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要拍『那种』照片。」
「我也没要拍『那种』照片。」
他们密码似的交谈,很难确定彼此真的能了解对方的心意,但这样的谈话很有趣。王弥生不由得放下咖啡杯,双手交握顶在桌面上,支着形状姣美的下颚。
如果我说我希望往后你都自己过来,不要再带那个女孩过来,可以吗?」
「她叫『满满』。」成海阔英气的双眉微蹙,这女人甚至连满满的名字也不屑记住。「答案是不行。」
「你不觉得让她处在这种环境其实不太妥当?」
「不觉得。」
「如果我命令你呢?」成海阔的两道剑眉一挑。「那么接下来妳就会『命令』我只能用某厂牌相机、某厂牌底片、只能拍某些角度的照片。」他放下相机,表情冷峻。「要我把律师的电话留下来吗?」王弥生淡淡一笑。「不用。随你吧,只是定力不够的人在这里是很危险的,那女孩可能会变得……很奇怪。」
「满满不会。」
王弥生又笑了。在他跟前,她似乎特别容易笑。这次是笑他这毫无道理的自信。无知的人是有福的,不知道珍珠有多美、不知道钻石有多耀眼,可以安于平淡、享受粗茶淡饭,吃两口过期的鲑鱼卵便满足得以为那是人间珍馐;墙上大大的挂着「知足常乐」四个大字,藉以安慰自己永远平凡的人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曾有过机会,只不过不屑云云;一切都只因为没见过、不了解。汲汲营营的众生挤破了头,为的就是那一点点荣耀,能挤进财富金碧辉煌却又狭小无比的大门,过一过天堂般富丽堂皇的生活。像他们这样连「富贵」二字的真义完全不了解的人,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即便是你,成海阔先生,在一个月之后也会变,变得粗暴、贪婪、难以控制,届时突然被逐出天堂门扉的你们,还能过普普通通、粗茶淡饭的生活吗?
思及此,王弥生悠悠叹息。要怪也只能怪他在不恰当的时间拍下了不宜的照片,那是命运的捉弄,而命运的齿轮一日一旋转,是任何人都无力阻止的。
「在这个月之间,只要你在我身边所拍下的照片,任何一张都是属于我的。」
「任何一张?」
「没错。」
「恕难从命。」
「与你谈生意真困难。」王弥生叹息。「合约已经签了,你现在反悔的话要赔二百万。」成海阔微微瞇起眼。真该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满满干的好事。
「当然,你也可以把『真摄影』结束,合约是以公司的名义签订的,除非你认为你的摄影公司真的值二百万,否则你可以不用忍受这种么口约。在这方面我是很厚道的,公司倒了就倒了,我不会派人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他再度按下快门,留下王弥生谈生意时看似淡然却又胸有成竹的表情。
「这算是同意?」
「我没什么好选择的。」
满满回来了,她整张脸似煮透的虾子,青涩少女脸上有着桃花之色。
她怯生生地靠近王弥生。「请问,可以开始准备了吗?我可以帮妳整理头发。」「别闹了!」一旁的梁少勋突然没好气地瞪了满满一眼。「用妳那种扮家家酒的手艺?!」满满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被重重刺伤。
王弥生不由得叹息,对小女孩楚楚可怜的表情感到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真是挺无辜的。「来,陪我去换衣服吧。」
满满求助的眼神飘向成海阔,而他的薄唇抿成一条带着怒意的直线。
满满连忙跟着王弥生离开,如果她再不走,老板可能会冲过去,在梁少勋的鼻子上痛击一拳。老板最是护短,对他们谁都一样。
※※※
PUB内光线昏暗,闪烁的灯光与火辣香艳的热舞全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之外。她发现他们似乎特别喜欢玻璃,不只是在外流连的地方要用玻璃,连自家屋内也得建造一间玻璃屋才行。透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外头的世界,却将那世界完全隔离;隔着一层玻璃,外头的世界厮杀得多么惨烈也与他们无关。他们爱用玻璃,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这里的年轻人穿着的全是时下最流行的服饰--贴身的弹性上衣、皮裤,胸前挂条金色或者银色、夸张抢眼的造型炼,手上戴着皮环的是属于猛男派,大胸肌、浑圆壮硕的腿,十足庞克风;学院风在此地当然也很盛行,胸前绣着复杂华美胸章的Polo衫,有型有款的条纹长裤是这一派的代表。这样打扮的人通常都外型俊美、斯文。
贵气的、豪迈的、儒雅型、或者夸张得像刚从化妆舞会跑出来的美型男女挤满了整间PUB,他们陶醉、他们狂野、他们浑然忘我,彷佛已臻极乐之境。
这样的地方她从来没有来过,也没想过要来。但溯风此刻半躺在大红色沙发上,迷蒙的双眼凝望着她。「妳很可爱啊,满满,我好喜欢妳。」
这是他这个晚上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满满突然觉得有些厌烦。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大概跟喜欢路边的一只小猫或者小狗一样吧?
很喜欢很喜欢,然后转头就忘了。
「我想回去了。」满满叹息。
真不该答应他的邀约的,但溯风的邀请多么吸引人,谁能抗拒他那双深情款款的眸呢?更何况他还开了一辆帅气得令每个少女都想尖叫的莲花跑车。
「为什么这么快就想回去?妳不喜欢这里吗?」溯风讶异得睁大了眼睛,好似有人不想跟他在一起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大树、美心、可罗他们现在应该都在挑灯夜战吧?她为了不忍令溯风失望便跑了出来,心里的愧疚正一点一滴的啃噬着她的良心。还有老板,出来的时候没跟老板说一声,虽然她并不住在摄影棚里,但最近夜里他们都在摄影棚工作,她突然跑出来玩,老板会……不高兴吗?
「只是什么?」溯风突然靠近她的肩。他看似纤细瘦弱,其实胸膛还是满有份量的。他靠着她的背,一股温暖的热气从他身上传来。
「妳只是不习惯。」溯风在她耳畔低喃,搔得她的耳朵好痒。他温热的唇轻轻贴住她的耳垂,满满吓得跳起来!
「我……我……一定要回去了!」溯风的表情好有趣。他先是惊愕然后爆出一阵笑。「天,妳真单纯!」
被一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少年」嘲笑,真有点下不了台。但满满来不及生气,VIP的门就被推开了。率先涌入的是震天价响的音乐,咚咚咚的鼓声敲得人心慌意乱。接着,始雨顶着一头蓝绿色的夸张爆炸头,被一名雄壮威武的男人拥着进来,将那些鼓声关在门外。他们根本连话都獭得说,两人纠缠着躺在沙发上,成了一头四脚兽。
满满惊喘一声,月弯似的细长眼眸不由得睁大!她掩住后,深怕自己忍不住会大声呼叫。始雨那双又圆又大的眸子涂成暗银色,她1以笑非笑地啾着满满那张慌张失措的脸,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发出野兽似的低声咆哮。
她宁愿相信此刻压着始雨的那个家伙是个吸血鬼或者狼人,就算那样,都比知道始雨这黑暗的另一面要来得好过得多。
「我们别打扰他们。」溯风微笑着上前拥住她。「我知道了,妳不习惯这样的地方,是我的错。我们走吧。」
「我……可以回去了吗?」满满强自镇定,努力深呼吸,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讨厌这里,讨厌这样的始雨跟溯风。他们好美好美,但为什么要这样摧残自己?
「跟我来。」溯风拉着她的手,穿越拥挤的人群,离开了那迷幻得像是地狱的地方。门口的侍者将他的莲花跑车开过来,原本在门口排队等着进入的人群突然爆出女孩子们的尖叫声。「溯风!溯风!」
溯风……溯风……
那充满爱意、兴奋、疯狂的叫声追逐着他们,那些声音像是随时会跳上车,随时会过来搂着脖子用力啃咬。
大红色跑车在夜色中像飞弹一般胞哮着激射而出。
满满忍不住闭上眼睛。如果她没先因惊吓而死,大概也会因为这辆跑车恐怖的速度而香消玉损吧……回来的时候,摄影棚里的灯已经熄了,只剩下门口两盏小灯亮着。
大树他们大概都已经走了,毕竟已经深夜十二点多。满满有点后悔了,也许她应该让溯风送她回市区的租屋处。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让溯风知道她住的地方。
「这不是妳上班的地方吗?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有工作还没有做完。」这是实情。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做事,她的良心愧疚得厉害。「都已经这么晚了,是人都应该睡觉,而不是熬夜工作。」溯风叹口气。「妳的工作有那么多、那么忙吗?妳老板一个月花多少钱雇用妳这样卖命?」
「不是摄影棚的工作,而是我自己的工作。我快毕业了,几个星期后有毕业展,绝不能耽误。」溯风有趣地望着她。「不作毕业展的话就不能毕业吗?」
「当然……不是。」满满摇摇头,随即轻轻蹙起眉。跟溯风说话,好似与外星人对话,一字一句都要好好解释,免得他听不懂。他们的距离真有那么远吗?住在同一个都市,却是不同的世界?记忆中好像没有人说不作毕业展就不能毕业但毕展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非常重要。那是验证自己四年来所学的最好机会,不作毕业展就不能为这四年的生活划下句点。
「满满,妳好认真。」溯风含笑望着她。
她真希望溯风不要再这样对着她笑,她被他笑得心旌动摇。拒绝溯风好困难!她很难对他使用含有「否定」意味的用词。尤其当他笑的时候,那简直不可能。他们才第一天认识,再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在溯风面前融化成一摊无用的烂泥?
满满摇摇头。「我得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