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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下) 第15章(2)

  白露无法拒绝,对他的情意如此澎湃汹涌,从眼眶中满溢,恋恋不舍的,她抚着他深情的模样,终于点了头,颔首同意。

  “就一次。”她悄声说。

  一阵激动,裹着心,上了喉。

  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小心不碰着她的伤。

  “若不成,你别同我一起。”她怀抱着他的身,小手攀在他强壮的背上,枕在他肩上要求。

  闻言,他笑了,只在她发上印下一吻,悄声道:“两人一起,路上才不寂寞。”

  热泪又再上涌,她不顾背伤,只攀得他更紧。

  “阿魅,这一生,我对不起你,若此生无缘,白露下辈子定会来还你。”

  “我记着了。”他喉微哽,哑声道:“你可别忘了。”

  这样的男人,她怎忘得了?又怎能忘啊?

  多希望能陪着他,生生世世,到永久。

  永久啊……



  她坐着牢。

  他则陪着她,几寸步不离。

  牢狱里男狱女囚是分开的,女牢这儿人本来就少,他和典狱打点好,将她囚至最僻静的地方。

  那儿本就是关重犯之处,可他将其整理洗刷得干干净净,还弄来床被,甚至一张小几,一盏小灯,一小红泥炉,还有茶壶杯盘。

  每日早晚,他皆会替她换药,还照三餐喂食于她,就连睡觉,他也一样睡在这儿,同她一起。

  偶有几回,他得离开,必也会叫狱卒来顾,那狱卒也怪,见着这牢里模样,像没看见似的,眼也没眨一下,就背对着她,站在她牢栏外守着。

  她从没想过,坐牢竟能坐得这样舒爽。

  “你一直待这儿,不会叫人起疑吗?”有一回,她忍不住问。

  “我得和你问讯逼供啊。”他露齿一笑,回得理所当然。“我要不在这,人家还当我办事不力呢。”

  她一怔,只得再问:“这些床被,你都弄了来,若让人知,岂不招惹是非?”

  “放心,有钱好办事,我都打点过了,不会有人来的。”他老神在在,只将手中药汤弄得凉些了,一口口喂着她说:“即便有人来探,根据大唐律令,狱囚因病须给衣食医药,病重者,可脱枷去锁,家人入侍。”

  家人呢……

  她不是他的家人,还不是。

  可他待她如妻,将她疼着、宠着,一直如此。

  瞧着那一匙一匙喂食给她汤药的男人,白露心又再热烫。

  他再喂她一口汤药,道:“况且,这案子还没开审,已闹得沸沸汤汤,传遍八百里洞庭,应天堂这么多年来,又是义诊、又是赠药,托你在药包上开名打印的福,早声名远扬。魏家父子在地方上骄恣多年,尽惹人嫌,人皆知你可能冤枉,即便不是冤枉,也有好戏可看,无论你是不是真凶,都够他们说上一辈子,这时你可死不得,你若死在牢里,这案一下变悬案,教刺史大人拿什么同洞庭百姓交代?他现在可是巴不得把你好好供起来,最好养得白白胖胖的,省得开庭之日,你又瘦又病,教人有得说嘴去。”

  他这说法,教她为之莞尔,唇角轻扬。

  他见了,黑眸浮现一抹柔情,看得她连耳也热,羞得想垂下视线,却又舍不得不看他的脸,不瞧他的眼。

  那日,她虽应了他,可谁知,是不是还有明天?

  于是,再羞,也还是瞧着,心跳再快,也一样看着。

  “你再这样看我……”他柔情万千的看着她,抚去她唇上的一滴药,意有所指的说:“我只能对你刑求了。”

  她脸更红,忙将视线垂下。

  他轻笑出声,再喂她一匙汤药。

  她乖乖喝着,半晌,方又问:“你只是将吏,怎对律法这般熟悉?”

  她知律法严明,条规极多,即便县丞判官,都不一定全懂,所以那日县衙的人,才会被他说得哑口,可这男人却对这些法规倒背如流。

  他又喂她一匙药,坦然道:“我也坐过牢,有些是被冤的、有些不是。官场是非多,我很快就发现,做人不是行得正、坐得直就好,要不被冤,得自己熟得律法条规,否则真是怎么被冤死的都不知道。出来后,我一得空就将那律令背得滚瓜烂熟,时不时拿出来唬人一下,还挺好用的。”

  这话,让她又笑,可也心疼。

  思及他先前曾提及的过往,她不禁问:“你娘,还在吗?”

  “不在了。”他一扯嘴角,“她原以为带着我到了王爷府认祖归宗后,便能因此飞黄腾达,后来发现事不由心,便拿了钱,回乡嫁了人,没几年就因为意外走了。”

  几句简单言语,让她又跟着揪紧了心。

  她知,他娘将他留在了那里,留在那人生地不熟的王爷府里,任其自生自灭。

  所以他从来,也没人疼过的吗?

  不自禁,她又抬眼瞧着那男人。

  她不知他究竟经历过多少风雨,该是只比她多上许多,这男人一路上,走得必也辛苦,直教人心生不舍。

  他终于喂完了那碗汤药,将碗搁上了桌,把她抱在怀中,让她能靠着他歇息,而不压着了背。

  白露偎着这温柔多情的男人,听着他的心跳,忍不住道:“你同我说说,你之前的日子,好不好?”

  先前,她不敢问,怕将他留在了心上,可如今,她却想知道更多,想更加了解,关于他的一切。

  “你想听什么?”他靠在墙上,环着她,笑问。

  “你怎学会下棋的?”

  “在王爷府里学的,棋法其实同作战一般,棋子便是兵卒将帅,下棋是很好的布局训练方式,谁能多先想几步,谁就能抢占更多先机。”

  她知他棋下得极好,常惹得阿澪恼极,明明是阿澪找他下棋,却有时还会为此同他翻桌。

  似是知她在想什么,轻轻握住她的手,他和她十指交扣,只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你定能下得很好。”

  何时呢?她可还有机会?

  白露没将问题问出口,只偎得他更紧,只问:“你怎知我能学好?”

  他将她小手拉到唇边,轻笑:“你聪明啊,思虑既条理分明,也耐得住性子,较不会意气用事,这些都是好棋手所需要的特质,说不得久一些之后,你会下得比我还好。”

  她抬眼瞧着他吻着她指节的唇,只觉得心暖。

  牢里没窗,不通气,又狭隘,可这儿有了他,她便能不在意其他。

  她知他其实不爱在这儿,他说他坐过牢,恐怕没一次好过的,有几回,他睡了,却会因身在狱中而猛然惊醒,直至看见她才松了口气。

  她心疼不已,要他出去透透气,可他不肯,仍在这儿陪她。虽然他说他有办法,可她知他也没十足把握。

  他没说出口,但她知他也怕,怕之后再不能见。

  两人相聚的日子,所剩无几,能把握一分那便是一分啊。

  那回之后,她再没提要他出去。

  她问他大漠风光,问他曾去过哪里,他捡着好笑有趣的说,说他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在暴风雪里迷路,第一次看见结冰的飞瀑,第一次遭遇沙暴还被骆驼拉着跑,第一次睡在原野上却被过路强盗打劫,第一次在海上遇到比一栋房子还大的鲸鱼的经历。

  他告诉她,他办过的几件案子,说他如何揭穿了妖和尚骗财骗色,如何发现某位执法严明的捕贼官其实竟是一名义贼,他如何将他抓了又放,又怎么样帮着他洗清了冤屈,抱得了美人归。

  他说着他见过的山川水色,吃过的各式食物,听过的奇闻异事……

  说到好笑的地方时,他自个儿就会先笑了出来,说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忍不住比画两下。

  他说得眉飞色舞,逗得她发笑。

  他将那一切讲得那般清楚,彷佛历历在目。

  偶尔,他会提及往后,说及将来,若得空定要带着她一起去吃,一起去看,一起去玩,一起去走天下。

  她总是轻笑颔首,没有反对,她也想,很想很想,却知那可能,微乎其微。

  她只看着他,偎着他,将他的模样,记在心里,将他的声,刻在魂上。

  这几日,他瘦了许多,白露瞧他满脸风霜,有些心疼,这些日子,为了她,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

  “天下的姑娘那么多,为什么是我?”待回神,这问题,已溜出了口。

  可她真想知道,他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为何哪一个姑娘没有挑,竟会爱上她这个麻烦?

  他一怔,垂眼瞧她,露出教人心暖的笑,方回道。

  “因为,你编织的谎言,最美。”

  她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样回。

  他勾着她柔软的手指头,玩着、抚着,让指尖与指尖相抵,再一一错落,边噙着笑,柔声道:“每个人都说谎,人们说谎背后自有其理由与原因,多数的人都是为自己,背后的原因,都很不堪。只有你,是为了别人,你宁愿牺牲自己,也要织这谎,那让谎言,变得美丽。”

  她心一热,眼又微湿。

  “起初,我只觉你人好,虽然外表冷硬,装得坚强,但你的心好软,软得像豆腐似的,后来看你越久,懂你越多,我知你坚强不是装出来的,你心好,也不是假的。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那让我想要拥有你,让我想知道,被你拥有的感觉。”他又和她手指交握,紧扣,道:“让我想成为,那个能牵着你手的男人。”

  她瞧着他与她交扣的十指,只觉得心也像是被他扣着了、握暖了。

  “我没那么好。”她哑声说。

  “你有。”他定定的说,吻着她的发,哑声道:“旁的人不知,可我知道。”

  她握紧他的手,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觉他的吻,只觉暖。

  胸中的苦,几近消除。

  如果可以,多想疼他到老,她将他的大手,也拉到唇边轻轻印下一吻,然后压在了自个儿心头上。

  他顺着她,嘴也笑。

  “白露?”

  他轻唤她的名,她轻应一声。

  “嗯?”

  他贴在她耳边,悄声要求:“你再叫我一次阿魅好不好?我不知我的名,原来也能那么好听。”

  这男人,总知道如何讨她的心、要她的情。

  她小脸又烫,却仍昂首,看着他的眼,依着他,张嘴唤着他的名。

  “阿魅。”

  他听得耳热心甜,露齿一笑。

  只唤名,就那么开心啦,这男人真容易讨好。

  万般的柔情都在心,她抬起小手温柔的抚着他的笑脸,跟着轻言再一句。

  “我爱你。”

  剎那间,他虎躯一震,似连心也停。

  她本是不想说的,不想因此绑住他,总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可他的情意如此浓烈,不让他知,好不公平。

  她不想他以为,她有的只是感激,只是欢喜。

  这个男人如此教人疼惜,那般让人爱恋,他不该只得这些。

  白露眷恋不舍的抚着他的脸庞,他的胡碴,他屏息的唇,然后在上头轻轻印上一吻,悄声道:“好爱你,好难不爱你……”

  他双眸发亮,灿灿如星,眼里心底尽是她。

  深深的,他吻着她,和她唇舌交缠,哑声告诉怀中心爱的女子。

  “有你这句,我死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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