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青穿着粉色小礼服和高跟鞋,长长的卷发在身后披泻,镶钻的发箍固定着黑得发亮的长发,提起格纹包包,她快步跑下通识大楼。
“穗青,等等我。”
同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停下脚步,旋身回头同时,发送出一个大大的甜美笑容。
“你要去哪里?跑那么快。”
小静跑到她身边,手里抱着一叠书本,身上穿着T恤牛仔裤,是很典型的大学生打扮,和把自己弄成小公主的穗青截然不同,但怪异的是,姜穗青并没有因为这样,成为同学间的排斥对象,相反的,她在系里有很好的人缘。
“我爸给我订了一部新车,我要去拿车。”她回答。
“这么好,开新车,载我一程吧。”
“有什么问题,明天早上,我去你家接你。”
“好啊,不如……我打电话给丫丫、小平和水水,我们晚上搭你的新车去逛街吧。”
“今天晚上哦?可不可以先不要?”她合起双掌,鼓起可爱的腮帮子恳求。
“有计划?”
“嗯……呃……我要……”姜穗青欲语还休,找不到话头。
“老实说,我们就不跟,不老实讲,我们就非和你去逛街不可。”小静强势说道。
“不是啦,我、我牵了新车之后,想绕到穗勍的学校接他下课。”
“接你弟?说得好听,我看你是想去见见你的王子,对不对?”小静用手肘撞她,眼里满是暧昧。
她红了脸,低下头,半天不吭声。
小静没猜错,她是想看庄帛宣,听说他们今天约在一起打球,也许、如果……
说不定,她可以借口开新车子,穗勍和庄帛宣一程。
“姜穗青,你是我见过最没用的女人,都暗恋人家三年了,还不行动。”
“我也想啊,可是……可是,啊就不行。”她也埋怨,可是……可是这种事,自己哪有办法。
她认识庄帛宣,在十九岁那年的夏天,他和穗勍是同一所大学的学长学弟,她去看穗勍打球,却在篮球场边暗恋上穗勍的篮球队长,她欣赏他的投篮动作,欣赏他指导同学、学弟的自信,更欣赏他运筹帷幄的气势。
可惜有很多的女孩和她的眼光一样,而且她并不是最美丽亮眼的那个。
她不是没想过停止暗恋,不是没想过找个男生谈场正式恋爱,但她有障碍,因为那些男生都不是庄帛宣。
她想干脆一点、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走到他面前,自我介绍、递情书,正面问他,“我可不可以应征你的女朋友?”
可她只是试探,些微的、稍许的试探,就被穗勍一口气否决,他用非常不屑的眼光对她说:“你‘也’想当庄帛宣的女朋友?”他的“也”字音量是其他字的三倍半。
她用力点头,忽略穗勍刻意的音调。
见她不受教,穗勍弯下腰,捏捏她的脸,似笑非笑说:“喜欢他的女人,光是计算我们学校的部分,就得从街头排到街尾,然后在校园里面绕三圈了。”
“姜穗青,你认为那群女人,美的美、可爱的可爱,最重要的是脑袋比你强过千百分,他为什么不和她们交往?”
因为他不喜欢脑袋灵光的女人?屁啦,这种话连她这种脑袋不灵光的女人都说服不了;因为他不喜欢逛校园,所以碰不到喜欢他的女生?更屁,那些女人又没有用图钉钉在原地,她们可是目光犀利如鹰隼的优质女性,碰不上不会制造机会吗?
她想半天后摇头,这种高难度问题,她简单脑袋解不出答案。
“可不可以给我选择题,不要用申论题为难我?”
“行。A:庄帛宣是Gay,只交往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B:庄帛宣已婚,两个孩子正在念幼稚园?C:他的神秘女朋友在校外,青梅竹马十几年。D:他不碰同校的女人,害怕分手后,成为校园重大事件。”
她乐观回答,“是D。”
穗勍没好气瞪她。
“不是吗?所以……庄帛宣是Gay?难怪你们这么亲密……”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笨脑袋。“说,有你这种姐姐,我还能相信上帝爱我、相信他并不想毁灭我?”
“你直接告诉我答案不行吗?非要残害我硕果仅存的脑浆,万一我提早得老年痴呆症怎么办?”她气急败坏。
他没好气回答,“答案是C,因为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人家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
像被穗青拿盆冰水兜头淋下,她被冻得说不出话,好半天后,她才勉强做出反应。
她叹气,喃喃自语回答:“那就没办法了。”
穗勍看见她知难而退的表情,伸出长手,把她的长发当成篮球蹂躏,最后低下头,对她好笑两声说:“相信我,你们不适合,他讲的话,十句当中你有八句听不懂,他喜欢的音乐,绝对不是你那些偶像歌手的创作曲,他的人生和你这种人全然迥异,你们如果真的在一起,不是折磨他就是折腾你自己。”
“所以他喜欢的女生不是我这一型的?”她抿住下唇,试着分析。
“应该说,他喜欢的女生也会喜欢国际经济,他们在一起可以聊原子定律,可以谈小奏鸣曲,可以谈生命的奥秘也可以聊时政国情。”
说到底就是她太笨,她只懂得漫画小说,满脑子粉红色泡泡,她配不上庄帛宣那样的有为青年。
在穗勍打压她的暗恋之后,她的暗恋变得更加藏头缩尾。
“你又还没有做过,怎么知道不行?”小静推推她,把她从沉思中拉回。
“他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她不能当小三,就算真想当小三,她也没那个脑袋和把握。
所以穗勍常说:“放心,等你够老,我会帮你招一把剑兰来当姐夫,花瓶配剑兰相得益彰,往后,你不要把为数稀少的脑浆浪费在恋爱上。”
“那个青梅比你还好吗?”小静问。
“不是只有比我好而已。”
“不然呢?”
“是比我好一万倍。”她说得斩钉截铁。
那个青梅懂巴哈,她只认得哈林;青梅了解股票与基金,她只晓得LA和柏金;青梅很会说英语、日文加上一点西班牙语,她能混得出口的只有中文和半生不熟的闽南语。
听说人家的爸爸曾经当过外交部官员,周游全世界,替台湾和各国争取建交机会。她的老爸也周游全世界,不过他做的是搜刮当地老百姓的金钱……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不如,我帮你介绍一个好男人。”
姜穗青摇头说:“下次再说吧,我要去拿车了。”
与小静挥手再见后,她搭上计程车到车行。
新手上路战战兢兢,她得小心再小心,爸爸说的,想握方向盘的人,要先学会责任感,因为驾驶控制的不只是自己的生命,还有车上乘客、路上行人,以及机车骑士的命。
她牢牢记住,虽然她不聪明,欠缺举一反三的能力,但她很乖,会把大人的话记在心底。
这就是姜穗青,虽然笨,介乖得让人很心疼。
庄帛宣看一眼手表。快迟到了,家教学生明天要参加学测,他得趁今晚抓紧时间帮学生恶补一番,倘若学测成绩够好,也能等学生上了高中,家长会继续聘他当家教,而且这名沉重家里还有个小他三岁的弟弟。
心底盘算,他加快脚步跑进车棚。
手机响,他顺手接过,脚下的步伐维持一贯的快速。
“帛宣吗?”
“是我,有事?”接电话同时,他脸部表情柔和,连带地,心情跟着放松。
她是他的女朋友,未来的妻子,他们从国小时期便认识,那时双方父母都认了媳妇和女婿。绮绮聪明又美丽,他们交往的时间,从婴儿长成口齿清晰、脑袋叛逆的青少年,长年交往,让责任感戚重的他,眼底再也装不下其他女性。
“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绮绮在电话那头问。
“今天晚上恐怕不行,明天好不好?明天下午我没课。”
“可是……我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她低沉了声音。
“飞机?你又要出去旅行?”
绮绮是富家女,老是跷课出国旅行,不过她很聪明,即使待在教室里的时间很短,她的学业成绩还是亮眼得令人注目,骄傲的他认为,也只有这样的女生才配得上自己。
“对不起,我要结婚了。”
蓦地,他被雷轰过,定身在操场中央,不晓得该怎么理解她的语句。
结婚?和谁?他吗?不可能,如果他是男主角,怎会事先全无听说?那么,是她和别的男人结婚?
可是,他们是男女朋友,他们早就计划未来,为什么那个“别的男人”出现,他会一无所觉?
他没说话,只感到口干舌燥,话卡在喉咙,出不了口。
电话那头出现轻微的啜泣声。
“帛宣对不起,我没办法,自从庄爸爸生意失败,爸妈就不断逼我和你分手,我努力反弹,可是他们说我没乖乖听话,就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赵伟宁是爸爸挑选的男人,这几个月追我追得很主动,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只好一直瞒着,你就要拿博士论文了,我不想你分心,我……”
她讲了很多句对不起,并且每个隐瞒他的借口都破得可以。他听不进她讲的每句话,直到她说……
“明天的飞机,我们将到赵伟宁美国的家举行婚礼。”
他额间青筋暴突,眼底燃着炽焰,喘促的呼吸声浓重。
明天要飞往美国结婚,昨晚还和他上床?她在想什么?利用他的身体、他的感情,到最后一秒?
“帛宣,请你不要生气,不要难过,你那么好,一定可以碰到更好的女生。”
他再好也好不过赵伟宁,十几年的感情,也拼不过几个月的追情……不过,他没回应。
“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愿意,我能够帮你的,我可以汇一笔钱到你的……”
又要给他钱?
庄帛宣冷笑。当父亲跳楼自杀后,所有人都给他钱,以为给钱,便还尽当年父亲施予的恩惠,从此银货两讫?
原来人情,可以用钱来计量?现在连她也要给他钱,买断过往。
“帛宣,为什么不说话?对不起,我就是害怕伤害你,才一直不敢说……”
在离开前一天打这通分手电话,他便不会受到伤害?再度冷笑。
“帛宣,你说话啊,我不敢祈求你原谅我,但你说说话,我才能放心。”
她要他说什么?说“我原谅你”、说“没关系,它日相聚,记得对彼此说一句我想你”,还是说“谢谢你带给我的美好回忆”?
她想要的,不过是让自己安心。
好,就当作是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恭喜你,因为你要在美国举行婚礼,我恐怕没办法参加了。你知道的,我很穷、负担不起机票,不过还是祝你幸福。”
他语带讥讽,仿佛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仿佛他们昨天,前天、大前天……没有在床上缱蜷缠绵。
他没等她回答,切掉通话。
仰头,深吸气,他压抑愤怒,告诉自己,没关系,爱情对于男人没有那么大的重要性,男人的口袋里只要有足够的Money,何必担心爱情不来临。
手机铃响,他看一眼来电显示,直接关机。
他不必仁慈到为了她的心安着想,说一堆言不由衷的废话,他半点不善良,半点不想让她以为,她对他有多重要。
他,决定切割过去。
庄帛宣找到自己的摩托车,发动,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加速,飞快地钻在每个巷口,直到……一个冲击声,他跌倒在地。
医院急诊室里,消毒药水味充斥着鼻翼,穿着白袍的医师来来往往,个个步履飞快。
两个重症病人和一声死亡车祸,临时送进来七名轻重伤男女,把整个急诊室给塞爆,护士长到处打电话,联络人进急诊室帮忙,不多久,来了几个实习医师、几个住院医师和护士。
就算不是正牌医师,有人手总是好的,他们一进急诊室就散开,训练有素地各自找病人看诊。
不晓得是不是庄帛宣的伤太轻,还是他看起来不像病患,竟然好几个医师从他身边经过,没人停下来帮忙。
这情况看得姜穗青更加紧张,她到处拦人,可人家总是客气地对她说:“对不起,请稍等。”
然后,她就真的乖乖“稍等”,可是视线一落在庄帛宣小腿上划出的大伤口,她心急得无以复加。
她哭红两颗大眼睛,晶莹泪珠挂在粉嫩的脸庞,她扭绞着两只手,望着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可是没有人肯理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