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家乡?”她不是城中人士?
“是的,家父家母坟头还在老家。”裘希梅面不改色的说着,其实她爹娘牌位供在祖宅祠堂,有族人打理。
为防丁家人事后追究,几年内她不打算回老家安家,她大伯母陈氏已容不下他们这房,若真搬回去了也会想办法将他们赶走,就怕他们和她儿子争产、争爵位。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管元善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着幽光,似是不在意的闲聊两句。
她犹豫了一下。“一弟一妹。”
“我上有一兄,下有一弟,排行老二,你以后也别管公子、管公子喊得拗口,直接叫我管二哥或元善哥哥吧!”嗯,这样才对,别显得生疏了。管元善对收了个妹妹乐得很,自觉是聪明的做法,有了兄妹的称谓才好插手管她的事。
“这不合宜,我只是个作画的,不敢高攀,此事万万不可。”裘希梅百般推拒,非常时期她不能再旁生枝节。
对她而言,管元善的示好等同麻烦,在她谋划离开丁府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她遇上的是不容人拒绝的狂徒,这个大麻烦还真是丢不开,我行我素的巡抚大人开口威胁。
“别忘了作画的银子还有大半在我手中。”他眯起眼,笑得很贼,很有狐狸的狡性。
“这……”说到银子,她的骨气就灭了。
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裘希梅不是英雄,却也被黄白俗物逼得不得不低头,她需要这笔银子。
“希儿,你该喊我什么?”他得意地咧开一口白牙。
一句“希儿”听得她心惊胆跳,暗暗警惕。“管二哥厚爱,梅希不敢不从,委屈你了。”
接下来是安静的作画,没人再发出声音,静谧的风悄悄吹过,扬起几撮水瀑般青丝,灰石与枯木自成天地,跃于画布上,一点一点的灰白枯荣成形,覆雪中有抹绿意。
一笔一划的沙沙声不断,一截枯干染上茶色,乍看无奇的庭院一角在笔墨的渲染下竟出人意表的别有意境,仿佛漫长冬夜将尽,枯木逢春再现枝叶繁盛,太湖石的石缝间也钻出嫩嫩的绿草,春风起,花儿风中摇曳……
“你们说二公子是不是犯傻了,他怎么耐得住性子一动也不动地看人作画,我们该不该请个大夫来瞧瞧?”有病要及早医治,拖到药石罔然就晚了,夫人她……
一想到“和善亲切”的侯爷夫人,莫晓生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面露惧意,额头还冒出汗来。
文师爷瞧着不远处的两人,眉头不由得一蹙。“是有点不对劲,不过你敢当着二公子的面说他病得很严重吗?”
“这……”看似好商量的大人跟他娘一样是恶鬼级的,惹不起呀!
“不打紧,病着病着就好了,两个人看起来挺登对的。”另一位幕僚楼西园唯恐天下不乱的说起风凉话。
“登对?!”
所有人都抽了口气,后脑杓直发麻,牙根隐隐发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的巡抚大人。
可是视线一落在作画的画师身上,那清雅飘逸的秀丽玉颜,镶着琉璃珠子般的水瞳,远山为眉,不抹而黛,鼻若瑶柱,挺俏无瑕,朱唇含丹,水润丰盈,好个美人儿。
哟,好像还真的挺配的?
“姊姊,你可以出屋子了吗?”早慧的裘希兰一脸忧心的扶着姊姊的手,小声的问。
看她人小鬼大的模样,裘希梅不由得好笑的笑出声。“病久了也要出来走动走动,不然府里的人就要疑心大夫的医术不佳,又要给姊姊喝很多苦得要命的药了。”
那些药不会致命,只是多了几种伤身的药材,她们也真长了本事,连大夫也能收买,直接在药包里加料。
为了不到三年后那场死了无数百姓的瘟疫,裘希梅特意让人去寻了几本医书来,她一有闲暇便埋首书中,钻研用药、配药,也尝试着去辨别药材与其药性。
若说当个大夫还不够格,她不会诊脉,不过医书看多了,一些简单的病像头痛、胸闷、风寒这种也能自个配药,不用假手他人。
可是一遇到攸关生死的大病她就没辙了,真要生了重病,半路出师的她只敢配药给自个儿服用。
其实她专注的是瘟疫的疗方,虽然她重生前已成功找出抑制瘟疫的方法,可她觉得不尽完善,还能做得更好、更有疗效,还将一日三服的汤药制成便于携带的丹丸。
裘希梅始终耿耿于怀未能救回弟妹,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收集药材,即使此事还要许多年后才会发生,但宁可有备无患也不愿事到临头再来措手不及,错失救助的最佳时机。
世事难以预料,非人力所能及,例如前一世她根本没遇过像管元善这般厚颜无耻的赖皮汉,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人陆陆续续出现,几乎将她所知的命运扭转成不可预期的未知。
她很不安,似乎有些事悄悄地变了,而她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因此她藏在床头底下的双层红漆小匣里,下层是银票和三十几两碎银,上面一层则放着各式伤风、头痛等药丸的小瓶子,一排十只白瓷瓶,共两排二十只。
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唯有靠自己才万无一失。
“不吃药,很苦。”吃过苦药的裘希竹小脸一皱的吐吐舌,那嘴里的苦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呀,药很苦的,姊姊就是不想吃药才走出那满是药味的屋子,让其他人晓得姊姊好得差不多了。”药是三分毒,就算不服,光闻那味儿,胃口也开不了。
她现在每隔两、三天出府一次,管元善明知她不用午膳却总变着花样弄来各种糕饼和汤食,说是待客之道,逼着她非吃不可,把她喂养地脸颊丰润,气色鲜活,让长了点肉的她无法再以生病为由装出病恹恹的模样欺瞒丁府上下。
有谁看过生了病的人还胖了的,根本唬不了人。
“姊姊,这样我们要去见眼睛往上吊,很凶又爱骂人的婆婆吗?我不喜欢她。”裘希兰嘟起小嘴。那是她最最讨厌的人。
眼睛往上吊,又凶又爱骂人的婆婆……她在心里一叹,笑得苦涩。“没关系,你不用喜欢她,当她是蔫了的黄花,今儿个是除夕,府里的人都要聚在正厅团圆,我们不能不去。”这是最后一次了,算是离别前的团聚。
“喔,那我忍耐一下,不会和她吵架让姊姊让做人。”哼!不过是一个晚上嘛,她能忍。
“希兰……”她失笑,但心底也涌上一股心疼。
她的妹妹呀,太懂事了,让她不忍心她再受丁家人的苛待,嫌贫爱富的婆婆性子尖酸刻薄,见人穷便口无遮拦挖苦几句,全然不给人留颜面,也无当人长辈的风度。
“姊姊,你放心,我会很乖的,乖乖地吃完这顿饭,以后我也会照顾姊姊。”
姊姊当人媳妇很辛苦,她不可以给姊姊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