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那些吃不到的兔崽子知道这些菜色,下回打起仗还不把命也给卖了,俺看鞑子气数已尽罗!」
说话的是陈参将,不愧是左安阳看重的人,还曾经把盔甲借给他,让自己都受了伤,如今果然有资格坐在篝火边,吃得满脸油光。
「也不知是哪个混帐说咱们缺粮的,简直打击军心,缺粮还能做出这么多东西?」
方参将也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引来众人点头认同。
这丰盛的菜肴许多人都看到了,那缺粮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可是也有人感到疑惑。
这个人是京军里负责看守粮草的总旗官,他能坐在这里,是上次鞑子试图烧军粮被他发现了,大声喊叫之外还一个人杀入敌阵之中,宰了好几个鞑子,自己左臂也受了伤,才保全了粮草,故而破例让他一道来享用美食。
他只剩一手能用,便用另一手抓着碗喝羊肉汤,一边纳闷地说道:「不过这事儿当真奇怪,咱们的确没有收到来自京中的军粮,最近的粮草肉菜反而是由附近的城镇陆续运来,皆无通关牒文可验,反倒只有路引,显然不是京里来的。」
因为张平镇位于内外长城之间,由京城来要不从八达岭、居庸关出,要不就从紫荆关、倒马关出,只要过关就需要牒文,但这阵子送粮来的却没有这样的文件可查验,反而交出来的都是城镇之间往来所需要的路引,才让那总旗官疑惑不已。
原本还大口吃着肉的刘达突然动作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心口堵了起来,居然大好的胃口都去了一半。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左安阳,「将军,我们有些人跟着你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你的性格也颇为了解。你掏心窝子和我们说吧,京师并没有运粮来,我们真的缺粮是不?」
左安阳没料到刘达如此敏锐,脸色微微沉下,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回答。
其余兵将见状也是心里打了个突,尤其是属于京军的那几个人,神情整个难看了起来。
那个负责守辎重的总旗官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戳破了什么,可是如果真如刘达所说,军粮的现状却更令他不解。想了想后他说:「刘副总兵,我可以肯定京里没有运粮来,不过咱们是真不缺粮,最近运来的粮还够我们大军吃上两个月,而且将军说后续还会有粮食来,让我们派兵到宣镇去等……」
刘达慢慢的放下碗,神色严肃,语气满是敬重地说道:「我想那是因为大将军用自己的家底替我们在附近城镇购粮。虽然我不清楚现在不是收获时期将军哪里来的门路拿到这么多粮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为了养活我们十万大军,大将军付出了我们想像不到的代价。」
此话一出,那些狼吞虎咽的人全都停了下来,表情有激动、有讶异、有佩服地望向了左安阳,而其中位阶最低的小兵甚至红了眼眶,居然跳起来跪在了地上,向左安阳磕头。
「大将军高义!这一顿……这一顿我们受之有愧!」
每个人都惭愧地放下了碗,感动地望着左安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祟敬及动容,尤其是那几个京军,他们根本没想到一个大将军能为手下的将士做到这种程度,心中的冲击又比旁人更甚。
左安阳脸色不定,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些陷入崇拜的将士们,筹措这十万大军的军粮,其实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费劲,而且这一切都是白露的功劳,他并不想窃取了,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打算说出事实,「其实这都是白露……」
「是将军料到京城情况不稳,早早就要我负责到周围城镇先囤粮。」白露打断了左安阳的话,叹了口气。「老实说,咱们十万大军虽然屡次获胜,但其实内部矛盾重重,要是断了粮肯定闹得更严重,大将军不希望鞑子还没攻进来,咱们自己就先内乱起来,所以宁可自己掏空了家底,置办了那些粮草……」
白露刻意地看了那几个京军一眼,「大将军并不稀罕每个人都对他心悦诚服,但我军都是英雄豪杰,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哪里能因为吃不饱而损兵折将?咱们的士兵不管从哪里来,都是王朝的一份子,你们用尽全力保护百姓,大将军自也会用尽全力保护你们。」
那几个京军满脸羞愧,他们在京营里都是千总以上的职务,也有几名游击将军、佐击将军,甚至还有一个参将,要说带头暗中与左安阳对立的,他们几个绝对有份,现在听到左安阳竟是如此以德报怨,就觉得自己心胸实在太狭隘了。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是因为他胸怀的是天下,守护的是黎民百姓,不像他们这群人,自以为京里来的便看不起边关的张平守军,不屑与之为伍,事实上只是自己的胸襟不够广阔,眼中看到的只有跟前一点点利益罢了。
若真要说起来,在场吃这顿自助餐的,张平守军的人数还比京军的人多,他们的实力又何曾输给京军了?相形之下他们京里人原来是如此自以为是,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于是,他们也起身来到左安阳面前,朝他跪下磕头。
「大将军,我们知错了。今日领受大将军恩德,我们回去必深自反省,让所有人都知道将军的义举,从此以后军队上下一心,绝对服从大将军的号令。」
左安阳不语,却是若有深意地看向了白露。
她默默的将功劳给了他,自是看出了他带兵的困境,而她这么三言两语,居然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实在是太聪明,也对他太好了,他又能替她做什么回报她呢?
「将军,妻凭夫贵,你好,那么我就好。」白露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柔柔一笑,在他身侧呢喃。
左安阳的心简直要化了,当年他只是顺手救了她,如今看来却是救了自己的未来。
他已经无法想像若没有她,如今的自己会是什么局面,至少,他不会知道爱一个人是这般刻入骨髓的真挚感受。
他整理了下自己激越的心情,将注意力转回那几名京军,拿出了他大将军的气概,「多说无益,你们要做的是立刻将自己的肚子填饱,然后上战场替本官多杀几个鞑子!」
「得令!」
一时之间气氛高昂,篝火边的大伙儿又开始大吃大喝、觥筹交错起来,彷佛明天就要战胜了一般,如今的他们已然是不分彼此,毫无芥蒂把对方当成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
而在这样的热闹之中,却有两道柔情的目光隐隐交缠着,比任何时刻都还要火热,还要眷恋。
京里,朱得时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左安阳的回信,看完了信件的他情绪激动,吾不自胜,也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
「父皇负忠义侯多矣!有这样的良将,舍己为国,大公无私,本宫岂可让他失望!」
于是,京城里开始了一连串雷厉风行的肃清。
京中军粮在兵部滞留不发,造成西北守军有缺粮危机,这样的消息按理说不会传到大军里引起恐慌,偏偏就是传出去了,所以朱得时料定朝中有鞑子的奸细,便细细排查,果然让他查出了兵部的驾部司主事利用维持驿站的名义,悄悄的将缺粮的消息放到北方去,目的是要引起北方的大乱,兵部这群人能威胁他的力道就更强了。
可惜他们小看了左安阳的应变能力,因为他们没料到左安阳身边竟有个比鬼还精的白露,同时更轻视了朱得时对他们威胁皇权、拿国家兴亡谋私利的愤怒,于是这几个人的人生直接到尽头了。
由驾部司主事直接拉出了一连串兵部相关人等,朱得时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用叛国罪判了斩立决,而主谋这么一番东拉西扯,最后便落在了严明松头上。
原本在天牢里还在利用关系搅风搅雨,觉得自己不久后便会被释放的严明松,听到皇帝最后的旨意竟是抄家灭三代,当场在牢里吓昏了。
而严明松家产查抄的结果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原来偌大的尚书府里还有个秘密地窖,里头存放的都是严明松为官数十年来贪墨的金银财宝,数量之大几乎可以买下几座皇宫。虽然国库一下子充实了,但朱得时也气得不轻,益发觉得自己父皇当真昏庸无能,居然听信这等贪官的话,搞得自己身陷敌营。
一个月内,那些佞臣贼子、贪官污吏全部一扫而空,朝中政治一片清明,而久久不发的北方十万大军军粮也终于发出了。
不只左安阳松一口气,白露也松了口气,她原本以为自己真要掏空了左安阳的家底去补那个洞,幸好太子殿下做事雷厉风行,让她不至于刚过门就立刻成了个穷光蛋的妻子。
然而与鞑子的战事仍然僵持不下,究其主因便是皇帝朱庆仍在他们的手上,而为此朱得时已想到了一个方法,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问题。
这一日早朝开始,百官候于午门之外,卯时宫门开启,百官依品级顺序进入,原本皆是在奉天门御门听政,但今日百官却直入奉天殿议事。
奉天殿一向是举行重大典礼之地,今日并非大节日,此举甚异,不过知情的官员都闭口不言,不知情的也诚惶诚恐地跟着进了殿,想着只怕朝中有大事。
果然,朝会一开始,便有新任兵部尚书痛陈严明松等人祸乱朝纲,导致皇帝落入鞑子手中之祸事,再来便是直言进谏的御史像是不怕死的痛批皇帝朱庆昏庸,宠信佞臣,使得朝政败坏,国家失去君主,最后尚书之中最具权威的,也是资历最深的户部尚书站了出来。
「启禀太子殿下,如今边境十万大军在镇北大将军左安阳的率领下,原可一举攻破鞑子,解决此患,然因皇上愚昧失德,陷入敌手,使得大军投鼠忌器,僵持不下。需知鞑子可是向我朝要求了五十万石粮食,且割让边境三州,如此丧权辱国之言岂能答应?长久下去劳民伤财,损害国力,于王朝大大不利,臣斗胆请求殿下有所决断。」
朱得时表情严肃,「什么决断?」
户部尚书向左右看了一眼,果然六部五寺主官全站了出来,其余什么翰林院、钦天监、都察院御史台等等也都有重臣出列。
群臣下跪,齐声言道:「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继位。」
像是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朱得时神色沉稳,语气无波,「但父皇仍在。」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继位。」
「父皇并无退位之意……」
「皇位,有德者居之,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继位!」
朱得时三推皇位,表足了谦让之意这才说道:「诸卿爱国拳拳之心,吾甚感惶恐,今日为国为民,重责大任实不能避,吾便承王朝之大业,继往开来,驱逐鞑虏!」
有了朱得时这个承诺,于是在百官联合奏请,并由太后见证之下,太子朱得时当天便在奉天殿举行了继位大典,接了过传国玉玺,黄袍加身,百官参拜,口称天子。
「臣等参见陛下!」
朱得时继位后,被掳的朱庆顺势就变成太上皇,而一个没什么影响力的太上皇落入敌手,对于王朝的威胁自然便大大减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