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一声叹息,道尽了身为人你的忧心与莫可奈何。
柳如风眼巴巴的目送李媒婆气怒离去的背影,即使心中仍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挤不出一句慰留的话。
“怎么,又让您给打发了?”一道柔美中带着爽朗的嗓音蓦地自他身后扬起。
那是一位容貌完全符合任何一个男人梦想的天仙佳人。
美人模样妍丽,白里透红的脸上嵌着两个水汪汪的明亮眼睛,闪烁着光亮的双眼似会说话,那樱桃小口所发出的嗓音,更是如微风轻扬,黄欧鸣春,很是悦耳动听。
“实在没法儿……”柳如风又是一声叹息,摇了摇头,弯身落坐。“那武家不肯学习养蚕纺丝。”
“武家世代军戎出身,干不了针线活儿。”一双纤纤小手在紫檀花几上端起一盅香茗,微微掀开盅盖,撮起嫣红的小嘴儿轻轻吹散茶盅上的烟雾,兀自细细浅尝。
“老夫可以退让一步,只要他同意给咱们柳家招为赘婿,他爱干啥都行,岂料那姓武的小子居然一口回绝,不愿领情?”
要知道,这可是从天而降的机运呀!
凭柳家与皇室的交情,那小子只消点头答允,封官晋爵;至于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偏偏那小子还蠢得把福神往门外推?
唉!真是块朽木,就是不开窍!
“恐怕爹爹强人所难了。”轻轻搁下茶盅,柳锦儿轻哼了一声。“对方身为家中独子,三代单传,岂会为了攀龙附凤而屈就咱们柳家?”
身为男子,若果真如此胸无大志,成天只想在温柔乡里虚度,她柳锦儿也看不上眼,更别妄想要她委身下嫁给这样不成材的丈夫。
“那……又没着落了?”柳如风苦着一张老脸,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强扭的瓜不甜,有些事儿是强求不来的。”
闻言,柳如风深吸一口气,一股怨气凝结于胸,表情一端,出言责备。
“我说闺女,你倒是想得开呀!你说说,有哪户人家女儿养到了十八岁还尚未许配夫家的?”就连隔壁油行王老板那长满麻子的黑脸闺女如兰,也在上个月就风光出嫁了。“而你,早过了二十,还赖在家中吃闲饭,一点也不知道反省反省!”
潜伏的火爆脾气蓦然被父亲的一席冷嘲热讽激起,柳锦儿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怎么也得为自己扳回一点颜面。
“反省?反省什么?反省这偌大的京城中没有一个人胆敢娶我?”俏脸一沉,她振振有词地反驳着,“难道我还是长了三头六臂,生得青面獠牙不成?”
“这倒不至于,但……”柳如风清清喉咙,哀怨地瞅了女儿一眼,最终还是实话实说,“要是你肯收敛一下脾气,出门少动拳脚,多细声细语;少管闲事,多做家事,也许来年婚事就有着落了。”
说真格的,不是他老柳卖瓜,自卖自夸,他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们,可是个个生得玲珑剔透,说脸蛋嘛有脸蛋,说身段嘛有身段,模样娇俏,皆是长安城内万中选一的美人,更是大唐皇室集册《名芳录》中正式收录的绝色佳媛。
如此经由皇室认可的俏佳人谁人不爱,谁人不想?偏偏大丫头教她那副火烈性子坏了良缘,婚事总是没个着落。
“爹,您就把我看得那么扁?”又不是断腿缺胳膊,她行情真有那么差吗?
“唉!自个儿的闺女有几两重,老夫还不明白?”柳如风乘胜追击,刺激着女儿所谓的“女性尊严”。
所有闺女之中,就数锦儿最要面子了,脸皮薄得很,根本禁不起旁人一丝冷嘲热讽,若不是求婿心切,他用得着出此下策吗?
适时的“刺激”是必要的。
然而,异于往常的,柳锦儿这一回没有发火,没有争辩,没有摔桌子,没有砸花瓶,没有在屋内舞刀弄剑,没有伤及无辜,没有……
总之,她过于沉默的冷静,不禁教柳如风冷汗直流,背脊发冷,就连头皮也渐渐发麻。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便己想拉下老脸,赶快给女儿赔个笑脸,并且打算收回前言,以求天下太平。
怎知,他那以火爆脾气闻名于街坊的大闺女,此刻她绝美的芙颜上有着一抹异于平常的沉静,仅将一条胳臂缓缓抬起,掌心向上,笔直往他伸来,冷冷地抛下两个字。
“拿来。”她轻柔的嗓音中,微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威胁。
不明就里的柳如风,嘴角僵着一抹笑,结结巴巴的问:“乖……乖女儿,你向爹要啥呀?”
“名单啊!”柳锦儿挑高一眉,唇角微抿,斜睨父亲一眼。
“咦?”一头雾水的柳老头,额上的冷汗顿时又增加不少。
“您选婿的名单上,该不会‘单纯’的只有武家吧?”
她可没忘记,当初这个老狐狸是怎么连哄带骗将三妹嫁掉的。
六年前,老家伙为了皇室所允诺的通路权,竟让她年仅十二岁的三妹代替公主远嫁西域,美其名是与异邦通婚,两国共享太平,然而事实上根本就是政商双方全为一己私利!
后来,不知三妹是否真如传闻中谣传的那般,是个名副其实的凶恶扫把星,嫁过去没有多久,居然克死了丈夫。
如此一来,不但让朝廷捡了个便宜,不费一兵一卒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长久以来外族年年侵扰边疆的棘手问题,那个“卖女求荣”的老狐狸,更因此被皇帝册封了个什么安国公。
说来真是讽刺!
百般算计只为弄来一个虚名有何意义?而那个糟老头根本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嫁了一个最不得宠的女儿。
至于三妹?
唉!那个被世人尊称为平西郡主的丫头,听说被异邦以妖孽祸国之名无情地驱逐之后,至今仍流浪在外,不曾归来。
如此年复一年,至今也有六个年头了,人海茫茫也不晓得她在哪儿落脚,人是否平安。
所以,为以防万一,柳锦儿当然得弄个明白,看看还有哪些冤大头、倒楣鬼在那个只求一己私利,全然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糟老头那份女婿名单中。
“这、这哪有什么名单呀!今日李媒婆也是为武家来说亲罢了。”柳如风如此道。
但心思细密的柳锦儿一个字也不信。
“是吗?”她刻意拉长了尾音,俏颜上摆明写着“怀疑”二字。
任谁都清楚,京城之中,肥肉之多,他老人家看上眼的,又岂止有那守宫门的武校尉?啧!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骗骗奶娃儿还可以,至于她?哼,没那么容易!
“爹就不用再隐瞒了,就算求亲者不为我而来,总是对缎儿、绫儿有所期待。”
即使柳锦儿此刻笑容和煦,十分可人,但双眼中依然冷峻如霜,举在半空中己久的小掌更是毫无一丝通融的意味。
“您老人家就让我瞧瞧,名单上除了拣选给两位妹妹的名门子弟之外,是否还有适合我的夫婿人选。”
正当柳如风迫于女儿的威仪,神色慌张,一脸犹豫之际,一旁的丫鬟小以杏眸一瞥,看见某样东西,于是伸手从老爷座位旁摆放的花瓶下抽出一张被压折的红纸条。
她满脸好奇,傻愣愣地念了起来,“咦,这是什么……靖王李棠钧、左卫将军沙展堂、工部尚书韦俊、右丞相二公子傅奕、翰林书院孟行书、祁家商航王洛豪……哟,点兵似的,所有京城中的公侯将相、豪绅巨贾、文人雅士全齐了!”
当一古脑儿念完纸条上所列的名单之后,她又发觉拇指压住了一个名字,赶紧瞧个仔细。
“啊,等等,还没完呢!还有个压尾的……芙蓉坊韩振刚?”小翠抿唇一笑,打趣的又道:“这位比前头的都特别多了,不但画上了红圈圈,还有注脚,呃……最后希望?”
忍着气听完这串又臭又长的名单,柳锦儿己是一脸铁青,怒不可遏,在听见小翠那句“最后希望”之后,一张妖颜更是骤然大变。
“芙蓉坊是吧?韩振刚是吧?最后希望……是吧?”她咬牙切齿,手中的茶盅硬是被握出一道裂痕。
“闺、闺女啊!你……你别恼,想想……这也是爹对你的一番苦心不是?”
猛然,一道眸光狠厉地睇来,教一向惧于长女威严的柳如风,脖子硬是窝囊地一缩,顿时没了声音。
无奈选婿之事己东窗事发,既然纸都已经包不住火了,若还妄想企图粉饰太平,无疑是痴人说梦。
唉!都怪锦儿这副性子实在太像她那死去的娘亲了,火爆的脾气简直是如出一辙,平常有事欺瞒己属犯忌,如今还妄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推销”出门,这与犯了滔天大罪已经没有什么不同呀!
现下,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垮着一张老脸,瘪着嘴,期望女儿从轻发落。
柳锦儿一对杏眼危险地眯成一条缝,感觉自尊受到严重摧残,不住心忖,好个狡诈的老狐狸!卖了一个女儿还嫌不够,居然还敢将如意算盘打到她头上来?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哼!也不想想她柳锦儿是什么角色,会那么容易任人搓圆搓扁吗?她可不像妹妹们那般好打发,什么自古以来儿女姻缘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眼里全都是屁!
要知道,坐上花轿的是她,侍奉公婆的也是她,痛得死去活来,为夫家传香火的更是她,既然如此,说什么自个儿的丈夫也得自个儿来挑,用不着让旁人来说三道四,硬凑成对。
大不了,看上眼的,抢一个回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