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他不来代表他真的觉得你不专业,你的专业受到质疑,好歹你也是史丹佛第一名毕业的,这样的感觉好像被人退货似的。」另一个声音又出现了。
「那有什么关系,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不是你满分的对他,他就满分的回报你,随时他都有可能反咬你一口,你懂不懂呀?」
「咦?你怎么学我说话?」门突然打开,石旷日从容的走了进来。
她松了一口气,停止自己和自己的对话,这也是第一次她尴尬的不晓得要和病患说些什么才好,她清清喉咙,「石先生,这礼拜睡得好吗?」
「没什么进展。」
「你现在都几点上床睡觉?」
「大约三、四点不一定,有睡意我就会去睡。」
「我现在要你做一件事,请你硬性规定自己睡眠的时间,例如说固定十二点睡,十一点就要做好睡觉的准备,放松心情,不做任何会让你心烦的工作,还有饮食也是,睡前不要吃或喝任何刺激性的食物。」
他点点头,「可以去别的地方治疗吗?」
「别的地方?去哪里?」
「哪里都好,我不喜欢医院的感觉,我是失眠不是生病。」
「当然,这也是行为治疗的一种,例如空间幽闭症的病人,我可能会安排去人潮多一点的地方,让他适应各种环境。」
「那我们走吧!」
「咦?」怎么感觉主控权不在她身上?
*
他们来到某座不知名的山上,车子停在路边,他们人就坐在产业道路旁的石头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房子变成一格一格的,像豆腐般整齐排列。
她突然觉得郁闷一扫而空,抱着膝席地而坐,望着山下的景物发呆。
「你看你又忘了保护自己,我只是你的病人,你只见过我几次,就这样让我带到山上,万一我对你不轨怎么办?」他突然靠近她,眼对眼与她只有五公分的距离。
她紧张的忘记呼吸,他的举动万一是真的,那那那……
黑瞳一敛,温暖的笑容又出现在脸上,「我是开玩笑的。」
「呼……你吓了我一跳。」
「我是要告诉你,心地善良很好,但是凡事不要想得太过单纯。」很多年前他就试图告诉苏菲不要太单纯,不要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但一直教不会她,而最后也是她的单纯救赎了他的一生,让他学会了爱人。
「在你面前,我一点专业的形象都没,反而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幼稚女人。」她丧气的颓然一叹。
「我睡不着,你是我的医生;但在人生上,我的经验比你丰富,我可以是你的导师,两者并不冲突!而且你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也很专业,只是心肠太软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不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她低头微笑,他不带痕迹的安慰让她感觉到温暖。「石先生,我们开始吧!」
「开始?」
「别忘了我是医生呀!我要帮助你的失眠症。」
「今天你不是告诉过我,叫我要培养睡眠习惯,少吃刺激性的东西。」
「你以为心理医生钱这么好赚吗?还有一些方法可以帮助你的睡眠呀!」
「那些方法下次再教我,我们今天聊些别的。」
「你的心情不好吗?」是失眠加上忧郁的倾向吗?她的职业病又犯了。
「不能单纯的聊聊吗?电视上的心理医生不是都会陪着病患聊天,我不能跟你聊吗?」
「嗯……好吧!」根据经验,他应该是有郁闷想要倾诉。
「你的兴趣是什么?」
「嗄?」
「我问你的兴趣是什么?」他的中文有这么难理解吗?
「你不想聊些别的吗?例如工作上的烦恼、感情上的烦恼吗?」
「不想。」十年前他没有珍惜她,现在的他想要慢慢了解她。
「我的兴趣是看书、听音乐,还有……跳舞。」
「跳舞?」他看过苏菲在PUB跳舞,是被小丁硬拉下去的,当时的她完全没有节奏戚,肢体也很不协调,看来他是真的不了解她。
「对呀!我喜欢跳舞,不过我的舞蹈细胞很差,我大学体育选修舞蹈还差点被当,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跳舞哟~~」
嗯~~他可以理解。「你从小在美国长大,怎么中文会这么好?」这是他最疑惑的事情,连发音都矫正得字正腔圆。
她忽地一笑,「因为我的未婚夫念的是中文系,而且他是牧师,常常要去传教,语言对他而言很重要,我的中文就是被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讲到她的未婚夫,她的兴致全来了,叽哩呱啦的说了一堆他工作上的事,却见石旷日的脸色愈变愈沉。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像在传教?没办法,身为神职人员的另一半,很容易就传起教来。」
管他培恩或上帝,他就是感到不爽。「你和你未婚夫是怎么在一起的?」
她甜甜一笑,「我和他是从小指腹为婚的哟~~很古代吧?我十八岁出车祸昏迷了一个礼拜,这期间都是他在照顾我,包括日后的复健也都是他一手包办,他更细心的照顾我长达一年的时间。」说起培恩的好,她永远说不完。
指腹为婚?!这就奇怪了,苏菲的心思单纯又朴直,怎么可能有个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却还跟他交往?
一说起她的未婚夫,她忍不住涛涛不绝的说起有关培恩的一切;石旷日则是听得牙痒痒的,恨不得能堵住她的嘴。
「我突然想听听有关上帝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吗?」至少不必听她说那未婚夫有多好,他嫉妒死了。
「咦……好呀!」于是她从耶苏的诞生开始讲起……讲得口沫横飞、讲得欲罢不能,然后夜色渐渐暗了,她突然感到肩膀一沉,原来是他的头靠到她的肩上,他深沉又温热的气息吹进她的耳中。
她看着他的睡颜,不禁感到一阵熟悉,眼眶不自觉的想泛泪——可为何她会有这样异样的感觉呢?她又不认识他!
而且为何愈跟他接近,她愈对他有一种亲切感,这是什么原因呢?
甚至她现在看着石旷日的睡颜,她就忍不住有股莫名的想哭欲望,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没多想,心中只庆幸着;好险石旷日是她门诊的最后一个病人,不然要是她每个病人都这样,那她怎么看得完落落长的病患!
*
回到家中的岳芙忍不住祷告起来,她希望心中的信仰能告诉她,她未来该如何做?
她好害怕,为何当她第一次看到石旷日时,她的心竟莫名跳得好快;当他注视她的眼时,她就会觉得害羞……
她觉得很有罪恶感,因为她是个有未婚夫的人,怎么可以再对别的男人有贰心呢?
所以她期望藉着祷告来让心灵平静下来,至于石旷日对她的所有影响……她压根不愿意多想。
凌晨四点,终于完成定稿,但石旷日并不急着睡,点了一根烟慢慢的烧,但就是不抽。
他已戒烟多年,他心目中的女孩一直很怕烟味,他从没忘记,之后每抽一口烟,就只让他感到苦涩。
然后他很自然的就戒掉这个长久以来的抽烟习惯。
这些年他感觉自己只是一具躯壳,已经没有了灵魂,他的生存目标就只剩下工作而已。
多年前当小丁从PUB将烂醉的他拖回家,等他一醒,又开始找酒来麻痹自己时,气得小丁直接拿酒瓶砸他,让他足足缝了十针。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待她,死了才在那边装什么可怜!像你这样一点都不值得同情,我告诉你,想装痴情汉你还不够格!」
小丁那番话敲醒了他,之后他开始认真的工作,夙夜不懈,一直到今天;但他心里的洞却永远填不满。
想要好好的对她时,她已不在了,来不及说出的爱始终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他本来就不懂爱,而当唯一的爱不再存在,他就更不可能懂了。
小时候活着是为了生存,长大活着只是逞强的活着,已经找不出任何生活目标,最后只好追求更高的工作成就。
汪、汪、汪,一只大黄狗吐着舌跑向石旷日。
「小黄,你看看你,都变成老黄了。」他揉揉小黄的脸。「想不想苏菲呀?」
小黄汪汪叫了两声。
薄唇扯出一个微笑,他要出手了,「苏菲,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再爱我一次了吗?这次我会将你握得很紧很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