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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紧夫君金大腿(上) 第二章 劫梦醒今朝(1)

  乐鸣秀感觉得到,自己离死已然不远。

  今日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宴,此际前头堂上的宴会未散,她却要死了。

  人之将死,原来脑袋瓜里的浑沌真会一扫而去,思绪转为清明,过往所不解之事、那呼之欲出却无果的答案,毫无悬念地迸跳出来——

  「猎……猎狼族……」渐失血色的两片唇瓣嚅出微音,她忍痛而紧蹙的眉间甚至一弛,因自己寻到解答而感到愉悦。

  四年前她应东黎皇帝之邀欲访东黎锦京,途中遇劫,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恶汉劫持往北,却在逃跑未成之际遇到那一人一兽。

  那十七、八岁的高大少年郎深藏异能,体内灵蕴沛然,但丰沛的灵蕴如同水一般既可载舟亦能覆舟,他是受颠覆的那一方,灵能与气皆乱了序,她猜啊,很可能还逆行倒施,作乱作得很欢。

  可惜她当时没能里里外外仔细「看清楚」他。

  她被他吓坏了。

  一开始是觉得他异变成兽之后就要将她撕吞入腹,之后又以为自己即要遭他使强侵害,在那个开满鲜花的洞窟中,他的「兽行」狠狠惊吓到她,令她在那当下亦失去理智。

  她的灵能或者与他一样丰沛,但木灵族从来就不是善战的族群,木灵的能量强在疗癒,但在那似乎即将遭侵犯的当下,她体内灵能爆发,不是由她的意志所催动,确是受到他深藏体内的灵蕴所影响,因而激爆。

  两股巨能瞬间冲撞,她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待睁开眼来,发现他倒卧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满洞窟那绽开得比碗口还大的花朵竟全数萎谢,翠叶和绿藤凋零枯槁,不留一抹鲜色。

  也不晓得当时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他,拖着扭伤的脚一拐一拐往洞口边走边爬,既踉跄又狼狈,但她什么都顾不得,连稳下心来都觉困难。

  她必须要走。

  她有两百多口族人必须看顾,阿爹拿自个儿的命换来阿娘和她的命,身为木灵族人的精神寄托,她不能忘记肩上所负的重责大任。

  所以当那头被赶出洞窟的黑毛兽察觉到洞窟中有异状而蹿到她面前,喷息甩头好生急躁,她却想也未想,恍恍惚惚间真把它当成人一般,开口便道——

  「别担心,他、他还活着,我知道的,没有说谎啊……他气息心跳俱在,不会有事,但、但我要走了,不走不行,他们……他们……我阿娘,还有两百多口族人,我得顾着他们,不走不成的,大黑……肯放我走吗?」

  说实话,她没想过黑毛兽能不能听懂她所说的,当下之所以那样做,一切全凭本能——

  本能地将内心渴求说出。

  本能地乞求。

  本能地想闯出一条活路。

  被她擅自取了小名叫「大黑」的黑毛兽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宝石般的眼睛直盯着她,忽地毛茸茸的头一甩,像是作好决定了,它一跃到她身边,矮下兽身将她拱上背部。

  「汪、汪!」

  大脑袋瓜扭头瞥了她一眼,好像在叮嘱她得坐稳。

  她没有迟疑,俯身圈住它的粗颈,两手揪着蓬松柔软的兽毛,下一瞬便感到疾风掠过长发和衣裙,猎猎作响的风声中,她被黑毛兽远远带离了那座洞窟。

  黑毛兽最后在一处溪边驻足,放她落地。

  「谢谢你。」

  捧着它的头,望进那双冰蓝色兽瞳中,她认真道谢。

  它则用湿润鼻头蹭蹭她的掌心,比起那个像野人的少年郎,黑毛兽显得守礼又懂事多了。

  黑毛兽忽地抬起头,戒备地凝望溪流下游,似乎察觉到什么。

  它不再逗留,踅足往来时路回奔,迅速消失在她眼界中。

  「猎狼族人的兽……猎狼犬……大黑不是狼,真不是……它是猎狼的犬啊……」生命消逝之前解开当年疑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吗?乐鸣秀嘴角轻抽,笑得渗苦。

  为何在这种时候会记起四年前邂逅的那一人一兽?

  莫不是藏在心底多时,她一直没能回顾细思,其实是有着深深遗憾?

  遗憾自己胆子太小逃得太急,遗憾没能进一步弄清楚事情真相,遗憾那个与她同具灵能的少年郎,她明明能帮得上忙,却吓得不敢出手……

  「我、我能帮忙的,你……你得听话,别再嗅来嗅去……」彷佛那人就在眼前,她努力纠正。

  突然有一道男子嗓声钻进她耳里,气急败坏和着惊怒的语气破坏原有的清朗音色——

  「司徒媚你干什么!」

  「回君上,媚儿没干坏事呀,贴近乐姑娘仅是想听清楚她口中喃喃自语些什么,她断断续续发出声音,像有话要说呢。」

  「天啊……天啊……流这么多血……你究竟对她动了什么手脚!」

  「冤枉啊君上,媚儿方才是见乐姑娘被咱们吓着,她跑得太急,踉踉跄跄的,媚儿想扶她一把,岂知她脚下一拐,人就往玉阶下栽落,媚儿也不愿意乐姑娘受伤啊。」女子娇滴滴的语调答得好生无辜。

  另一道温婉女嗓紧接着道——

  「请君上息怒,媚儿她绝对没有害人之心,她真心想帮忙的,方才乐姑娘撞见君上与我姊妹俩……我们……」话语略顿后又道:「我们三人在那龙榻上翻云覆雨、享鱼水之欢,乐姑娘一时间难以接受转头就跑,君上又急忙去追,媚儿习过武,轻功也练了几年,她后发先至,是怕会出什么意外才赶紧跟上,实未料到乐姑娘的性子竟刚烈若此,宁愿坠落玉阶也不愿握住媚儿相扶之手,这实在不能把错怪在媚儿一人身上,君上若要怪罪,那就连婉儿一并治罪吧。」

  乐鸣秀听到好大一响的磕头声,但磕得再响也比不上她坠下玉阶磕破头的这一记。

  终于,她很努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奋力掀开两道眼缝,落入她微蒙眸底的是一男二女令人作呕的画面。

  男的是北陵国年仅二十四岁的年轻君上,姓萧名阳旭。

  两女子是北陵第一辅国大臣司徒能的一双嫡女,长女名叫司徒婉,黛绿年华,次女司徒媚,俱她所知,芳龄也才破瓜之岁。

  乐鸣秀想着这一连串的事究竟是如何演变,思绪不由得又回溯到四年前的那片苍野诡域。

  黑毛兽将她留在溪边,她原以为顺溪流往下走就能走出苍林,结果拐着脚走不到一刻,她竟遇上前来迎救她的一支剽悍马队。

  她不得不想,黑毛兽很可能早早就嗅到马队的气味,于是才将她留在那里。

  马队的领头者正是北陵君上萧阳旭。

  萧阳旭在表明身分后坦然告知,说他一直留意着木灵族的人事物,一直都想与她见上一面,好好聊聊,所以才在她遭劫走后不久便收到消息,因而急忙率人一路追踪而至。

  想他贵为一国之君,竟亲率马队闯进苍野诡域,只为救她,她当下满心感激,加上当年甫及弱冠的年轻君上面若冠玉,笑起来那样温柔,令十四岁的少女心宛若情窦初开一般……此际回想,内心只余苦笑。

  她傻傻错信,于是东黎不去了,改而随萧阳旭回北陵,并得其相助,把之前遇劫时被冲散的几名族人全数寻回,萧阳旭亦承诺她,会帮她好好安顿分布在四国交界的两百多口族人。

  既已决定依附北陵,族人们还是尽数迁入北陵国界内,她方能安心些。

  但,萧阳旭这位本该君无戏言的北陵君上最终对她食言。

  四年前被带回北陵王廷,她便在萧阳旭为她安排的后宫芝华院住下,刚开始的一年不觉有异,她出宫入宫都十分方便,萧阳旭怕她平日里无人相伴说话解闷,还遣了好几个善解人意的婢子贴身伺候。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的掌控渐渐加强力度,她走到哪里身旁皆跟着他的人,出宫变得越来越困难。

  她曾几度表明欲搬离后宫,与族人一块生活,他的态度先是安抚,安抚的手段是承诺以北陵后位迎娶她,还说一旦过完她十八岁生辰,他便许她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

  她也是鬼迷心窍了,以为看到帝王的真心诚意,让人哄得团团转,结果继续被留在后宫。

  之后,她反覆思虑再度提及欲出宫与阿娘和族人们团聚,等十八岁时再嫁入宫中,萧阳旭态度从安抚转为拖延,之后渐趋强硬,最后甚至意有所指,似乎在警告她,若再如此不识相地「吵闹」下去,木灵族人能不能在北陵地界安生可就不好说。

  她隐隐感到不安,不得不「变乖」,然后就在半年前,萧阳旭特意下了圣旨,命司徒家的一双嫡女入住后宫芝华院,美其名是为了陪伴她这个北陵未来的国母,但乐鸣秀此时此刻终于清明顿悟——

  司徒婉和司徒媚姊妹俩要陪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君上萧阳旭。

  萧阳旭以后位许她,她曾想,若嫁进北陵王廷当上皇后,那对于木灵族人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她是族人们的寄托,倘使有了地位和实权,便更有能耐去护好阿娘和族人,当然,她也会努力学习如何当好这一国之母。

  只是要等到她十八岁才完婚,她又多次拒绝萧阳旭欲与她亲热燕好的意图,非常坚持一切仅能等到大婚之后。

  然而咱们这位年轻君上当真是年轻气盛,忍无可忍他没打算再忍,所以早在半年前就为自己备了一双艳姝,可恶的是还假借陪伴她的名义把人塞进她的芝华院里。

  太恶心!

  此际命悬一线,且那根线正慢慢被扯断中,努力掀睫觑见的是司徒婉正楚楚可怜双膝跪地,拿洁白额头磕地,至于司徒媚则盈盈立在她身侧,见长姊下跪求情了,身为妹妹的她亦扭了扭蛮腰,可怜兮兮地跟着下跪磕头。

  然,就在不到一刻钟前,司徒媚却是跨坐在萧阳旭腰间着魔般扭着她那小蛮腰,司徒婉也没闲着,俯在一旁与萧阳旭唇舌缠绵、相濡以沫。

  萧阳旭找了个借口提早离开她的生辰宴,本以为他是临时有要事须与大臣们议政,结果却是召司徒氏姊妹二人入寝殿共赴云雨。

  她之所以不管不顾闯进,是因为今日生辰宴上,她家阿娘终于能进宫与她相见,如此才从娘亲口中听到族人们的生活情况,近来似乎颇受北陵人打压和驱赶,连原先供族人们居住的那片林地亦传出要收回的消息。

  她根本坐立难安,哪还管得上什么生辰宴,持着让她在这后宫中能通行无阻的御赐令牌横冲直撞,就想立时见到萧阳旭当面问清楚。

  然后就撞见龙榻上打得正火热的一幕。

  然后得庆幸生辰宴上她并未进食,要不真要当场吐满地。

  然后她转身就走,一开始仅是快步离开,岂料萧阳旭起身披衫立刻追过来,想到他那样「肮脏污秽」,全身上下又是汗又是唾液,还混着其他,吓得她头皮发麻,瞬间快走变成快快跑,无法忍受他的碰触。

  至于司徒媚以轻功赶至她身边,到底是真要扶她、拉她,抑或暗中推了她一把,才致使她坠下玉阶,老实说她并不清楚。

  事情来得太快,她真的分辨不清自个儿是被害身亡,还是意外失足?

  但也都无所谓了,她一条命就要撂在这里了。

  伤在后脑杓的口子很深,出血速度太快,她不想萧阳旭碰触她,但已无力阻止,而试图为她止血的北陵君上是要徒劳无功了,即便他大喊着命内侍快请太医,眼前的一切已无法挽回。

  ……怎么办?

  阿娘……还有族人……怎么办?

  再也挤不出力气,她垂下眼皮,泪水从眼尾渗流而下,如叹息般吐出最后一口气……

  「君上用心筹谋才将乐姑娘留在身边,看中的自然是木灵族传说中的灵能,乐姑娘对君上有多重要,媚儿是知晓的,怎可能加害于她嘛?」娇媚女嗓持续很无辜。

  「是啊君上,这绝对是意外。」温婉的女子声音附和着。「婉儿与媚儿皆是君上的人了,乐姑娘既是君上重中之重的宝贝,我姊妹俩护着她都来不及,怎可能害她?当初君上命人假扮恶匪,故意劫走乐姑娘并带往北方,虽中间出了点差池,假扮恶匪的那些人死得莫名其妙,君上仍旧掌握了机会,顺利将乐姑娘迎回北陵,之后这三、四年间更是如温水煮青蛙那样,一步步将木灵族掌握在五指间,进而控制住她乐鸣秀……」

  「就是就是,连姊姊和媚儿都被召进宫作陪,成了君上的眼线呢!」

  「那是君上花费好一番功夫才得到手的宝贝,君上有多费神和费劲儿,婉儿和媚儿全看在眼里,既知君上辛苦,我姊妹俩怎可能毁去那宝贝、毁去君上的心血呢?请君上明鉴。」

  乐鸣秀以为吐出体内最后一口气,人的五感也将随之消失,但一片混沌中,她却还能听见声音,听见司徒家那一双艳姝挟娇带柔、有条有理地为自个儿分说。

  残存的听觉没有维持多久,可落入她耳中的话不啻是当头棒喝,令她魂魄都感震惊。

  回顾当年遇劫之事,再想想这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原来她早就被「请君入瓮」,是她亲手将「木灵族人」这强而有力的「牵制工具」送到萧阳旭手中,她蠢笨如斯,才令自己以及她所关心的人深陷危境。

  醍醐灌顶般厘清前因后果,毫无形体的她一下子感受到许多情绪,气恼、忿恨、自责、哀伤、忧心忡忡……始终是对不住阿娘和族人们,她好担心好担心他们,怎么办?

  她把大家拉进这滩臭不可堪的浑水中,自身却玩掉小命,被留在北陵的他们将何去何从?

  萧阳旭定然不可能再善待木灵族。

  年轻君上想从她身上获得好处,她其实心知肚明,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说服自己,以为一国之君定然言出必行,以为多多少少相处了四年,他待她好歹有几分真心。

  蠢人一枚啊乐鸣秀!

  什么三魂七魄她都不要了,都可以舍了,只求天上地下一切神灵能大发慈悲,替她这个笨蛋护一护她家阿娘以及全族族人。

  代价若是魂飞魄散,那就来吧!

  还是说在魂飞魄散前得先进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若是那样,也来吧!

  她不怕!

  她只怕在世的亲人和族人遭欺负、遭驱赶,最后成了无根浮萍。

  所以她求啊求,不断祈求,她不知神魂何时会消逝,亦不知下一瞬是否就被牛头马面拘走,仅能把握这剩余的一点清明,不断不断地求。

  她失去时间流动的感觉,彷佛须臾,彷佛许久,耳中再度传入声音,她听到在萧阳旭身边伺候的老内侍惊慌失措来报——

  「君上!君上啊……内廷里大大小小的花园子,不论是御花园抑或昊极宫的绮罗园,所有花草树木全都……全都枯死了呀!」

  不是一夕之间,却是瞬息之事。

  异象必有因,那个因……莫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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