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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行 第4章(1)

  卫齐岚一认罪。

  当下,这位少年王上立即满意地下令:「来人啊,把他押入天牢。」说完,便要起驾回宫。

  呼,这里风好大。「爱卿,这里风大,我们赶紧回宫烤火去。」

  众人还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名禁卫军中的侍卫突然排开众人,跪在王前。「敢问王上,紫将军犯了什么罪?」

  似是没料到会有人胆敢如此一问,正要登上御辇的东陵少王转过身来,瞇起一双美目看向那名发问的侍卫。「你是什么人?本王问罪,你有意见?」

  「卑、卑职不敢。」侍卫的头垂得低低的。

  只见一直立在他身畔的侍郎低声提醒:「王上,您该说……」

  东陵王又点点头,转而道:「侍卫,你抬起头来。」

  「卑职不敢。」

  东陵王怒笑。「都敢向本王问罪了,你有什么不敢?」

  「卑职——」

  「赶快抬起头来!你要违抗王上的命令吗?」礼部侍郎突然沉声喝道。

  侍卫总算抬起头来,礼部侍郎双目炯炯地注视着他。

  「侍卫,报上名来。」

  「卑职田瀚。」

  礼部侍郎的声音有安抚,却又带有威挟之意。「田瀚,告诉王上,你跟罪臣卫齐岚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那么你为何胆敢质疑王上的圣明?」

  「卑职不敢。」

  「你不敢质疑王上的圣明,还是不敢肯定卫齐岚没有罪?」

  田瀚只不过是一介武人,哪里斗得过这名随侍王上身边,为东陵王所宠信的爱臣。当下无法答出话来,只能支支吾吾,直说「不敢」。

  礼部侍郎并不就此放过他。「那么你到底为何胆敢宣称罪臣卫齐岚无罪?」

  被逼到绝处的田瀚咬牙吞血道:「每个人都知道,紫衣将军是我东陵的大英雄,狼河一战,威震四方,我东陵的大英雄,怎么会有罪?之所以犯颜敢问王上,只是出于仰慕。我与将军,非亲非故,没有任何关系。」

  田瀚一席话,道出了在场众人心中的疑问。只是这话无修无饰,人人都畏惧地看着田瀚,猜测他是否就要祸从口出,身首异处。

  只见那名身受王上宠爱的礼部侍郎扬起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名已然俯首认罪,人人仰慕的「大英雄」一眼,又回过头道:

  「英雄也不过只是个人。田侍卫,是人就会犯错的,否则你眼中的这名『英雄』,又怎么可能在王上面前认了罪呢?更何况,王上说他有罪,他就有罪。王上如此圣明,难道还会有错吗?」

  田瀚当场被礼部侍郎这席话堵得无话可说。

  他想说,英雄也可能被奸臣贼子陷害啊,比如说,眼前这个奸臣……但这话才到喉头,便因为礼部侍郎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而作罢。

  此话一说,他田瀚恐怕要当场人头落地。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男子是王上跟前的大红人,得罪他,就等于得罪王上。

  「你还有话想说吗?」礼部侍郎好心地问。

  田瀚只能咬着牙,用力摇头。

  「那好,念你如此忠心赤胆,就由你负责带人将罪臣卫齐岚押解天牢。」顿了顿,礼部侍郎又道:「还有,要严密看守,可别让罪臣逃脱了,否则依法要问斩你三族人头。」

  田瀚苦笑领命而去,立刻又被唤住。

  「慢着。」礼部侍郎瞥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早就偷偷抬起头来观察局势的儒士,唇边一笑,命道:「容军师也一起押解天牢。主帅犯法,军师同罪。」

  东陵王早坐上了御辇,百般无聊地看着心腹大臣为他处理繁琐的事务。

  「爱卿快来,采衣说要给我煲一盅玫瑰莲子汤,我们快回宫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

  天牢。

  跟着卫齐岚一同被关进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天牢里,容四郎忍不住道:「好个主帅犯法,军师同罪。这奸臣要罗织忠臣罪状,果然很有一套。」

  卫齐岚连日来奔波进京,脸上满是风尘,如今才下马就被送进天牢里,身躯疲惫,早就闭目养神起来。

  如果说,卫齐岚有一点疲倦了,那容四郎更是累瘫了,不过他仍喃喃抱怨:「早知道会被关进天牢,先前在十里亭就该先饱餐一顿才是,也不用得罪人。话说回来,那时候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啊,唉、唉、唉……」

  这几天他们日夜兼程,觉没得好睡不说,就连三餐也多是拿干粮果腹,简直是在虐待自己。

  盘腿坐在阴冷的地板上,容四郎原本活络的脑筋都打结了。

  「没道理啊,这没道理啊。」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他推了推他的牢友。「你是不是早料到了?」

  嘴巴闭得紧紧的卫齐岚勉强开口。「料到什么?」

  「我们今天会落到这个下场。」说什么有难先走,可他没说他们会一起被打入天牢啊。

  「没有。」

  好简短的回答。不信。「真的没有?」

  忍不住笑了笑。「到底谁是那个料事如神的——」

  「好好好,我投降。」容四郎咕哝道:「反正那个名号也不是我自己封的……」

  跟着卫齐岚闭目养神片刻,恢复了点精神的容四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又睁开眼睛。「这实在太奇怪了,如果王上召你回京是要问你罪,为什么十里亭外会有那么多人来替戍边多年的将军接风洗尘?」

  「我不知道。」

  像是早料到卫齐岚会有这样的回答,容四郎不以为意,又道:「还有啊,那名站在王上身边的年轻男子……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抬起头,又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容四郎思索着当时听到的话。

    英雄也是人,也会犯错……

  「老实说,将军大人,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否则他怎么老觉得,那男子说的那些话,像是特别说给卫齐岚听的。

  「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什么人。」卫齐岚说:「三年前我们停留在王城中的时间并不长。」

  当时他唯一说得上「得罪」的,也就只有婉拒迎娶公主一事可能得罪了一些人。但在东陵,女子无论是在民间或宫中,大多不得抛头露面,更遑论干预政事了,因此不可能是公主挟怨报复才对。

  卫齐岚不认为今日被网罗下狱,会跟当年拒婚一事有关。那么,线索又断了。

  最后一个疑问。容四郎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天牢。「你说你『知罪』,请问你究竟是犯了什么罪?」

  卫齐岚没有立刻回答,久久,他才道:「我说出来,你不要太惊讶。」

  容四郎拍拍胸脯。「我胆子够大,你说吧。」

  他准确无误地在黑暗中找到容四郎的脸,回答说:「我应该是犯了杀人罪。」

  什么杀人罪?当将军的人,要不杀人,还有点困难吧。

  容四郎蹙起眉。「你杀了什么人?」

  不是非常肯定的。「我想……我是杀了一位将军吧。」

  容四郎瞪大双眼,脑子立即转了过来。「你是说你杀了金虎将军?」

  卫齐岚点头。「恐怕是。」

  容四郎突然大笑出声。「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才想到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时间点上也很凑巧。

  容四郎大拍双腿,「真是的,我应该要比你早一步想到的。」

  卫齐岚唇边挂上一抹微笑。「可惜你还是晚了我一步。」

  容四郎猛然止住了笑声。「既然你是刚刚才想到的,那干嘛王上一问罪,你就知罪了?」白白让他们被关进来当替罪羔羊。

  不料卫齐岚竟道:「那时候我想也没想,就觉得应该要那么说。」

  「卫齐岚你——J

  「我知罪。」卫齐岚连忙道歉。这句话说起来实在是很顺口。

  还好黑暗中看不见容四郎的目光,不然卫齐岚早被眼神化成的利刃给千刀万剐了。

  *

  「这是一步险棋,你可知道?」

  金阙宫中,最为尊贵的十五岁少年一边尝着近侍宫女采衣准备的莲子汤,一边抽空询问那名站在窗边,尚未换下玄色朝服的青年。

  「臣知道。」青年视线定在窗外早春的宫廷花园。

  「那好,」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东陵少王点点头,转道:「快来尝尝看这莲子汤。采衣用玫瑰花瓣熬成的汤汁,搭配清香的莲子,喝起来爽口极了。」

  采衣早为项少初预备了一碗莲子汤候着。「大人快来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

  项少初离开窗边,端起莲子汤。「多谢采衣姑娘。」

  采衣为这一声谢,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

  少王笑着调侃道:「采衣对项大人可真是体贴,不怕我哪天真把妳赐给少初。」

  采衣尚未及抗议,另一名宫女采月便调笑道;「那才好呢,采衣仰慕项大人多时了呢。」

  「采月快别胡说了。」采衣急得脸都红了,连忙澄清,「我只是、只是想,大人身子骨比较单薄,再说我对王上可是忠心耿耿,更不用说——」

  东陵少王不由得哈哈大笑。「开玩笑的啦,别当真,我哪里舍得把我厨艺最好的侍女送走,除非……」两只眼睛淘气地转向正在喝莲子汤的清秀男子,一点儿也没有「君无戏言」的自觉。

  采衣一颗心差点没跳出喉咙。

  采月好奇地问:「除非怎么样?」

  「除非爱卿住进金阙宫中,与我长相为伴,那就不用分你我啦。」

  项少初单手轻拍着胸口,好不容易才吞进了一颗噎住喉咙的莲子。「万万不可,我的王上,您就别再戏弄我们了。」

  「啧,借我戏弄一下会少块肉喔。」用完一碗莲子汤,东陵少王伸了伸懒腰,遣退了宫女们。

  待寝宫中只剩下他与心爱臣子两人之后,才问:「话说回来,爱卿,你打算关他们几天?」

  「三天。」

  有趣。「不能少一天吗?」

  项少初点点头。「一天也不能少。」

  「为什么非得是三天?」东陵王非常好奇。

  「一天是关给首辅看的,一天是关给临王看的。」项少初浅浅笑答。

  「这我知道。」早早就说定了的,只是……「那第三天呢?」

  「我说过了呀,王上,英雄也有犯错的时候。」

  少王微蹙起眉。「我似乎不该让你公报私仇。」

  只见项少初伏地行礼。「少初谢过王上。」

  「起来、起来。」东陵少王叫道:「总有一天,我要你告诉我,你跟我的紫将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项少初但笑不答。

  东陵少王忍不住想起,当年也曾见过项少初脸上有过这样的神情,不过那时,他还不知道他们将一起把东陵的朝政推向什么方向。

  *

  守卫送来餐食和饮水时,容四郎忍不住道:「我就说你铁定冒犯过什么人,说不定就是那位王上跟前的红人——这么糟糕的食物,比军中的干粮还不如。」还好饮水看起来是干净的。

  说是这么说,为了活命,还是拿起了食物往嘴里塞。这么难吃的东西,应该不至于有毒吧?

  卫齐岚默默吃着干涩无味的食物,不发一语。

  只听容四郎又道:「话说回来,天牢都是关朝廷要犯的,餐食还能好到哪里去呢?照理说有得吃就不错了……」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这几天,容四郎叹息的次数比谁都多。天牢中阴暗无光,看不见外面天色的变化,不过从送餐的时间来推断,这应该是他们被关进来的第三天了。老天,在这种地方关久了,真的会连日子都忘记。不知道他们还得被关多久?

  卫齐岚虽不作声,但容四郎已经把他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也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就算要把金虎将军的死算在你我头上,也要找时间把罪证拿来栽一栽赃吧……」

  无凭无据就要定一个大功臣的罪,那当今王上恐怕还不是普通的昏庸唷,这样下去,玉座很快就会不保了吧?

  正当容四郎喃喃自语之际,一个陌生的脚步声引起了卫齐岚的警觉。

  「有人来了。」他提醒道。

  容四郎立即停上了碎念,好奇地等候那陌生脚步声的主人现身。

  果然,那陌生的脚步声终于来到了关着将军及其军师的大牢前,一把火炬照亮了阕黑的牢房,也照亮了来人的脸。

  来人生得好眼熟!容四郎瞇起眼细瞧。

  「将军,您受罪了。」火炬之后是一张有着方正脸型,粗眉粗髭,身穿着王宫禁卫军服的侍卫。

  卫齐岚早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他的夜视能力极佳,黑暗对他不会造成太大的阻碍。

  这名持着火炬的侍卫不是别人,就是三天前押解他们进天牢的王宫禁卫之一田瀚。也是三天前,在城门下,替他求情的人。他静静地看着这名侍卫将一个食篮放在地上,取出几样食物和水酒一一递进牢房里。

  「天牢的饮食很差,这些酒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算新鲜……」侍卫边布置餐食边说道。

  就着火光,容四郎看清楚了碗里的鸡腿和酒菜,不禁蹙起眉来。「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餐吗?」不会吧?那他还宁愿迁就之前那些糟糕的饮食。

  田瀚连忙道:「不是的,容军师别误会,这是我私底下想办法送进来的,因为我想……」

  「谢谢你。」卫齐岚终于开口了,他明白这名侍卫的好意。

  「啊,将军……」

  「这些酒菜我们收下了,可田兄弟你还是赶快离开,以免被人撞见。」天牢是何等森严的地方,岂能让一名小侍卫来去自如,万一被发现,可能会连累了他。

  卫齐岚总觉得从一开始他们被关进来到现在,整件事情都透着无法以常理解释的蹊跷。

  田瀚立刻因为这关心而胀红了脸。「将军不用担心,我都打点过了,不会有事的。再说,兄弟们心里都清楚,将军您是无辜的,朝廷一定很快就会还给将军一个公道。」

  容四郎早早捉起了鸡腿啃下了一大口,一听田瀚这样说,他立即问道:「田兄弟,你在外头有听见什么风声吗?不然你怎么确定将军是无辜的?」

  田瀚迟疑了片刻,打量了四周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朝中大臣们为了将军下狱的事入宫好几次了,大家心里都清楚的,紫将肝胆忠心,更何况,将军这几年来都在边关,因此绝对不会跟金虎将军一事有任何的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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