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朵来到他们面前,气喘吁吁的,未开口说话就已经先跪了下来。见状,杜书渊一惊,急忙要牵起她。
「小姐,」夏朵揺揺头,坚持跪看,「夏朵想求你一件事。」
她微愣,「什么事?起来再说吧。」
夏朵又摇头,「夏朵在茶楼卖艺,经常遇到客人骚扰,如果小姐愿意,可否让夏朵待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请求,杜书渊陡地一愣,「什……」
「我与哥哥入关多年,举目无亲亦无处可去——」夏朵说着,眼神有点怯懦地看着一旁的楼冬涛,「如果可以,能让我们兄妹俩到府上谋份杂役差事吗?」
听了她的话,杜书渊又动了恻隐之心。
她瞄了旁边的楼冬涛一眼,发现他也正斜睨着她。
于是,她转头正视着他,小小声地道:「行馆那么大,不差多收两个人吧?」
楼冬涛不说话,但眼神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要开这个口」。
「你看她那么小,处境又那么困难,就帮帮她跟她哥哥吧。」杜书渊用乞求的语气说着。
楼冬涛神情淡漠,不为所动,迳自从腰间掏出五两银子塞进夏朵的手上。
夏朵愣了一下,睁大深邃的淡褐色眼睛望着他。
「这五两银子给你吧。」楼冬涛语毕,拉着杜书渊往行馆的方向走去。
杜书渊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拉着,不管楼冬涛跟她说了什么,她都不想回应。
楼冬涛不吃她这套,既然她不肯回话,他也就不说话了。就这样,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行馆。
他把她带回客房,严肃地吿诫她,「听好了,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不准再给我出什么乱子,懂吗?」
她一脸不驯又不悦地看着他,不说话。
楼冬涛一把将她拎起来,低头在她耳边喝问:「你听见了吗?」
杜书渊整个人跳起来,因为那声音响得她耳膜都快破了。
「你干么?!」她退后两步,捂着耳朵气冲冲地说:「我没聋!」
「没聋为什么不回答?」他一脸得意。
「因为我不开心,不高兴!」她气恼地说:「你没人味!你小器!为什么不肯留夏朵?她还是个孩子呀!」
楼冬涛没生气,只淡淡地问:「你认识她吗?你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吗?你清楚她的来历吗?你知道她家里都是些什么人?过去都做过些什么吗?」
「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眼底有着对他的不谅解及对夏朵的怜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要在那种复杂的地方讨生活,应付随时会找她麻烦,甚至觊觎她美色的混蛋,那有多艰难,你明白吗?」
看着眼前气得满脸胀红的她,楼冬涛竟然可以保持平心静气。
过去,他虽然不是一个躁动的人,但也不能忍受有人在他面前撒野。可现在,他不仅任由她在他面前放肆,竟还没有半点不悦及恼意。
怎么了他?
「我不让我信不过的人进到行馆。」他试着耐心的对她解释,「我身为骠骑将军,手掌兵权及兵符,你可知道在这行馆之中有多少的机密流通着?若是有可疑之人进到行馆,机密就可能外泄,你明白这严重性吗?」
保密防谍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她知道他有他的考量,可是她实在看不出夏朵有什么危险性。她不过是个卖艺的流浪少女,现在北疆也已止战,她能对王朝造成什么影响吗?
「可是她……」
「书渊。」他没叫她五小姐,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楼冬涛自己吓了一跳,但没表现出来。而杜书渊显然愣住了。
「嗄?」她呆呆地望着他。
「我不能冒险。」他说。
她微怔,「冒什么险?」
「你会出事的险。」他直视着她,表情深沉又诚恳,「我不会让来历不明的人接近你,无论对方看起来有多么的无害。」
听着他这些话,再迎上他那热忱诚挚的眼神,她的心一阵狂悸。
所以说,他真正担心的是她?他是因为要避免她发生危险而断然拒绝将夏朵带回行馆?
她在他心里,就跟国家军机秘密一样重要吗?
感受到这种被关心、被在乎,被当成重要宝物躲守护的感觉,她的胸口一阵火热。
霎时,她感觉到有一团火在心中窜燃而起,那炽烈的热气沿着她的喉咙往上延烧,热得她说不出话来。
楼冬涛伸出手,像摸狗似的摸摸她的头,「乖乖听话。」说罢,他转身离去。
看看他离去的背影,杜书渊不自觉地吁了一口气,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虽然能够理解楼冬涛的心意,可是杜书渊还是放心不下夏朵。
她曾经在当小女警的时候碰过一个父亲坐牢、母亲离家,留下她跟生病的奶奶相依为命的十四岁少女秀美。秀美为了生活而从事伴游工作,就算接受辅导及安置,最后还是重新回到那个环境里……
后来,秀美因吸毒过量而猝死,留下了年迈又生病的奶奶。
她一直很介意那件事,总觉得自己当初还可以做得更多一点、再多一点,那么,或许她就能帮助、救回秀美。
发生了昨天的事件后,夏朵还能继续在茶楼卖艺吗?掌柜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麻烦而遣走她?又或者她能继续在茶楼卖艺,可是昨天那个名叫厉青书的讨厌鬼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麻烦呢?
杜书渊越想越是担心,越担心就越待不住。
尽管楼冬涛的「乖乖听话」言犹在耳,可她却管不住自己想去关心夏朵的心。
于是,她借机遣走了丫鬟,又想偷溜出去。
才刚鬼祟的穿过一座小院子,要钻过那扇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忽然有人自她身后抓住她的颈子,像擒小猫似的将她捞起——
「啊!」她吓得忍不住发出惊呼。
头一侧,看见楼冬涛冷着一张脸瞪着她。
「你又想溜?」楼冬涛沉声质问。
「我、我想去茶楼。」她说。
「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夏朵。」她老实地回答。
楼冬涛唇角一撇,哼笑,「我早料到你会这么做,果然被我逮着了」
闻言,她一怔。被他逮着了?这么说,他早就在这儿等着她?
她羞恼地说:「你这是在监视我吗?」
「我是关心你。」他好整以暇地说。
「我有人身自由,你这是在限制我的自由!」她向他抗议。
「自由?」他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惹祸精居然跟我要自由?你来了这儿,责任便归我,我绝不会让你再惹是生非,更不会让你再出任何的差错。」
「可是……」
好吧,她得承认他这么担心她的安危,着实让她觉得很感动。但她不过是去关心一下夏朵,能出什么事、发生什么危险呢?
「你就让我去瞧瞧吧!我真的不放心她。」她语带哀求。
他神情冷酷淡漠,不为所动地说:「不行。」
「楼冬涛!」她忍不住激动地连名带姓的喊他。
他浓眉一拧,故作愠恼地说:「你好大的胆子,敢连名带姓的叫我?」
「我、我只是……」看着他那凶巴巴的脸,她不禁有点胆怯。
「我警告你,」他直视着她,语带警告地道:「再过数日,咱们就要启程回京,在这之前都不准你再廓开行馆。」
「可是我……」
「将军!」此时有人急忙来报,「有个名叫厉青书的人登门求见。」
楼冬涛微顿,「让他到大厅稍候,我随后就到。」
听见厉青书来访,杜书渊愣了一下,狐疑地道:「是那个混蛋?他来做什么?」
楼冬涛淡淡一笑,眼底逬射出两道锐芒,「不是来寻衅,就是来赔罪,你觉得是哪样?」
迎上他那澄定而强悍的黑眸,杜书渊顿了顿。
虽说厉青书的舅父是兵部尚书张清文,但决计没胆大到来此寻衅。依她看,厉青书肯定是知道了楼冬涛的身分,特地来赔罪认错的。
楼冬涛捏了一下她的鼻尖,语带威胁,眼底却有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给我乖乖回院子去,不准乱跑。」
她娇瞋着他,「知道了。」
楼冬涛点点头,这才放心的走了。
可他一走,她觑着四下无人,立即转身钻过月洞门,一溜烟地跑往后门,然后出了行馆。
阳奉阴违,她可是懂的。
楼冬涛走进大厅,昨日态度嚣张跋扈的厉青书已候在那儿。见他到了,立刻站起,涎着讨好奉承的笑脸。
「将军大人……」
楼冬涛轻颔首,没有说话。见厉青书带了昨日的两名保镖,一旁还搁着赔罪的各式大礼,他便知道厉青书所为何来。
「昨日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将军大人的身分,多有冒犯。」厉青书态度卑微地说:「这些是小人向将军赔罪的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昨日楼冬涛带着杜书渊走后,厉青书立刻向掌柜打听他及杜书渊的身分。一打听后,他吓得差点掉了下巴。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成为舅父的耳目,好好打理并掌控北疆的军需买卖。本想着楼冬涛就要返京,出云山城的一切都将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想到却在这书骨眼上惹上了楼冬涛……
为免节外生枝,他赶紧的上门赔罪。
「小人昨儿多喝了几杯,酒后失态,手下又冒犯了将军的未婚妻,实在是……」厉青书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总之小人在这跟将军大人赔罪,希望将军大人有大量,能原谅小人一次。」
楼冬涛神情冷漠,目光凌厉,「言重了。」
他的冷峻让厉青书心头一颤;明白楼冬涛绝不是他三言两语、送几份大礼就能摆平的对象。
「厉公子的道歉,楼某收下了,至于礼物……」楼冬涛语气冷淡地说:「你带回去吧!」
「这……」
厉青书还想再说,楼冬涛却已对着管家老匡说:「老匡,送客。」
厉青书未料到楼冬涛会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下逐客令。虽说楼冬涛是骠骑将军,但他舅父可是兵部尚书,而非寻常的七品小官,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这么不给面子?厉青书有点恼火,可敢怒不敢言。
他作了个揖,恭谨客气地说:「既然如此,小人就不打扰将军了,告辞。」
「不送。」楼冬涛说着,瞥了老匡一眼。
老匡点头,领着厉青书及两名保镖出去了。
厉青书离去后,楼冬涛立即出门前往沐春楼。沐春楼的老板娘春姨是出云山城的包打听,这城里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厉青书到出云山城来,是有什么特别,甚至是见不得光的目的。
「厉公子呀……」春姨一听到厉青书的名字,便笑了笑,「他出手可真是阔绰呢!」
「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他问。
「他是半个月前来的,这些日子到处吃喝玩乐,出手大方。」她就自己所知的一切据实以告,「我知道他是皇商,也是全盛隆商行的大股东。」
闻言,楼冬涛一怔。「你说全盛隆?」
「是呀。」她语气肯定地说:「全盛隆商行虽是雷家所有,但厉家却持有大半股份,这事可是雷家二少亲口跟我说的,假不了。」
楼冬涛听着,沉默不语,惹有所思。
全盛隆是北疆最大商行,专做铁器、布疋及药材的买卖,过往也承接过不少兵部及工部的订单。
据他所知,全盛隆最近刚接下兵部的军需订单,若厉家拥有全盛隆大半的股份,那就表示兵部尚书张清文有图利自家人之嫌。
张清文身为兵部尚书,掌握着军需采购及委办大权,怎会不知避嫌的重要性?看来,这其中有点蹊跷。
「我们今天谈的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他提醒着她。
春姨点点头,深深一笑,「放心吧,将军的事,我守口如瓶。」
在这沐春楼里,春姨总能听到或看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因此,她一直是楼冬涛非常重要及信任的耳目。
「我先走了。」他起身欲离开。
「将军不顺道见见绿湖吗?」春姨笑叹一记,「绿湖可要闹相思病了。」
楼冬涛想也不想地说:「不用了。」语罢,走了出去。
看着他毫不留恋便离去的身影,春姨无奈一叹,喃喃地道:「绿湖,我看你这回非得死心不可,这男人的心里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