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神情比昨日更为沉静冷漠的韩薰仪质问:「你是故意将他藏起来,不让我见他?」
她没有回答,反而转身往灶房走去,他不明所以,也跟着走过去。
「我昨天对你说的话,你想清楚没有?」他再次前来,已表现他的诚意。
她还是沉默,只是静静的拿了茶壶放到小炉灶上去煮水,再回身,似有若无的瞧了他身后一人高的陈旧橱柜一眼后,走到平时吃饭的四方桌前坐下,示意他也坐下。
没有意外的,他便在橱柜前方的位置坐下,与她正巧面对面。
「我仔细想过了。」她终于开口。
他挑眉,静待她的下一句话。
「所以说,你的脑袋果然坏了?」她笑问。
「什么?」他的黑眸转为森冷,教人不寒而栗。
但她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因为坏了,所以觉得该先娶个正室后,才能将为你生了一个娃儿的糟糠妻——我,娶进门当小妾,是不是?」
他眼内冒火、抿紧了唇,气恼她的眼神及语气都像在对一个白痴说话!
「不想负责就说,装哪门子的失忆。」
她开始唾弃他,而她的不屑太明显,惹火了他,冷硬着声音道:「我是真的不记得你——」
「那么,因为头部曾经受到重创而失忆的你,再重重的撞一次,也许就会记起我了?」一双灵活生动的明眸浮现冷意。
他浓眉一皱,还来不及反应——
咚!后脑勺被狠狠的敲了一记,他昏厥过去,瘫软倒地。
接着,一个小小身影从他后方的柜子里爬了下来,手上还有一支不小的榔头,「这样爹醒来后,就会记得我们了吗?」左承希眨着眼怀疑又期待的问。
「你有使尽吃奶的力气打下去吗?」她蹲下身子,微笑的看着六岁的儿子。
「有有有,所以,爹会要我们了,是不是?」
韩薰仪没说话,只是将儿子抱入怀里,再看着倒卧在地上的左斯渊,心里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失忆?失忆还记得如何经商?失忆还记得要迎娶指腹为婚的王爷千金……
她沉痛的看着那张她曾经每回忆起就令她泪涟涟的俊美脸孔。
左斯渊,希儿的这一记榔头,要不了你的命,只是代替他娘棒打薄情郎!
想到当初来找他时的期盼已经消失,执着更成了笑话,只有心仍然沉痛,但无所谓了,她跟希儿的人生,她自己来负责,至于他负心薄幸、恶意遗弃之罪……
她斜眼睨他。着实气不过啊!她忍不住再狠狠的补踹这个负心汉一脚。
没想到——
「噢!」
左斯渊竟被她一脚踹醒,一手抚着肿了个包的后脑勺站起身来,额际的青筋暴突、冷冽的黑眸瞪视着眼前该死的女人,全身上下更是散发着一股不怒而威的凛冽气势。
更可恶的是她身边那个拿着榔头的小鬼!
但仔细一看,他不由得愣住了,不用问他也肯定这孩子就是爷爷口中那个六岁大的左承希。
孩子的五官相当俊秀,与他的确是同一模子印出来的,不同的是,希儿的皮肤粉白细致,只是原本红通通的笑脸,在他一眼看向他后,瞬间变色。
没错,左承希一见他爹盛怒的黑眸扫过来后,本能的感到不妙,连忙将手上的凶器交给娘亲。因为,千错万错,都不是他的错,可都是娘唆使的呀!
韩薰仪立即将儿子扯到自己的身后,就像只母狮子护卫着,「别瞪他,是我要他做的。」
不想让孩子看到他们对峙,她回身,蹲下身子与儿子的视线齐平。
她温柔的说:「你先到院子玩,不可以乱跑喔。」
左承希乖巧的点点头,但要走到院子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有点担心,但有更多的开心。他的爹真的跟娘说的一样,长得又高大又英俊!
两个大人在看到他在小院子踢球后,视线才再度对上。
左斯渊俊脸上浮现阴霾之色。「叫他敲我一记,你再补上一脚,这算什么?」
「我说了是我要他做的,帐别记在希儿身上。」她可不怕他。
「还真敢做敢当,那么教坏孩子又算什么?」左斯渊冷声问。
「教坏他?你是指教他攻击自己的亲爹这件事吗?这么做,只是要他的爹永远记得这一下,是他的儿子敲的,让他有生之年都想着,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她的态度相当从容。
「意思是他不会跟我在一起生活?你想将他占为己有?」
他在指责她?她简直难以置信!「希儿一直都跟我一起生活,何来占为己有之说?反正,你即将娶妻,若想多子多孙,可以紧接着多纳几名小妾,你左斯渊乃是皇商,多得是投怀送抱的女人,要生多少个孩子就可以生多少!」
「他是左家的孩子。」他冷静的回应她一连串的嘲讽。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韩薰仪又气又恼,「用失忆来掩饰自己绝情事实的人,发现多了一个娃儿,便草草把女人娶来当小妾,以为这样就算仁至义尽了,是吗?」
左斯渊黑眸倏地半眯,「说到底,是我说了实话,但你不信。」
「说到底,你并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好男人,做人无情无义,霸道独行得令人唾弃,我为什么要当这种男人的二房?」
这女人一再捋虎须,胆识还真不小!他冷笑,「好,既然我霸道独行,那总得名副其实。你放心,三日后,我就派人下聘,你跟孩子一定得进我左家大门!」
「什么?」她简直快气疯了。
「就是如此。」
他丢下话转身就走,但再一次的,她上前阻挡,想也没想的就脱口说道:「不必了,我想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答应要嫁给我的同乡修贤哥,三日内,他就会下聘。」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笑了,「一个等了我七年的女人,来到京城不到一个月就同意下嫁给另一个男人?别说气话,儿子在听着呢。」
不知何时,左承希没在玩,而是盯着他们看。
不过,事实上,还有另一个人就站在门外墙边,但他以手势要希儿别看着他,所以,希儿才转而看着父母。
在左斯渊跨出门槛时,潘修贤连忙闪身躲到别处,他见到左斯渊走到左承希身旁,跟他说了些话,这才离去。
接着,韩薰仪跑到儿子身边,潘修贤想了一下,走了过去,在接近他们时,正巧听到她在问儿子,左斯渊跟他说了什么。
「爹说,他很快就会接我跟娘一起去住,叫我再等几天就好。」
什么?这个一意孤行、一点也不尊重他人意愿的恶劣男人!韩薰仪气坏了,可是在看到潘修贤笑容满面时,她不禁感到莫名其妙。
「希儿,你娘她想嫁的人是叔叔,叔叔当你的爹,好吗?」他突然握住小孩的手激动的问。
这句话不仅左承希听不懂,就连韩薰仪也一脸错愕。
「我听到你跟左爷说的话了,我真的很高兴。」他脸庞涨红了,但有更多的是喜悦。
「呃——那是——」她不由得傻住。
「叔叔!娘这什么意思?」左承希真的搞不懂了。所以,他会有两个爹吗?
韩薰仪突然一把拉住潘修贤的手,往晒着酱菜的另一边走去,在距离儿子够远后,她才将自己因怒气攻心才脱口说那种话的事大约简述,但她真的没想到,会让他听见,造成误会,她真的很抱歉。
潘修贤自然是失望的,可是,他仍鼓起勇气,「那么,我更要下聘。」
「修贤哥?」她不懂。
「上回我们谈过的,左爷可是个大人物,跟我这个平民百姓抢妻多难看,传出去又多难听!」他真诚的看着她,「我希望你快乐,既然不愿当左爷的二房,那这个忙,就勉强的让我帮一下,只是演一场戏,你不必有太多顾虑,好吗?」
她热泪盈眶的点点头,心里对这个善良的人感到更多的亏欠。
结果,事与愿违,韩薰仪跟潘修贤全都料错了。
难听?难看?会招致批评?左斯渊根本不在乎外界怎么看他的。
不!依他所派出的下聘队伍,他压根是想让平静无波的京城掀起波涛巨浪,打算让一穷二白的异乡女子带着儿子来寻夫的事,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话题,任人流传。
时间不过近午,从左府出发的一大票仆役就在一位穿得一身红的媒婆带领下,扛着绸缎、黄金、白银等等聘礼浩浩荡荡的穿街过巷、弯来拐去的来到韩薰仪住的胡同,聘礼队伍再加上沿街好奇而跟着看热闹的汹涌人潮,将胡同前前后后的挤得水泄不通,更甭提那些聘礼在小小院子里堆成山时,是多么的寸步难行。
韩薰仪跟左承希就被塞在这些令人眼花撩乱的聘礼包围了。
左斯渊的财大气粗,表现得够明显了,相较于好不容易买了一匹布、几件首饰、发钗就当聘礼的潘修贤,他寒酸的样子,连他自己都羞窘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但韩薰仪的反应却是大不同。
「这个疯子!」她从吓傻的状态中回魂,竟气得双手握拳,怒不可遏。
「韩姑娘,这可是左爷派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备妥的,真心诚意想迎娶你过门,恭喜恭喜啊!」
媒婆笑得眼眯眯、嘴弯弯,看来干练得很,把韩薰仪刚刚那句话当没听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差事可是神秘无比啊。
正室都还没进门呢,左爷怎么就搞这么大的阵仗来为个小妾下聘?
她满肚子的疑惑在看到依偎在眼前气质纯净的大美人身边,那个粉雕玉琢、酷似左爷的漂亮男童后,可就明白了!
只是,就不知道左爷这么大张旗鼓,身为亲家的殷王府,会怎么看这事呢?肯定是暴跳如雷吧!
左斯渊下聘之事极快的传到将在不久后成为左家当家主母的凌茵茵耳中,她怒气冲冲的直奔她爹娘的房间,「爹、娘,你们要为我作主啊!」
见两人一脸疑惑,她连珠炮的将左家下聘纳妾一事告知,两人都愣住了。
「此事当真?」
殷王爷凌平不敢置信,他们可是皇亲国戚,左斯渊怎么会一点都不顾他们的面子,再者左家不是也紧锣密鼓在准备迎娶他家闺女的事?怎么会这样?
「是真的,爹,此刻可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凌茵茵气得都掉泪了。她有着倾国之貌,出身皇家,精通琴棋书画,一向被捧在手心,加上未来夫婿又是人中之龙,那股骄蛮傲气更盛,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事?
「左家欺人太甚了,王爷!」雍容华贵的王妃可也气炸了,「我们的宝贝女儿怎么可以让左家这么羞辱?」
话语乍歇,门外,总管匆匆来报,「左府的老太爷偕同何管事登门拜访,说是要代替左爷来解释今日下聘的缘由,此刻,正在大厅里。」
三人连忙步出房门,穿过回廊院落,不一会儿,来到大厅,果真见到左老太爷偕同左斯渊最倚重的何昆,以及几名随侍,桌上已摆了不少显然是用来赔罪的贵重礼物。
「老太爷。」凌平拱手、妻女则跟着欠身一福。
左尚霖一身蓝黑绸缎袍服,看来沉稳内敛。
他见到三人早从黑檀木椅上起身,回了一礼,表情略为尴尬,看见殷王爷等三人表情也难看,他不禁在心里叹道:孙子孝顺归孝顺,可真要坚持起来,他也撼动不了他的决定!
大阵仗的下聘小妾,事前还不准走漏消息,为的是要先斩后奏,免得殷王府这里有任何意见出现,更添麻烦,但斯渊这小子就不怕给他这把老骨头添麻烦?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坐回椅子后,抚须说道:「想来,你们也都听说了,这事是荒唐了些,但实不相瞒,那名叫韩薰仪的女子已为左家生了个男娃,如今已六岁了。」
凌平一家子全一脸惊愕,迅速的交换了眼神——有孩子,还六岁大?
他继续说着,「老实说,详细情形只有斯渊最清楚,但算算时间,该是七年前,他亲自到梅村钻研梅酒酿法,并且放了自己一个月的假时,与那里的姑娘一时糊涂才有的,事实上,若不是韩薰仪寻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六岁儿子。」
凡事慎重的左斯渊,哪是会犯糊涂的人?凌家三人都有疑问,却说不得,总不能当场质疑老太爷的话。
「总之,她入门就只是个妾,茵茵,你就担待些吧。」
左尚霖不疾不徐的说着,这才拿起早早端上桌的茶杯,喝上一口香醇的茶水。
不说老太爷都自己出马了,光是想想这世上多少男人三妻四妾,左家财大业大,与朝廷皇室往来密切,权势财富皆俱,就算不娶那名女子为妾,未来也不保证没有,而且他要多几门妻妾,多子多孙,也是理所当然。
「茵茵明白,斯渊才智过人、卓越非凡,怎是茵茵一个女子能独占的?」身为大家闺秀,凌茵茵强迫自己微笑回答,心里却呕得要死。
此话一出,左尚霖赞誉有加,再寒暄几句,便率众离去。
大厅里随即只剩凌家三人,她强撑的笑容顿时消失。
凌茵茵气得跺脚,「怎么可以这样?反正儿子都六岁了,不能再等等吗?如此一来,我不就成了大笑话?」她真是恨死了!
「要怪谁?还不是你说什么这还不够、那也不行,新房要弄得富丽堂皇,凤冠霞帔不够华丽贵重、哪个高官贵爵还没联系上……」凌平吃了闷亏,心里也火。但说穿了,让一桩好事拖这么久,夜长梦多,出了意外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家挑剔到不行的女儿!
「全是我的错吗?爹!我等了几年?想说都等那么久了,摆一下姿态也是应该的嘛!谁知道会突然冒出个小妾?」
她怎么那么倒霉?凌茵茵揪着丝帕,气得很。
「总之,事已成定局,咱们王府的颜面也要顾,你现在这气呼呼的模样,在外头可不能让人瞧见啊,免得让外人碎嘴,说你心眼小、度量小,包容不下小的。」
殷王妃最爱面子。况且,只是小妾嘛,王府里也有六个,没什么大不了。
「娘!我可忍不了那样的气,大不了,我这阵子不出门去,免得还得装一张笑脸,哼!」她怒气冲冲的转身回房。
两老看着她,不由得摇头。这样的骄蛮性子,进了左府后,定是要争风吃醋,会不会出乱子啊?
「你说韩薰仪拒收聘礼?」
左府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左斯渊手往桌子一拍、从椅上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吓得慌忙跪下的媒人婆。
「是、是的,我拼命使眼色,要她多少也顾一顾左爷的面子,可是她说……她说……」媒人婆频频颤抖,猛咽口水。
「说什么?」
他火冒三丈的趋前,媒人婆吓得连珠炮般道:「她说左爷是天生招摇的男人,跟她心目中的人早就不一样了,还说爷狂傲到令人唾弃的地步,这消息传到未婚妻耳里,她感受如何?妻未入门,妾先下聘,又成何体统?不顾他人感受、简直是个自以为是的混帐。」急急的说完这长长的一串话,媒人婆差点没气的瘫软在地上!
什么?左斯渊深沉的黑眸闪过几道冷光。那女人还真敢讲,胆识更是超乎他的想像!
「那个——韩姑娘她不肯收礼,硬要我们带回来。」媒人婆抚着胸口斗胆的继续说着,「可是,爷没有命令,我们谁也不敢撤离,没想到,韩姑娘竟将聘礼扔出来,我们只好赶紧收着,但整个长长的队伍就僵在那里呢。」
好,很好!如此一来,他被彻底拒绝的流言就要四处传开了!韩薰仪,她居然不买他的帐,他给了她那么大一个面子,是不希望委屈了她,毕竟他令她痴等了七年。
但他这么用心,她却完全不领情!
他恼怒的对下人一吼,「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