮的眼眸就知晓了,过去她从来没在大姑娘脸上看过那种兴奋的神情。
“几钱碎银?”杜福兮一脸问号,那是多少?“够吃一顿饭吗?”
“够的。”
不只人精神了,大姑娘连食欲也变好了,不若过去那般挑食,吃得也多……嗯,是多了很多。
杜福兮瞬间一脸笑。“那就行了,咱们买几样小糕点尝尝鲜。”
她对这时代市集卖的东西没兴趣,在她眼里都只是摆饰,她只对吃食感兴趣,因为庵堂的伙食虽然吃得饱,但斋菜怎么吃都觉得很空虚。
“咱们真的还不走吗?已经出来很久了……”
“你看那是什么?”杜福兮忽然一根手指从阿芷眼前指过去,停在半空中。
阿芷果然被转移注意力的看过去,她茫然的瞬了瞬眼眸。“是什么?”
乱指的杜福兮也看过去,发现自己的素白纤指正指着一名彪形大汉的鼻子,那大汉足足高了她两个头,两道粗浓的眉皱着,一脸凶神恶煞的,看起来极不好惹。
“是……是人啊!傻丫头,你看不出来吗?”她打哈哈的缓缓收回手,然后迅速拉起阿芷的手开溜!
“大姑娘、大姑娘……停停啊……奴婢真的跑不动了……”
阿芷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如果不是主子拉着她跑,她早倒在一边喘气了,也不知道主子哪来的体力……
“好,停,咱们不跑了。”杜福兮停了下来,她两手叉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指着……别人鼻子犯法吗?咱们又没……做错事,干么要跑?”
福临楼二楼,窗边面街的位置有三名男子坐着,把街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爷,那两个丫头还挺有趣的。”夜飞笑道。
许是不熟悉这个市集,刚刚她们就是在这里开溜的,绕了一圈,居然又回到原地,真是好笑得可以,幸好刚才那大汉已经走了,不然她们两个见了不就又要跑?
“挺蠢的。”卫如靖戴着半脸面具遮掩着风神如玉的面容,他剑眉轻挑,墨黑眼眸停在那举止不雅的紫布衫丫头身上,虽然身段薄如弱柳,倒是有双明亮有神的眼眸。
“瞧她身板子小,还挺会跑的。”孟不群饶有兴趣地说,他适巧捕捉到她的笑靥,心中不觉一动,她眉目之间跟平烟倒有几分像……
“我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夜飞说道。
孟不群心头猛然一跳,不自觉将酒杯捏紧了。
“很像左相府的千金。”夜飞继续说道:“有次我护送夫人去太国寺上香,在用斋饭时,碰巧遇到左相府的女眷们,相府夫人领着三个女儿去上香,里面就有个小姐跟那下面那粗野丫头很像,只不过神态与言行举止大不相同,那位千金的性子颇为拧种,只不过是有个小和尚不小心把汤洒在她面前,她就气得直颤抖,说小和尚瞧不起她。”
“夫人还会去太国寺上香啊!还真是有心,夫人的作为,神明想必都看在眼里。”孟不群语气不明地笑了笑,喝掉了杯中酒。
他们是卫家军的三大将领,一起出生入死、生死与共,卫如靖是定国公府的嫡四子,孟不群是定国公得力心腹孟仁的儿子,与卫如靖同年,夜飞小他们一岁,自幼便是定国公府的死士,后来追随卫如靖,三人情同手足。
卫如靖任他们闲聊,他没有答话,吐了片瓜子壳,闲散的啜着烧酒,微眯的双眸看到街角边有个脏兮兮的小乞儿正怯生生的走到烧鸡摊前,直咽唾沫的盯着摊子上油光诱人的烧鸡。
“小叫化子看什么看?给我滚开,不要妨碍爷们做生意!”小贩嫌恶的挥手赶人,见有人走近,旋即换上一张笑脸,殷勤询问走过来的胖汉子,“您来啦刘大爷!今天要几只啊?全都是刚刚才烤好的。”
小乞儿馋得垂涎欲滴,不但没走开,反而像失了魂似的往前一步,眼儿依旧紧紧盯着摊上蒜香迷人的烧鸡。
“死叫化子!叫你走没听见吗?”小贩看到小乞儿的眼神更加讨厌了,他凶神恶煞的又大喝了一声。
几个孩童嬉笑追逐而来,撞了小乞儿一下,小乞儿头上那顶脏破的帽子掉了,瞬间露出一头如瀑长发,令那名被唤为刘大爷的胖汉子眼睛一亮。
“是个小姑娘啊!”刘大爷目不转睛的看着小乞儿,虽然浑身脏兮兮的,但掩不住细皮白肉,看得他心痒难搔。
他挤眉弄眼的示意小贩先包一只烧鸡腿给他,然后笑嘻嘻的举着那只用荷叶包着的烧鸡腿到小乞儿的面前。
“怎么样?想不想吃?”
“想。”小乞儿猛点头,她连吞了好几下口水,已经饿了好几天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你跟爷回家,好好伺候爷,这只烧鸡腿就是你的了。”刘大爷咧着嘴笑,伸出一只手去捏小乞儿的脸蛋,眼光猥琐地说:“不只烧鸡腿,你让爷舒服了,自然有很多好吃的等着你。”
小乞儿约莫十二、三岁,她不傻,自然听出对方别有居心,她脸色一变,缓缓往后退。“不了,我不吃烧鸡腿了……”
“去哪里?”刘大爷一把将她拉回,到嘴的鸭子岂能让她飞了?
“放开我!我说不吃烧鸡腿了!”小乞儿愤怒的喊。
刘大爷硬是拉着她不放,他无赖地说道:“不吃烧鸡腿也得跟爷走,爷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大爷是县太爷的舅子,平常就打着县太爷的名号作威作福,自然没人敢多管闲事,尤其是为一个乞丐出头,蚀本生意没人做。
“好一个地痞流氓,看我怎么收拾他!”夜飞冲动的就要起身。
“坐下吧。”卫如靖低声平和地说。“这不就有人替她出头了吗?”
夜飞往下一看,顿时瞪大了眼。“她?”
路见不平的人正是杜福兮,前世她就看不惯欺善怕恶之事,此时自然也无法漠视这种强抢民女的行为。
“放开她!”
她飞踢过去,正中刘大爷的手腕,刘大爷吃痛,不得不松手。
要做特技替身,当然要有两下子,她的拳脚功夫都是稳扎稳打练成的,非花拳绣腿,虽然踢不死人,但让人骨头碎裂的能耐还是有的。
“你你你……你是哪来的?知道本大爷是谁吗?竟敢坏本大爷的好事”刘某的脸涨红了起来,被个女人一脚踢飞在地,他脸上无光,悻悻然的爬了起来。
“我是哪来的,说了你也不明白,所以不必说了,至于你是谁,听了会污染我的耳朵,我也不想听。”杜福兮双手叉腰,“最后一点你一定要搞清楚,本姑娘坏的不是你的好事,而是脏事,这点最重要了,搞不清楚可不行,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认为当街强抢民女是好事?”
“大姑娘……”阿芷从杜福兮强出头开始傻眼,现在更是提心吊胆到快哭了。
看见围观者对那丫头的混话似乎都很认同,刘大爷恼羞成怒的撂狠话,“你你你……你在这里给我等着,有本事就不要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跌跌撞撞的冲出人群,显然要回去找人过来,周围有好心人说道:“这位姑娘,看你挺面生的,是外地人吧?刚刚那人是县太爷的舅子,是你惹不起的人,你还是趁他还没回来快些走吧!”
阿芷一听,急道:“我们快走吧!大姑娘……”
老爷可是有头有脸的人,要是她们在这里惹出了什么祸事,后果不堪设想,夫人不知又会拿这事做什么文章了……
“去买只鸡腿。”杜福兮好似没听到旁人的话,迳自对阿芷吩咐。
阿芷无奈,只得取出碎银买了一只鸡腿。
杜福兮接过,转头递给小乞儿。“你一定饿坏了,快拿去吃吧!”
小乞儿忧心忡忡地说:“绿儿多谢姑娘仗义相助,但姑娘快走吧!若因为帮绿儿而让姑娘遭遇什么不测,那么绿儿就是恩将仇报了,所以姑娘您快走吧!”
杜福兮摇头叹了口气。“看来这是个没有王法的国家啊。”
她自认没有做错事,但看情况,就算她站得住脚,等那什么县太爷的舅子撂了人来,就算有理也没用,有靠山的人就是王法。
“你这死丫头,原来在这里啊!”
一个大汉气冲冲的排开人群走过来,劈头就给绿儿一巴掌,她手上半口都还没吃到的烧鸡腿就这么滚落在地,绿儿也被那力道强劲的一巴掌打倒在地上,半边脸瞬间紫红了起来。
“喂!”杜福兮气急败坏的高声喊道:“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这里当真没有王法吗?”
“什么王法?”那大汉往地上呸了一声,恶声恶气的说:“这丫头是本大爷买来的,吃爷的、住爷的还给爷逃跑,本大爷今天非好好教训她不可!”
杜福兮微微一愣。原来绿儿不是乞儿,是被人口贩子买来要转卖给大户人家当奴婢的。
“死丫头!”大汉开始往绿儿身上踹,嘴里不断漫骂着,“吴老爷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你竟然给我逃跑,害我没法对人家交代,硬生生把银子给吐了回去,还挨了两拳,今儿个总算让我找到你了,不让你尝尝苦头,爷就跟你姓!”
“走吧!大姑娘,咱们还是快走吧……”阿芷左顾右盼的很紧张,就怕刘大爷撂人回来。
“住手!”杜福兮实在看不下去了,前世她可是个正义姐,要她袖手旁观做不到!“买她要多少银子?我买了!”
“大姑娘!”阿芷在一旁直跺脚,她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干么买丫头?
“你要买?”人口贩子果然住手了,他瞅了瞅杜福兮,一身的旧衣布衫,怎么也不像个会买丫鬟的主,他故意开高价,“这丫头长得标致……一口价,四十两。”
杜福兮倒吸了口气。四十两……听起来好像很多,她没忘记阿芷说她们只有些碎银。
“怎么样?买不买?”人口贩子挑了挑眉毛。“不买就给我让开,我还没教训完,你这死丫头害爷得罪了吴老爷,等爷打高兴了,就把你卖到百花楼!”
他那话一出,绿儿脸色一片惨白。
围观者都知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那里可是没有清倌的,清清白白的女子进了百花楼,一生也就完了。
绿儿自然也知道百花楼是窑子,她死死咬着下唇,神情凄楚。
“这应该够了吧!”杜福兮猛地摘下发间的双凤金钗,那双凤之间还镶着一颗偌大的东海夜明珠,任谁都看得出来价值不凡。
“大姑娘!”阿芷惊呼一声。“万万不能!那是去世的大夫人留给您的遗物……”
杜福兮神情平静的答道:“我知道。”
对原主来说,那支金钗是很有意义没错,但对她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比不上一条人命重要。
福临楼每扇窗户都开着,每一桌临窗而坐的客人都往外探头看这场热闹。
夜飞颇为激赏地说:“爷,那丫头不只跑得快、胆子大,还挺有侠义心肠。”
孟不群也是颇为刮目相看,很是讶异。
“什么侠义心肠?”卫如靖眯了眼。“愚蠢的女人。”
纵然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看出那金钗价值不菲,用那值千两的金钗换一个低贱丫头,不值。
不过,这个算盘拨不精的蠢女人倒是挺有意思的,想到她指着那彪形大汉的鼻子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他不禁露出了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