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尸处是在公园的凉亭旁。清晨有民众散步运动,假日亦有家长带着孩童进来使用游乐器材,但夜里的公园少有人烟。
早到的监识人员已在被反绑高举过头的双手间找到几根长发,毛囊还在,应是案发当时许朝翔试图挣脱,甚至可能和凶手有过冲突的过程中扯下的。有了毛囊,便能判断血型与进行DNA分析,寻凶多了一样新迹证。
死者身分敏感,除了围观民众,SNG车、媒体记者、家属等等,让现场显得吵杂纷乱。
“看伤口和行凶手法,是同一凶手?”周师颐冷凝着五官,看着蹲在尸体前端详的法医。
“不排除。不过血迹喷溅明显,他的阴/茎应该是生前被割下,下刀手法和力道与前两起命案不大一样。”
周师颐盯着死者下半身。前两案是整个生殖器均不见,至今未找着;面前这具大体,阴/茎被切下塞在口中,两侧阴囊被划破,但未被取走,下身血迹流得四处都是,与前两案几乎没有明显血迹喷溅的情况来看,此刻若笃定是同一凶手所为,恐自限侦办方向。
“右手臂有刀伤。还有,检座你看,除了手臂这伤口很平整外,其它伤口切割较不平整,也有可能是模仿犯案。”
“模仿犯案?”章孟藜疑惑地开口:“可是他和前两名死者是认识的,交情很深厚,难道不是连续杀人?”
“模仿凶手不是自己。”周师颐忽道,看着法医,法医只是微笑,并不作回应,像是卖关子,又像是不愿影响侦办;他只交代有解剖必要,遗体暂存殡仪馆后,避开记者群,躲回检察官座车,书写验尸报告。
周师颐在现场待了一会,与局长、队长讨论几句后,准备移往附近派出所召开专案会议。
“检座,请问一下许议员的死与之前两起命案是否相关?”
“检座,凶手是同一人吗?”
“检座,对于之前您传讯许议员,他澄清他与李伟生、吴宗奇命案无关,还暗喻是检警受了他选举对手的打压,想影响选情一事,您有没有什么说法?他的死是不是跟选举有关?”
拉着下属手腕快步穿过记者群的周师颐忽然顿步,他偏首瞪向发言的女记者,静默数秒,才掀唇:“哪家报社的?可不可以做一些中立的报导,不要事事扯上选举?你从哪里知道我被打压?”
他停顿片刻,缓了缓情绪,看着面前记者群,开口说:“相关案情,我们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解剖相验,目前尚无证据能证明凶手是谁,谢谢大家。”在几名员警的护送下,两人上了车,前往派出所。
一场专案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犹如辩论会,一方认为同一凶手,证据是三起命案死者的关系,以及皆被割除下体的犯案手法;持相反意见的则以第三起犯案手法有明显不同,认为应是模仿犯罪。
依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来看,会割下生殖器再塞入口中,表示对死者有极大的怨恨;男性生殖器又与男性权力相关,不能排除的动机不外乎情、财、仇。最后周师颐裁示,一方面追查死者生前交友对象与感情生活,一方面清查财务关系,另一方面朝选举纠纷,及三人共同交友对象方向侦办。
回到地检署已过午餐时间,两人在餐厅简单吃过自助餐,章孟藜随同周师颐前往检察长办公室,准备报告许朝翔一案时,里头传来的争执声让两人愣在走廊。
“在吵架?”章孟藜看着这一路神色皆冷肃,只在记者包围上来时才紧紧握住她手腕,稍为展现他温柔一面的老板兼男友。
“似乎是。”总不好偷听长官的谈话,他淡淡开口:“等等再过来。”
“你是打算像当年上面对我那样的方法对付周师颐,好保住你自己吗?”里头传出质问。
外头两人一愣,看着彼此。章孟藜指指门板,轻道:“是刘检?他在说你。”
他与对方未有特别交情,亦无过节,不明白为何提起他。他皱着眉,想着是要敲门进去问清情况,还是站在外头光明正大偷听。
“我敢说,许朝翔跟他那两个狐朋狗友,一定是……”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周师颐不禁想,刘检对这三起命案是否掌握到什么证据,还是许朝翔的身分让检察长又背负什么压力?他犹豫着是否敲门进入,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刘治方一见到门口两人,愣了愣,他看着周师颐好一会,只僵硬点个头,扭头离开。
周师颐看了眼对方背影,转首凝视小女友。“我自己进去报告就好,你先回去准备等等侦查庭的资料。”
“好。但是……”忆起上次她撞见检察长训斥他的情形,她问:“检察长会不会又骂你?”
周师颐无声笑开,舒展着眉宇,道:“不用担心,我并没做错事,就算要骂,我也没什么好怕。”见无人,抬手快速摸过她脸腮,说:“我进去了。”
看着面前掩上的门板,再转首看向走廊前头那道要转上三楼的身影,她忽然跑上前去。“刘检!”
对方停步,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刚刚我有听到你提了许朝翔命案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他死掉了,还死得很惨,我觉得这事情让我很爽。那种人早该死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被杀吧?”
刘治方荒谬地笑出声,“你这问题非常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我明明听见你对检察长说的话,那些话听来好像你知道凶手是谁。你不想破案吗?身为检察官,还是侦查组的,你难道不该为死者讨个公道?就算许朝翔这个人风评不好,也是一条人命不是吗?”
刘治方上下将她打量够了,才开口:“你这个菜鸟书记官真的很好笑,这三件案子是我负责的吗?”
“虽然不是你承办,但你既然会和检察长讨论,就表示你也很关切对不对?你如果有什么证据,可不可以交给我们,让我们去查?”
“谁告诉你我有证据啦?就算有,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刘治方从不掩饰音量,署里同仁见怪不怪,但也好奇地纷从办公室窗口探头观望。
“因为要找出凶手啊。已经死了三个人,难保不会有第四个人。”
“那干我屁事?死的又不会是我,就算有第四个人,也是那个人自食其果。恶有恶报你听过没?没听过赶快去罚写一百次,马上就能理解。”转身上楼。
“你不是嫉恶如仇吗?我有时经过侦查庭,在外头都会听见你大声斥骂被告的声音,你一定也无法容忍凶手逍遥法外吧?你——”
站在三楼楼梯口,他转首瞪视她。“你好像很喜欢针对我?你后台强硬吧?谁派你来试探的?张金安吗?”
张金安?“我跟检察长不熟,只是想抓到凶手,刘检也不必这样说我吧?”
“不然要怎么说?你要不要考虑转行?你追问的技术还有烦人的态度不比媒体差,你这么牙尖嘴利,当书记官太可惜了,英雄无用武之地!我建议你去弄张记者证,那比较适合你!”言毕,转身进办公室。
章孟藜愣了愣,想着,追出凶手难道不是大家共同的目标吗?
“听说,你又惹毛了刘治方?”周师颐靠着椅背,有些懒洋洋地看着左前方正在将买来的晚餐倒入碗盘中的身影。
“谁这么八卦?”下午连着两个侦查庭,结束后不久,接到许朝翔座车被丢弃在产业道路旁的通知,与他又匆匆赶往现场,忙至十点多才离开办公室。两人买了些卤味,回来她这里吃。
“执行科的。说是看你从走廊跑过,之后就看见你在楼梯口被他削了。”
“他讲话是真的难听了点,不过我总觉得他好像在隐瞒什么。”
“他说了什么?”他起身,到她身侧帮忙。
“也没说什么,但是感觉他好像知道凶手是谁,而且,像包庇的感觉。”倒出宽粉、面条,她拿了筷子,端起两个小碗,走至沙发前。
周师颐端着两碗卤味跟过来。“为什么你有这种感觉?”
“因为他说许朝翔的死让他觉得很爽,他说那种人早就该死,还说是自食其果。”把他那碗王子面给他。
“刘治方比较情绪性,也有可能是平日看不惯许朝翔,正好这个命案让他觉得痛快。”他接过碗,一双筷子随意地拌着面。
“你今天这么忙,先把自己喂饱吧,吃饱再想。”说完,夹了香菇、玉米、青花椰,全往他碗里搁。“要多吃蔬菜。”
真贤慧。他无声笑,大口吃起来。忙了一整天,早餐只买了三明治,在车上迅速解决;午餐时间担心延迟了侦查庭开庭时间,也是点了几样菜,快速且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餐,此刻,才发现真饿了。
一整碗王子面几分钟见底,才发现她吃得慢,碗中宽粉根本没动几口,一脸心事重重。
“想什么,这么入神?”他轻捏了下她脸腮。
她侧首看看他,忧心忡忡。“你和检察长报告时,他有说什么吗?”
“说到这个……”他笑一声,带点嘲弄。“真巧,我进去报告前,他刚挂断许智国的电话,限一个月内破案。”
“许智国要我们一个月内破案?”
“苏队长说,警局那边也接到电话。”
“一个月是不是太为难人了?还有其它案件要处理啊。这样子,好像他儿子的案子才重要,别人都不要紧似的。”
“身分地位不一样,在这种时候就要以最急件处理,所以顺便通知你,明天早上解剖,监识中心那边也在加快速度比对迹证了。”
“一个月破得了吗?虽然找到车子,但是我们离开前也没发现什么迹证不是吗?”下班前与他在弃车现场待了一段时间,只知道在车上找到许朝翔的衣物和鞋子,副驾驶座与后座有发现几根长发,以及一些看上去像情趣用品的东西。真如她一开始就说过的,凶手嗜好SM?
“只能祈祷有什么新物证了。有时候真的需要点运气,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他侧首看她,抬指揉揉她皱起的眉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没压力,只是想,刘检为什么会跟检察长提到你?还说什么对付你?”
他默思一会,摇首道:“我也不明白。我没犯错,不必怕。”
“那你想,检察长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许智国手中?不然他怎么那么听话?之前让你不要传讯许朝翔,现在又要你一个月内破案,万一破不了怎么办?”
“办到破案为止。”
当然得破案,但她担心的不是这个。选举被黑道掌握不是新鲜事,经费那么高,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财力出来竞选,所以有人藉黑道的势力和“政治献金”爬上官职,也有黑道为了漂白而坐上地方官一位。那么,像许家这样可
以将手伸入司法的政治家庭,难道背后没有黑道撑腰?没破案会不会有危险?想了想,章孟藜抓着他的手问:“你会柔道吗?”
柔道?他不明所以,只摇首。
“跆拳道呢?”
“不会。”
“还是……啊,咏春拳?叶问那个一打十的?还是太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