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需要更久的时间,自己才能将绮绮忘记,但有穂青在,她时刻出现的笑脸取代了他心底的身影。
她很笨,笨到很好笑,她常做一大堆无厘头的傻事惹他开心。
就像上次,她穿了女仆装到他面前,弯腰嗲声问:“主人,你想吃什么?”
他点了牛排、鲍鱼和燕窝,她柔声说:“遵命,主人。”
一个小时之后,她从厨房里端出两盘咖哩炒饭。
“你不是说遵命吗?我要的是牛排、鲍鱼和燕窝。”他重申自己的指令。
她笑出甜美酒窝说:“有没有听过苏东坡和佛印禅师的故事?你心里想它们是牛排、鲍鱼和燕窝,它们就是牛排、鲍鱼和燕窝,你认为它们是咖哩饭,它们就是平凡普通的咖哩饭,不过……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盘炒饭里,有我满满的心意。”最后再嗲声嗲气地叫唤一声“主人”。
谁说她笨?她还会用苏东坡来回嘴咧。
她不敢把女仆装带回家,怕穗勍骂她智障,因此把衣服挂在他的衣橱内,一个独居的男人的衣柜里挂着一套女仆装,被谁看到,都会相信他有变态倾向。
再说上次,她知道他心情爆烂时,喜欢喝番茄汁解郁,她说:“市售的番茄汁含钠太高,而且谁晓得有没有加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你想喝的时候,我来现打。”
他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身体力行,隔天便带一大袋番茄过来。
切碎番茄、加糖……滋味太腻人,而且难打碎的番茄皮让人讨厌,它们会塞在牙缝间,她考虑用细网过滤,却又觉得把营养丰富的果肉丢掉太浪费。
加糖腻人,加盐会伤肾。
她研发许多种口味后,终于找到新配方,一点甘草粉、梅子再加上冰糖,调制出来的番茄汁最宜人。
昨天,她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说:“我知道用什么方法不必过滤果肉,而且不会让番茄皮塞牙缝了。”
她的神情口气,好像自己谈的不是小小的番茄汁,而是伟大的科学理论。
他被她逗得发笑问:“什么方法?”
“把番茄皮剥掉。”
很简单的六个字,却让她弄断三根指甲,番茄皮没有想象中好剥。
后来她找到削皮刀,把一颗番茄剥得乱七八糟,她越看越好笑,笑得书房里的他被她的笑声吸引,走进厨房。
他看着她手里的番茄问:“这个番茄在搞自虐?”
“不是,它在尝试裸体艺术。”
“它在它的同伴面前,会抬不起头的。”
“艺术本来就不太容易懂。”
说完,两人咯咯笑不停。他拿过番茄,嘴巴一咬,带着种子的汁喷得他满脸,让好不容易止住笑的她再次笑出声。
他把手脸洗干净,从她手中抢救下第二颗准备尝试进行裸体艺术的番茄,问:“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网路?”
“知道。”
“很好。”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电脑前面,在搜寻框框内打出“剥除番茄皮的方法”,不多久,他们就找到“正确”、“不会让番茄在同伴面前抬不起头”的方法。
方法很简单,在番茄身上用刀划一个十字,放入热水中,烫几秒、捞出、冷却,就可以轻松将番茄皮除去。
这天的番茄汁是他们共同合力完成的第一件事。
穂青搞出的笑话很多,每个都让他在深夜入睡时,发出会心一笑。
他常想,自己是不是从喜欢她的笑话开始爱上她?
某天夜里,他瞥见桌面上的照片,那是他和绮绮的合照,分手后,他不收起来是为了提醒自己,爱情是件不牢靠的事情,而今再看着同样的照片,他发现,已然没有心痛感。
过去了吗?不是有人说,治好失恋需要谈恋爱的一半的时间,为什么他这么快就将绮绮忘怀?是因为他对她的爱情不够坚定,或者他本来就是感情稀薄的男性?
不久后,友人传来绮绮怀孕却不小心导致流产的消息,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于是他开始怀疑,那通分手电话,让他伤心的是感情断线还是自尊心破灭。
低头,庄帛宣从书本下方,看一眼躺在自己膝盖上的女生。他们从什么时候起这么亲昵?
不记得了,但是和她亲密似乎是不需要做任何考虑或分析的事,就像人类天性喜欢春天、喜欢快乐、喜欢幸福一样,不必去刻意证明。
再偷看她一眼,微笑隐约浮上。穂青常说自己像猫,慵懒不爱动的猫,所以她喜欢赖在他身上,喜欢趴在他的腿上,喜欢什么事都不做,纯粹发呆。
于是她躺在长长的三人沙发里,头大大方方地枕在他的膝盖上,两条腿往上勾抬,撩拨着窗前风铃,那是她送的礼物。
为什么送他礼物?想不起来,反正她总有理由,即使理由荒谬到让人想跳楼。
比如:我听见圣诞红在哭泣。这是个好理由吗?但她就是借着这个理由,在他的窗前摆上五、六盆小小的圣诞红,一串鲜艳的红,热闹了他的屋子。
风铃上的十几只小鱼被她的脚一勾,上上下下晃动,清脆的声音带着某种节奏,清亮了他的心,他放下书,问:“记不记得,你给我这串风铃的理由?”
“记得啊。”
“说说看。”
“那间家饰店很小,鱼在店里没办法自在悠游。”
没错,就是这个,理由荒不荒谬?
“你很厉害,总是能够记得这种事。”
“你在笑我吗?”姜穗青一勾脚、坐起身,盘起腿,和他面对面。
“我笑你什么?”
“你在笑我,只会记住一大堆没用的东西。说不定,你也在心里笑话我是个花瓶。”
她噘起嘴,想起那天嘲笑自己的女生。帛宣要她别在意,说她们不过是嫉妒,嫉妒她的可爱和美丽。
自己是不聪明,但她还分辨得出女孩们嫉妒的是什么,她们不高兴她和帛宣在一起。
“我没有笑你。”嘴上这么说,但他的脸还是笑了。“每个人的脑袋都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有人对声音特别敏感,那种人后来会变成音乐家;有的人对文字特别敏感,他们会成为文学家;而有的人对数字敏感……”
“就会变成数学家。”姜穗青抢话。
“没错,或者成为商人或企业家。”庄帛宣接下她的话。
“那你呢?你对什么特别敏感?”
“数字、情势。”
“你敏感的东西和穗勍相似,你们这种人,可以统括起来称呼。”
“称呼什么?”
“天才。”
她把对穗勍的崇拜挪移到自己身上,他不晓得该感到快乐还是心疼,一个把自己看得这么扁的女生,却到处放送对别人的崇拜。
他坐直身子,拉起她的手说:“穂青,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笨。”
“我?”她指指自己,满脸的不苟同。
“笨女人会让人感到不耐烦,而你教人乐于亲近。如果你不聪明,就不会懂得别人的心意进而拥有体贴心;如果你不够聪明,就不会晓得别人的喜乐进而分享;如果你不够聪明,就无法体会别人的伤心进而安慰。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聪明女生。”
“真的吗?”他的话说服了她,教她眼底迸发出光彩,让这辈子从来没有自信过的她感到自信满满。
“真的。”他的语气笃定、表情笃定,连握住她的那双手都笃定地向她证明,自己的话,童叟无欺。“数学好、音乐好、物理好……这些都可以透过后天学习得到好成绩,唯有人际关系是与生俱来的天分,没有人可以教导你,所以穗勍只是学习天分比别人高,你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是天才……”她乐得快要飘起来。原来她是天才啊,她从来都不知道。
姜穗青笑弯眉毛、笑弯唇,笑得满脸的骄傲尊严。呵呵……这番话,她要拿去告诉穗勍,教他以后别看轻她。
“对,你就是天才,以后别再妄自菲薄,要认真相信自己。”
“如果别人不相信呢?”
不必怀疑,那个不相信族群中的第一名,就叫姜穗勍。
“何必管别人相不相信,你自己相信就够了。”
“可我希望全天下人都相信我聪明。”
“那么你要先学会自我相信,然后全身上下将会散发出自信神采,久而久之,别人会从你的自信当中看见你的不平凡。”
这话说得有点难度,她只能听懂七八分,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世界上有人看重她,而这个人,是姜穗青最看重的男人。
这天,因为几条在家饰店里没办法自在悠游的鱼,她得到人生第一份自信,她越来越觉得,爱上庄帛宣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
“今天是我生日。”她笑吟吟站在他面前说。
姜穗青穿一件白色洋装,细看可见腰带绣上白色古典花纹,船型领,领口处缀着简单蕾丝,裙摆缝着米色珠子,拉开裙摆,珠子排列成云纹,裙长至膝,她笑弯身子,双手背在后头。
“然后呢?”庄帛宣偏着脸望她。
“你想不想送我生日礼物?”她也偏着脸,朝他甜笑。
“你想要什么礼物?”
“陪我跳一支舞。”
“我的腿……肢体不协调。”
谁信他,肢体不协调还能当篮球队长?“放心,我们在家里跳,没人会嘲笑你的舞姿。”
他挑了挑眉毛,把她迎进门,之后跳了生平第一支舞。
这支舞蹈让姜穗青证明了两件事:第一,不是所有的篮球队长肢体协调都很好的。第二,凡是人类,不管再优秀的人类,都必定有其缺点。
因为,他的舞姿和穗勍的歌声可以并列恶心排行榜第一名,幸好与他共舞的她不介意,就算脚趾头连续被踩好几下,仍然笑眯眯。
他们跳舞,背景音乐是她唱的歌,虽然和穗勍是双胞胎姐弟,但他们的歌声不大相同,她的声音柔柔的,像她的笑容,她的音准很好,节拍很好,环着她的腰,他们在小小的客厅里,舞出一片春。
跳过舞,算是领取过生日礼物,她再不做过份要求。
拿出课本,安安分分地坐在他身边,他打论文、她念书,下午在安静气氛中度过,规律的嗒嗒声,催来了她的瞌睡虫,在静谧的气氛中,她的眼睛一寸寸合起,缓缓地,趴入桌面……熟睡。
庄帛宣看着她的睡颜,沁心的甜涌入人心田,她在他的心田灌溉施肥,种出一季丰盛。
爱她,不是一见钟情,是日日相处、点滴培养。
她和绮绮是截然不同的女生,虽然都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成人,但性格天差地别。
绮绮习惯要求别人,而穂青习惯要求自己,她们都同意爱情的开始是陪伴,所以绮绮希望他腾出时间,穂青却挤出每个自由时段,陪在他身边。
绮绮常批评他缺乏情趣,认为没有玫瑰和香槟助阵,爱情很容易失去滋润,弄到最后,可以让两个人同时感到快乐的事,只剩下床上游戏;穂青也同意情趣在爱情里占有重大比例,但她相信情趣在两人心里,不必要任何东西来助阵,就算只是简单的番茄汁也会让两人一再回味。
绮绮经常向他索取快乐,而穂青习惯给予快乐;绮绮习惯要求他配合,而穂青总是对他配合。
和穂青这样的女生谈恋爱,既幸福又轻松,因为不必花费半点心思,爱情就在他身边等候,只要他愿意,她便提供源源不绝的幸福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