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调阅出来的相关病历证实温雅琦确实有长期服用镇定剂的习惯,每两个月固定到台北一家医学中心回诊取药,也查出确实曾整型。
同时间,警方在温家老家找到了李、吴两人座车,车上有两人鞋子、衣物。检警打算再次传唤两人,温雅琦却在这时走进警局,表明投案自首。周师颐讯问时,听完温雅琦的认罪自白后,侦查庭内有近五分钟的沉默。
“那么……”他开口,鼻腔却一热,他不说话了。稍长的静默后,他抹了抹脸,道:“接下来,有些问题必须问你。温雅琦这个名字之前,你叫温仲莹?”
“是。”
“尸体都暴露在易被发现的地方,还留下手机证件,为什么这么做?”
温雅琦笑了笑,“要让所有人见到他们的死样和惨状,要让人对他们指指
点点。像他们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曝尸荒野只是刚刚好。”
“你在三名被害者身上留下你的体液,是为了模糊侦办方向?”
“不是。”温雅琦静了一下,说:“当年他们在我头发上、脸上和身体上留下那些恶心的液体,我只是想让他们体验一下当年他们对我做过的事。”
“这么大胆留下体液,就不担心警方查出你身分?”
“担心?”温雅琦自嘲地笑。“像我这种身分证资料登记为女性的人,警方会怀疑那是我的精/液吗?你们不都是一直朝凶手是男性的方向侦办?”
周师颐接着问:“李、吴两人座车放在你老家,你原先打算怎么处理?”
“放老家是因为不想被你们找到他们的车子,怕找到我没清理到的证据。一开始打算火烧车,但我杀李伟生那几天常下雨,怕车子烧不完全,才决定暂放老家。我知道放在那里不是办法,就算没被你们找到,也可能被我哥发现,我有计画开到南部扔弃,只是还没开始动作,你们就先找来了。”
“许朝翔的座车你扔在郊区,他手臂上比另两个死者多了刀伤,这是为了故布疑阵,让警方以为是不同凶手?”
“不是,我没那样想过。我知道自己身上的DNA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算我留下体液、被你们找到头发,那都不能定我的罪,因为就算查到我身上来,你们不大可能用体液验DNA,应该是用口腔黏膜。我口腔黏膜的DNA,和我毛发、体液的不同,所以我一直很笃定我不会有罪,又何必故布疑阵?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也验了我哥的DNA,才让你们发现我有两组DNA。至于刀伤,那是他在我下手时突然反抗。我不知道是不是下的药量不够,我划下第一刀时,他一把抓住我头发,他力气大,我挣脱不开,才往他手臂砍了一刀。”
“车子呢?”
“老家一楼没空间再放下他的车,我打算在警方找到他座车的地方放火烧了。要动手时,刚好有人经过,我才作罢。警方找到的那个有我哥指纹的打火机,是我出门前随手从我哥桌上拿的,我打算点火用,没想到会掉在许朝翔车上。”
“你把他生殖器塞在他口中,和前两起作案方式不同,也是来不及处理?”
“我故意的!”温雅琦忽抓住栏杆,激动地说:“那三个人之中,他一向是老大。当年他们欺负我时,也是下命令的那一个,所以我要以这种方式羞辱他!”
“被你割下带走的生殖器和奶头呢?真喂狗了?”
“我刚刚说起犯案经过时不就说了?你不相信吗?”她忽然笑得诡异。
“有一次,你跟你旁边的妹妹去我们店里用餐,你旁边那位可爱的妹妹不是问
起我手中那盒肉块?”
章孟藜一凛,看向应讯处。“你、你是说……”
温雅埼哈哈笑,样子有些疯狂,“是呀。”
所以她那晚看到的都是……章孟藜头皮发凉,但细细一想,台下这名女子,若非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又怎会下手如此之狠?
“你把店开在法院后面,不怕被吕彦峰认出来?”
“他跟我哥知道有对方存在,但不曾见过面。当初我哥和房东签约租下房子,我才知道店要开在那里,我只能见机行事。何况,蔚房有监视系统,我时不时会看一下,就算吕彦峰上门消费,我可以不出来外场。”
“头发呢?许朝翔死后,你换了发型和发色。”
她笑一下。“其实我也会怕。虽然认为从DNA绝对查不到我这来,但心里还是会担心从头发被你们发现什么,所以换了发型。”
周师颐点头,问:“杀人罪最重可处死刑,你既然认罪,可有悔意?”
“悔意?”她微抬下巴,看着法台上的周师颐,毫无后悔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后悔?既然你们这些检察官和警察只会靠权势来湮灭真相、只会吃案、只会官官相护,我为什么不能替自己讨回公道?”
“你觉得你得到你要的公道了吗?”他问话的口气有些沉。
温雅琦被问住,垂了颈项,半晌时间,她抬首时,已是泪流满面。
“没有。检座,你告诉我,公道在哪里?我知道我是杀人犯,我该被处死刑才能还死者公道,但从事发至今,我、我家人心里上承受的,只是讨公道这么简单而已吗?”
“所以,你后悔了吗?”他看着她,盼她说后悔,哪怕是嘴上说说也好,至少他起诉时,能向地院表达她已后悔,或许有机会争取较轻的刑责。
她只摇摇头,泪未歇,哽声应话:“杀了他们,我没有后悔。”
他静了一瞬,才道:“那么,等等请你看一下笔录,若无疑——”
“检座!”温雅琦忽喊了他。
“请说。”
“刘治方检察官,您认识吗?”见法台上的男人点头,她露齿笑,“真的?那我能不能请您帮我转达几句话?”
他想了想,道:“你说说看。”
“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记不记得他当年办过我的案子。他被调得突然,我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对他说。如果检座有机会遇上他,请告诉他,我很感激他当年对我案子的认真和积极。”
“可以帮你转达。”下一秒,法警上前为她上戒具,押下她。
一个月后,地检署侦结起诉温雅琦,考量她有忧郁和躁郁病史,最后求处十年有期徒刑;另,当年的性侵案已重启调查,目前正陆续传讯相关人等;至于张金安涉嫌收贿关说一案,已遭移送检评会审议。
“其实这社会还是很温暖的。”坐在沙发上,章孟藜盯着笔电萤幕,那是破案的相关报导。
“怎么说?”周师颐翻着书,未看她。
“网友啊。新闻报导了昨天召开破案记者会的内容,底下一堆网友痛骂那三个人死得好,虽然也有网友说杀人就是该偿命,觉得判十年太轻了,但大部分的网友还是希望法官能判轻一点;他们说温雅琦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如果当时能给她一个公道,别吃案,也许那三个就不至于被她杀害。”看至此,她关了网页。
她侧首看他,说:“好难理解那些觉得十年刑期太轻的民众在想什么。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他们没想过是当年我们的法律没有保护温雅琦,那么凭什么现在要她承担法律给她的重罪?还有,现在想起检察长骂你的声音还有那张生气的嘴脸就觉得恶心;当年如果不是他让案子办不下去,怎么会有后来这些?他自己学法律的,却还知法犯法。”
相较于她的义愤填膺,周师颐显得淡定,他微一扯唇,嘲弄的口吻:“台湾司法时常这样,遇上政治就变得没有担当能力。”
“我突然很崇拜刘检。”章孟藜眨着圆眼。
“因为他是当年原先承办检察官?”
她笑一下。“对啊,好意外。原本以为他很懒、以为他喜爱乱骂人,尤其动不动就开口怀疑谁谁跟主任检察官还是跟检察长关系好,真的让我反感;但现在细想起来,才发现他可能是因为当年的事才对这环境不满。”
他只低应一声。能理解刘检的心态,换作是他,未必还能在这条路上坚持。
一个青春年华的漂亮女孩,正是人生最精华时,却因为一本无意间被翻阅的日记本而惨遭三名同校男学生轮流性侵,人生至此变调。事发后不懂得保留证据,又受胁迫怕家人遇险而不敢声张,错失了第一时间采证的机会,身上没有任何男性留下的体液、毛发等迹证,说破嘴也无人相信她的遭遇。甚至在有政治背景的犯嫌家属的施压下,警方不断劝说和解,偏当年性侵罪仍属告诉乃论,检察官不会主动侦办,即便温家后来提告了,原承办的刘治方却被调离原单位,换来犯嫌家属熟识的张金安接手,后者之后还一路直升检察长。
关关掩护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官官相护是为了官位,对一个单纯、朴实过生活,完全不懂法律的平凡家庭来说,能拿什么对抗特权阶级?这是这份工作
让他愈感茫然的地方。杀人的有罪,被杀的那三人难道就无辜?破案这件事,又真是死者迟来的正义?
“其实,温雅琦会变成这样,也不全然是许朝翔那三人的错。”他开口,有些感叹。
“不然是谁的错?”她瞠圆了眼。
他想了想,又摇首,“这样说好像也不对,他们当然有错。我要说的是,因为从小我们所接收的是一夫一妻制、是男女异性恋,所以性别对我们来说,不是男性就是女性;但是性别只是这两种吗?有的人也许是男人的样子,心里其实是女人的灵魂;有一是女人的外貌,心里住着男人的灵魂。你懂我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