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因满足而轻扬,眉宇间充满温柔之色。
“我的小娇娇、凤娇娘……”他低语,在她光洁的颜头上印上一吻。
“夫君怎么了?”亲额头,不是这位爷的路数啊。
“想到下午的糟心事,我心想女子立身处世不容易,更该宝贝我的妻。”
她不解,“那女子真的是想骗钱的?”
“我倒希望是来骗钱的,容易解决。”他叹了口气,瞧她水眸盈盈地瞅着他,轻声道:“我从头说吧。来撞咱们家马车的姑娘叫辛浣纱,济南城郊人士,自幼父母双亡,由叔婶养大,家里就几亩薄田,食指浩繁,生活困顿,辛浣纱九岁就跟同村几位姑娘一起进了越秀庄干活,只有她心灵手巧,被一位年纪大的绣娘收为徒弟,五年后出师了,成为越秀庄的绣娘之一,给她叔婶挣了不少钱。
凤娘心中狐疑,这个辛浣沙交代得这样仔细,其中有隐情?
柳震停顿片刻又道:“你知道三叔的儿子柳沐和柳况均先后前往济南的集贤书院读书,柳沐顺利中秀才,成亲后就不去了,柳况过去两年一个人在集贤书院结交了几位同好,其中一位是皇商薛家的儿子薛涛。
“薛涛有钱,出手大方,闲暇时约同窗们一起踏青游湖,柳况次次着吃喝玩乐,把薛涛当拜把兄弟看。有一回,越秀生的几位年轻绣娘也结伴游大明湖,巧遇了那帮才子,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柳况对辛浣纱一见钟情,两人眉来眼去,开始偷偷相会,这事自然瞒不了薛涛,薛涛得知后也很够意思地帮忙掩护,因此柳况对家里瞒得死死的。”
这不奇怪,少年交友讲义气,不管是赔钱或玩女人,都会互相掩护。
凤娘委婉地道:“一位是勋贵之家的公子,一位是无父无母无家世背景的贫女绣娘,岂能成就良缘,柳况在玩弄人家姑娘吗?”
柳震冷笑道:“辛浣纱可是一心一意地相信情郎会把她接来京城成亲了,可见柳况没少说甜言蜜语,许下共结连理的誓言。但去年秋末柳况回府,便没再回济南读书,辛浣纱急了,听说叔婶想将她嫁给一名庄嫁汉,她有手艺傍身,说什么也不愿再回村里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柳况不敢回济南,便托薛涛带了一封信和二十两银子给辛浣纱,希望辛浣纱忘了他。”
“真是薄情郎。”凤娘啐了一口,“辛浣纱不甘心,自己上京想讨个说法?”
“哪是,千里迢迢的,一个乡下姑娘岂敢孤身上路。”柳震不卖关子,继续道:“薛涛见辛浣纱容颜美丽、体态风流,心生歹念,骗辛浣纱要她一起回京帮柳况跪求父母允婚,辛浣纱正害怕她叔婶给她安排亲事,毫不迟疑地接受薛涛的安排,没有告知任何人,偷偷和薛涛走了。”
凤娘傻眼,“真是好大的胆子!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是跟薛涛私奔,跟柳况可没什么关系,这代罪羔羊也太傻了。”
“可不正是蠢透了,幸亏薛涛还留了柳况亲笔写的信。”
“薛涛做了什么?”
“到了京城,那家伙便露出狼子野心,把辛浣纱关在陋巷深处的破房子里,派家丁小厮看管着。他好污了辛浣纱,辛浣纱不肯小认命当他的通房丫头,想告到柳况面前,甚至要告官,哭哭闹闹的把薛涛惹火了,要将辛浣纱卖给人牙子,让人牙子把她带去远方卖入娼门。
“辛浣纱一听到要卖入娼门,不顾一切地奔逃而出,听到后头有人追赶,她死命逃到大街来,就一头撞上了马车。当时刚好骑马经过的沈寄他们,目睹了辛浣纱冲出巷子口的整个过程,见追在她身后的几名男子不像好人,而且不敢上前查看晕倒在地的辛浣纱,反而转身走人,心知有异,命人打听了一下,加上辛浣纱醒来后大声哭诉冤情,调查一下便知真伪。”
话落,柳震眼眸里燃起怒火,不为辛浣纱,而是这事有碍忠毅伯府的名声。
凤娘凤眸一眨,沉静地道:“并不是飞上名利富贵的枝头,乌鸦就能变成凤凰。辛浣纱的境遇可怜,但有一半怪她自作孽,身为良家女子,本该洁身自爱,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敢与来历不明的陌生公子私相授受?立身不正,教富贵迷花了双眼,自然离祸事不远。”
“凤儿说得好,可是辛浣纱却高呼她与柳况的爱情有多么可歌可泣,她情比金坚,至死不渝。”柳震笑叹村姑的愚痴,“上苍给予她美丽的容颜,在一群姿色平庸的绣女当中鹤立鸡群,像是握有一把改变命运的钥匙,便不甘心匍匐于命运脚下,梦想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那也要她能慧眼识英雄,柳况尚且无法自立,如何护她周全?真是傻透了。”
“我的娇娇年纪虽小,却洞悉世情,大长公主真会教养孩子。”
凤娘愣然,是她表现得太成熟了吗?
柳震叹道:“这便是世族贵女与一般女子的最大差异,在大家族里生活,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亲戚,又有许多女性长辈在一旁提点一二,自然不容易受骗。”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碰到难搞的亲人,真的会迅速长大。
“夫君所言甚是。”她近乎叹息。
对辛浣纱而言,没有能依靠的父母家族,缺衣少食,从九岁便开始挣钱养家,若是肯认命就算了,偏偏周围的人均赞叹她的美丽,对比来越秀庄买衣服绣品的富家太太甚至官家小姐、夫人,她的美貌胜过她们许多人,久而久之,哪能没有一点小心思?荣华富贵
不敢想,嫁个好人家,从此不必抛头露面、卑躬屈膝地挣钱养家,有夫家可依靠,理直气壮地给男人养,不算是贪念吧?
美丽却贫穷的孤女,唯一改变命运的方法便是嫁人,嫁给富家公子,若丈夫是个有文才的,更是连前程都有指望了。
柳况对辛浣纱一见钟情,辛浣纱也爱慕少年书生的文雅俊秀,郎情妾意,她哪里想得到这些来书院读书的书生,不论成亲与否,都是靠着家里的供给,不能自立的人岂敢反抗父母之命?
爱到昏头时或许不管不顾,但一回到家里,热茶热饭、前呼后拥地过上三天,那些世家子弟就舍不下这种好日子了,转而开始害怕反抗父母会失去这一切。在好生活面前,爱情变得微不足道。
以凤娘的人生阅历,她完全可以想象这一对野鸳鸯的感情历程,真的是朗有情妹有意,但有情的不够坚忍强大,有意的缺少识英雄的慧眼,注定要劳燕分飞。
悲哉哀哉,纯属活该。
人人都得乖乖地听从父母之命娶妻嫁人,他们何德何能享受自由恋爱?私相授受当然
要被戳脊梁骨,即使是仗着大长公主之威,堂堂正正嫁进杨家的金梅娘,私底下也少不了被人念叨好久。
想多了,凤娘眼神一时虚无。
幸而夫妻相拥于罗帐中,柳震没有注意到,以为她一时的沉默是为辛浣纱悲叹,安抚道:“凤娘,想什么呢?她跟我们没有关系。”
他低哑的呼唤召回她不定的神魂,她问道:“夫君带沈公子回府寻祖父说事,是担心三弟的事传开来有碍伯府名声?”
“事关三房,我可不想惹来一身腥。沈寄明白我的处境,所以跟我回府向祖父交代来龙去脉,祖父听了很生气,以前总烦恼我血气方刚会闯祸,不曾想文弱书生也能败坏家声。”柳震的语气很冷静,也很坦然。
“祖父怎么说?”
“祖父让我别插手,说会派手下的护卫去查明一切,不给三叔、三婶倒打一耙的机会。我前脚一走,祖父便先让人召三弟过去,如今有三弟自己亲笔写的信,我想他还没有老谋深算到能抹灭自己犯下的错误。只有他认了自己与辛浣沙有私情,三叔、三婶才会乖乖善后。”
凤娘认同地点头,“我想也是,三叔、三婶那么得意自己的儿子个个有文才,哪里肯相信儿子会看上一名身分低贱的绣娘?三弟若咬牙不认,大声喊冤,又没有书信作凭证,说不定三叔、三婶会反咬你一口,怨恨你设计栽赃,想坏了三弟的名声。”
文人的名声重于一切,私德有亏,不利仕途。
“娘子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我先禀明祖父,而不是去找三弟对质。”
“相公处事精明,妾身欣慰。”
“若是我不通俗务呢?像我那几个贵公子弟弟。”
“那么祖父肯定不会先分家,不放心你分府另过,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
“娘子真是明白人。”
“祖父才是明白人,他老人家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有能力支撑门庭,即使我们二房人单势孤,但祖父相信一个你就抵得上别人家三个儿子。”
柳震心弦一紧,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她的容颜,她那揉合着信任与柔情的眼神几乎让他的心融化成一团,感动不已。
他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但世俗的眼光是先看身分后看人,身为嫡子可以少奋斗二十年,说亲事时也可以挑人而不是被人挑。
男人都有英雄情节,他希望被妻子仰望,成为妻子的依仗。
“我的凤儿就一辈子当个小娇娇,为夫今生今世会护你周全。”柳震一时间柔情万千,豪情万丈。
她毫不犹豫、没有带着半点委屈的情绪嫁过来,诚心诚意地想跟他过日子,尊重他、信任他,温情脉脉,以夫为天,这么好的人儿值得他宠溺爱怜,让他倾尽心魂爱恋。
望进那双温柔的黑眸,凤娘甜甜一笑,“好,我的震哥哥最棒了!”
“嗷呜!”发出一声狼嚎,英雄气概大发的他立即化身狼人,扑向他的小娇娇……
无须言语,四唇相交,全是化不尽的浓情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