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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芙蓉 第3章(2)

  今晚她做了一道焦溜里脊,是一道把肉烹得红里透黄、脆嫩爽口的下饭菜,做这道菜注重的是火候跟速度。

  仿作的事情说完,他挟了一口焦溜里脊进嘴,一嚼之后,双眼又是一讶。「这菜还是你做的?火候还真地道!」

  那当然!她做菜时厨子一直站在旁边提点,就怕慢了一些,焦味窜进了肉里,坏了味道。

  「你不信?我这儿还有证明。」她把手高举,就在她小指头跟手掌边缘,有道刚被热锅烫出的红痕。

  「你受伤了!」他吓了一跳,忙抓来她手细瞧,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怎么就这样搁着,没叫人帮你抹抹伤药?」

  「抹了。」她一脸没事人地笑着。「你知道他们怎么弄的?我一个小伤口,他们却把我的手包了厚厚一圈,所以就要他们拿下来了——」

  他哪听得了这种话。「不包起来怎行!来,我帮你——」

  给他看伤,可不是要他同情怜悯。「不用了。」她欲把手收回。

  但权傲天却紧紧拉着她手不放,没想到却扯疼了她。

  「嘻!」她抽着手喊。

  「瞧我粗手粗脚——」他赶忙把手松开,生怕再把她弄疼了。「就跟你说该包起来,呐,你等一等,我找人拿药盒。」

  望着他焦急的模样,她心里暖暖的。算了,就依他吧。

  福山没一会儿把药盒送来,他扭开瓷瓶里的伤药,厚厚敷了一层,又拿干净的布巾缠了起来。

  果不其然,又是厚厚一包。

  她在心里叹着,不知道的人,肯定想说她受了多重的伤呢!

  「会不会缠得太紧?」在帮她裹伤的时候,他总小心翼翼,生怕又把她手给捏疼了。

  「刚好。」她望着他脸,好一会儿才挣扎问出一句:「你——担心我?」

  就这句话,让他耳根臊红了。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羞些什么,可他就是,脸红透了,仿佛心底事被人瞧穿了。

  望着她等待的眼,他随便想了一个理由。「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担心你,也是应该的。」

  这么冷的话,纵使她一颗心再热,当场也凉了一半。

  木头。她暗瞪他一眼。明明他可以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担心你担心谁」,却偏挑了一句最不动听的话说。

  哼!她兀自生着闷气。

  见她表情,纵使他再不谙人情事理,总也感觉得出她不开心。

  是自己做错什么了?他望着仍旧敞开的药盒,一脸摸不着头绪。

  「快来吃饭吧。」她坐回圆桌边说话。「菜都快凉了。」

  望着她依旧郁郁的眉眼,他心里像遮了朵乌云,饭都不觉得香了。

  「呐。」他讨好地挟了块焦溜里脊进她碗里。「很好吃,你尝尝。」

  总算说了句人话。她抿了抿唇,准备拿起筷子挟菜——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手上捆了这一包,根本没办法动!

  「我看还是拆了它算——」

  「等等!」他赶忙阻止。「你这样很容易弄伤自己——」

  「但手捆成这样,你教我怎么吃饭?」她瞅着他动了动手指,突然说:「还是你要喂我吃?」

  后边这句,她不过是想逗他,没料到他竟然愿意。

  「嗳,还是你聪明。」他放下碗筷,改拿起她的。

  「呐。」他扒了口饭,示意她张嘴。

  真搞不懂他到底是在乎她,还是不在乎她?望着他殷切的脸,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他无情吗,偏这个时候,却又体贴得让她心跳脸红!

  「来啊,不是要我喂你吃饭?」他把筷子凑到她嘴边,见她开口吃下,他满意地笑了。「好吃,是不是?」

  「你也吃吧。」她朝他碗里望着。从刚刚到现在,他不过才吃了两口。

  相较于自己,她更关心他。

  「多喂你吃几口再说。」彷佛喂她喂上了瘾,他一路伺候她吃了半碗,才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等会儿吃完,我拿几块墨,你帮我掂量掂量。」

  「怎么说?」她歪着头问。

  「我正在考虑该不该换家墨坊订货。」

  吃罢,他放下筷子起身,自桌上取来一只木匣,打开,里头搁了约莫十方成色微有变化的墨锭。

  「『古今斋』的墨,向来都是跟登州的『五万杵』进货的。自我进『古今斋』,每进一批,我就会取一块搁这盒子里,想说留个纪念。今天下午大伙计派人来说,铺里的存墨不多了,我忽然想起收藏的这几方墨,打开一望,才猛地发现不对劲。」

  说起铺里的生意,他表情就变得谨慎庄重,连带使琉璃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拿起墨锭一块一块仔细闻过。她爹生前教过她怎么识墨,好的墨锭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这是因为里边加了松烟、冰片和藤黄等几种药材的关系。

  「后边几块味道是淡了点——」她把气味有异的几块往匣边挪了些。「但光闻,还不能作准,最好是能研开,研开一写就清楚了。」

  「研开就研开。」反正几块墨,还称不上「系出名门」。要是上好古墨,通常这一小方就得耗上千金。

  两人分工,一人拿了一方细研了起来。两人都是自小就接受训练,很是知道研墨的秘诀,不过四个字——不疾不徐。

  研着研着,他忽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么一眼,眼睛就舍不得挪开了。

  琉璃研墨的样子,非常好看,站得端端正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圈一圈在砚池里轻绕,彷佛像在空中来回盘旋的大雁,专心一意地在找着栖息地。

  他知道许多读书人讲究研墨,像权家,他爹就说过「三不准」——不准坐研养尊、不准咬牙皱眉、不准姿态不端——他爹认为这样研出来的墨,才会又黑又亮,让人下笔如神。

  他想,自己无缘亲见的丈人,该也是这样教导她的。

  等到墨香透出了点甜,她才移开墨锭,拿起笔蘸了一点。

  「写这儿。」他把宣纸摊开,望着她在纸上画了三横。

  「你的呢?」她转头问。

  「我的也好了。」他依样拿笔蘸墨,在纸上同样画了三横。

  单单这两方墨,墨色就有了出入。琉璃拿的那方写起来还算清匀,可他那方墨,就感觉下笔重浊,气味闻起来也差了许多。

  两人立在桌前俯看,很确定「古今斋」倚重的「五万杵」墨坊,景况已大不如前。

  「你怎么看?」权傲天问。

  「我是觉得,该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她把方才研出的墨倒进墨水池子里,拿纸吸尽了上头的残墨之后,又续拿另一方研着。

  直到她又拿笔写了个三后,他才又问:「『松风斋』遇过同样情况?」

  她眯眼想了一下。

  「就我印象,没有。『松风斋』里的墨,向来都是跟兑州的陈家进的。据我爹说,这『陈氏』的陈老板个性颇挑剔,要是墨制得不好,他宁可自己把墨砸碎,也不肯坏了自家招牌。」

  「依我个性,我也会这么做。」他抓起匣里那几方成色不佳的墨锭,毫不犹豫地扔进字纸篓里。

  想他「古今斋」,竟把如此粗制滥造的墨,当成宝贝似地卖给客人——汗颜!

  他好恶分明、说一是一的个性,可见一斑。

  没料到她却弯身将墨锭拾起,放在刚才写过的宣纸上。「你不要,就给我吧。」

  「你要它们做什么?」他皱起眉。

  「送人。」她眯着眼笑了。

  「送人?不行!」他一听,忙将它们抢了回来。

  「你先听我解释,」她一手搭在他手上。「虽然这些墨差了点,可是研来练字,仍是绰绰有余。我爹生前跟几个教书师傅相熟,他们大多是一些凑不出银两买墨的穷书生,这些墨送他们刚好,不致让他们舍不得研来写字——」

  她搁在他手上的小手,让他恍神了一会儿。

  虽然他与她的手中间,仍隔着厚厚的布条,但她花瓣般柔软的指尖,仍旧像烙印似的,令他全身发麻。

  所以她说的一半话,他是有听没进耳。

  「——你说好不好?」

  一句话钻进他耳朵,猛地将他唤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循着她话尾,勉强接上了话。「拿这些劣墨送人,不是摆明着瞧不起人?」

  先前不知道墨差了,他拿来卖人,还算情有可原;可这会儿明白了,又拿去送人——

  「我爹说,只要我们心底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就不会有瞧不起这件事。」

  她这串话有些饶舌,不过他还是听懂了。

  「好吧,这事就交给你发落,我不过问了。」

  琉璃嫣然一笑。她在这事上发现他的另一个优点——他虽然好恶分明,但也不是听不进道理的铁石心肠。

  「那么这些墨,我就收下了。」她将墨锭同宣纸裹好,拿进食篮里搁着。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传来打更声,他吓了一跳。

  竟然这么晚了!

  他还以为两人不过处了一、两刻钟,没想到,一抹弯月早挂在屋顶上了。

  见她就着伤手在拾掇桌上的残羹菜肴,他哪舍得她做。「你别忙,这里等会儿让福山进来收拾就好,时候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房。」

  她瞪大了眼。她之所以在这堆堆栈迭穷忙,就是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要赶她走!

  而且听他口气,今晚,他似乎还是没那意思跟她同房!

  她心一下疼了起来。

  这到底算什么!她心里恼着。他说他喜欢吃她烧的菜,也喜欢跟她讨论「薛涛笺」、墨锭的事,可一听见打更声音,他又急着赶她回去,好似——她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他心底,自己真的这么可有可无?

  她望着他欲言又止挣扎了会儿,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她一个姑娘,总不好揪着男人领子,大刺刺问他何时才肯跟她圆房吧?!

  红着眼眶,她抖着声音说话。「你就这么几句话,没旁的要跟我说了?」

  就说他脑袋一通到底,毫无曲峭,人家已经红着眼睛看着他了,他还是解不出她到底想听什么。

  只见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你,明日下午会送来一批上好的『独梭绢』,我想拿它来练习『江山雪霁卷』,你有没有兴趣瞧一瞧?」

  她眼睛眨了眨,心里早分不清是甜是苦——他想了半天,就只想到这个?

  他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一个陪他赏画做笺纸的书僮?他还当她是他已过门的妻子吗?

  她忍不住怀疑,她那「投其所好」的主意,是不是想错了——

  琉璃心里的委屈,权傲天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他倒也没有瞧轻她、不在乎她的意思。在他眼里,能够陪他谈天说地,而且字字珠玑的人,十个也找不着一个,碰巧她就是,他当然视她为知交,希望能同她赏遍天下所有珍稀。

  当然在这其中,还掺了一点他对她「莫名」的着迷——

  说莫名,是因为他对情事懵懂。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上活姑娘的他,突然间眼里有了个丽影,怎么不教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像他这会儿,心里一角,就还留着她刚才贴着他手的暖度,明明就那么一忽儿的时间,比喝两口茶还短,他也有办法记得这么牢,还不时搁在心底回味不已。

  这叫什么,明眼人肯定解得出来,偏偏,当局者迷。

  「怎么?你没兴趣?」见她老不搭腔,他以为她不肯。

  望见他失望的眼,她一敛心神。罢了,她告诉自己,当书僮就当书僮吧,谁叫她就是喜欢他!

  在心里又叹一声不中用后,她慢条斯理说了。「我是在想,我收了几方『陈氏』的墨锭,可以拿来让你试试,只是忽然想不起收哪儿了。」

  知道她肯来,他心底就踏实了,眉眼更是笑开了。「没关系,你找着就拿过来,没找着也不打紧。」边说,他边起身开窗,喊福山进来。

  「夜深了,你早点休息。还有,明晚别烧菜了,我们吃一回厨子煮的。明儿个绢纸送到,我马上教福山去喊你。」

  他最后这几句话,总算让她心里暖了一些。她点点头,跟着候在门外的福山,回「花雨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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