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无所不晓很多时候都是奠定在故弄玄虚的要领上,让对方以为已被看透而主动招出所有事,这对聪明的爹来说只不过是最粗浅的伎俩。
爹不可能发现的,她出门时都很小心……从小就被爹以“三十六计”当床头故事的她,虽无法与他抗衡,也没傻到不打自招。忖度只在转瞬间掠过,茱萸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端木柏人不置可否地低低笑了声,又道:“看你最近都很累的样子,睡不好?”
原来是这样啊……恍然大悟的茱萸终于安下了心。她只能在半夜去找霍戎,怕被看出异样所以不能在日间补眠,已经好几天没睡饱,憔悴之色当然显现,这真的很难掩饰。
“是睡不好。”她刻意回避原因不谈。
“自己开些安神的药方,别为失眠这种小事受苦。”端木柏人似心疼、似责怪地说完,将视线移回桌上的书卷。
那话语里的宠溺及关怀,让茱萸感动又愧对。
爹娘对她的疼爱,总让她有种身处在美梦的虚幻咸,幸福得让她不敢置信。
其实她并不是他们亲生,而是一个他们十二年前从街上捡回的小乞儿。她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只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有个婆婆收留她,后来婆婆去世,她就四处流浪,没人好好教过她,也或许足因为受尽人情冷暖及鄙夷让她封闭了心扉,五岁前的她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直到遇见了爹娘,她才开始学习迟来的点点滴滴,对于非亲非故的她,他们却如此疼爱,比对小煦还疼,在他们的呵疼下,她终于能敞开心房喊他们一声爹娘。
想到爹爹方才的感叹,再想到自己被说个正着的隐瞒行径,茱萸好挣扎,犹豫着该不该将霍戎的事坦白告知。
她不喜欢有事瞒着家人,也很想将他带回府里治疗,又湿又暗的山洞根本就不适合养伤,而且有了爹的帮忙,一定能让霍戎更快找到他所要找的人。
但只要想到爹爹可能会出现的反应,每次话到了嘴边,最后她还是又吞回吐子里。
爹向来不是仁慈心软的人,为了保护他所重视的事物,更是可以冷狠到让她无法想象的地步,她没办法确定当他知道霍戎的存在时,会将他视作无害的对象抑或是必须铲除的威胁。
她不是故意要骗爹,但她真的觉得霍戎不是坏人,而且他现在伤还没好,连起身都得扶着山壁才能勉强站稳,她好不容易才将他的命救回来,不能因一时下错决定又将他推进了地狱。
一思及此,荣萸决定让同情战胜亲情,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你回房吧,用点方法让自己好睡些。”端木柏人隔了会儿才又开口。
父亲念念不忘的关心让茱萸歉疚到抬不起头。但什么都不能说的她,只能低低道了晚安,走出书房继续当一个有所隐瞒的坏女儿。
◎ ◎ ◎
茱萸离开后,端木柏人仍继续看书,偶尔提笔记下批注,平静淡然的表情没有透露出任何思绪。
不久,门上传来轻敲,长相俊俏的男孩进了书房,对父亲身旁的空位视若无睹,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那是茱萸的宝座,父亲不让儿子坐,儿子也不想抢。
“我去问问娘有没有什么静神安眠的药方好了。”小煦毫不隐讳方才躲在外头偷听的事实,还光明正大拿出来讨论。
端木柏人斜睇儿子一眼,唇畔嘲讽勾起。这小子的功力未免太浅了些,竟让那蹩脚的理由瞒过了?
想他端木柏人的心机诡诈无人匹敌,却养出两个单纯好骗的儿女。都怪他们的娘,教他们太多无谓的悲天悯人,害他一直尽力改变仍事倍功半。俊浓的眉宇虽埋怨微拧,但那双深冷的眸子里却盈满因想到妻子而浮现的温暖柔情。
“治标不治本。”他没明说,却用暗示指引儿子。“没查出原因,喝再多的药也只是一时之计。”孩子大了会有秘密是一回事,他准不准他们保有又是另一回事了,任何异状都是警讯,他必须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选择说谎瞒他。
“唔……”小煦沉吟半晌,然后抬头看他,黑眸闪烁黠光。“要是我去小草房间守夜,娘知道了会不会罚我?”这一问代表的不只是征询,还带着要父亲承担一切的意味。
不愧是他的儿子,一点就通,而且懂得要规避责任,只是──端木柏人微笑,眼中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光芒──比起他爹还差得远呐。
“要我去吗?”他挑起一眉。“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无所谓。”
“不、用!”小煦一听马上变脸。“你明明说小草要给我的,她是我的人。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不能随便踏进她的房!”
爹之前不是已经和他达成协议了吗?只要他不去打扰他们在书房的共处,爹就会将其它的时间让给他,亏他那么忍耐,爹现在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虽然他才是亲生独子,但身为男孩的他完全不像姊姊和父亲那般亲密,会让他每天随后跟到书房的原因只有一个──为的是他们都视若心头肉的至宝,贡献各自的观察所得,讨论要如何调整守护她的方式。
瞧,这不就中招了吗?没因儿子的无礼感到不悦,端木柏人反而还扬起愉悦的笑。
别人家的父子是争着抢娘,他们家是争着抢小车。打从五年前儿子冲到书房宣示他长大后要娶小草,还请求兼警告再外加恐吓要他减少对她的疼爱时,他就开始以男人的身分平等看待儿子。
“就算是我亲生,要是不够有担当,我也不放心将小草交出去。”端木柏人冷冷哼笑,将要儿子跳进去的陷阱挖得更深。
不想当坏人,更为了在妻子发现时方便脱罪,他很乐得让这个孟浪小子强出头。这就是经验累积的差别,懂得进与退,稍稍的放手是为了更长远的拥有。
“你已经有娘了,干么跟我抢?”小煦气呼呼地瞪他。
哪有父亲跟女儿好成这样的?爹不怕娘吃醋,但他可越看越刺眼。他相貌不比爹差,狡诈程度再历经时间的磨练也一定不输他,偏偏年龄这无法改变的差距成了他天生的劣势。
现在是爹赢没错,但再过个十年,正值年轻俊俏的他会比不过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吗?问题是这十年间,他得将小车守得牢牢的,不能让她被别人抢走,就连爹也不行!
“她是我女儿,我当然疼她。”说得很名正言顺,酝笑的俊眸却邪魅得让小煦心惊。
“我是她的丈夫,我疼她就好。”年纪小的他口气倒不小,说得好像已经将人娶进了门。
“你、们、两、个──”啼笑皆非的恼怒话语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一名少妇走进,虽是板着脸,自然流露的温柔气质仍让她一点威吓性也没有。“要我说几次?小草不是你们的,你们再怎么分也没有用。”
端木柏人一脸无辜,聪明地沉默不语。武功精深的他早听出妻子的接近,他却没停止对话,为的是要挑衅儿子说出那占有欲十足的宣言,这样妻子就会气儿子比气他多些,今晚才不会将他赶下床榻。
小煦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设计,还在那里辩解。“可是小草也很喜欢我,我对她那么好,她以后一定会嫁我的。”
笨。端木柏人没让得意显露出来。妻子最讨厌他们将小草当成私有物,这傻小子却还不知收敛,活该被他拿来当挡箭牌。
“你又知道她喜欢你了?那是疼,当你是弟弟的疼,你怎能利用她对你的好得寸进尺?”韩珞对儿子教训完,又转向置身事外的丈夫训斥:“别笑,要不是你对小草太保护,煦儿的思想也不会有所偏差,这一切都怪你。”
风头转向,见机不可失,小煦开始悄然无声地朝门口移动。
“你不是很希望我和小草能多多培养感情吗?”将儿子的举止看在眼里,端木柏人只好认命地承担一切,谈笑将妻子的注意力全拉在自己身上。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韩珞好气又好笑,清秀柔媚的她简直像是茱萸的姊姊,完全看不出来已有了个十岁大的儿子。“你那时候孤僻又难相处,我怕你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将小草扔出去,哪想得到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端木柏人勾笑,倏地将她揽进怀中。“吃醋了?”这不能怪他,小草很聪明,却心软到不懂得怀疑人,虽然妻子总说他管太紧,但防患未然总比亡羊补牢来得好。
已快踏出房门的小煦闻声翻了个白眼,父母间的浓情密意他可没兴趣看,赶紧头也不回地溜掉。
“谁吃你的醋?我是为小草抱不平。”韩珞想说得冷硬,但对上丈夫那张俊容,还是不由自主地扬起柔笑。
虽然他老爱用话逗她,认真倾诉爱意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知道他对她的深情是完全无庸置疑的。她是他这世上最重视的人,因为她,他才疼爱小草,更因为不愿她受生育之苦,不管她怎么恳求,也不让她再怀下孩子。
他观念里的是非曲直很独特,有时候他的作为也非常人所能理解,但这都是他爱他们的方式,只是……
“小草终究会嫁人,就不怕到时你舍不得放手?”若能再减少一些占有欲就好了。帏珞在心里低叹。
“到时候再说,我等着看匹配得上她的男人要到何时才能出现。”他边说边不着痕迹地将身子靠向她,让她一步步后退。
“你倒不如直说没有人可以通过你的认可算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上眼。”韩珞抗议。
煦儿一心想娶小草,她不反对也不会推波助澜,她只希望小车能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而不是为了报答所谓的养育之恩嫁给了煦儿。伯只怕,届时那个人真的出现,却被这个做爹爹的用严格的审核眼光完全驳回。
“他? 还有待磨练呢!”端木柏人成功地将她逼抵上桌沿,一脚探进她的双脚之间,亲密地紧贴着她,无声传达他的欲望。
被他这么亲昵地困住,韩珞总算察觉到他的意图,丽容赧上嫣红,羞窘地推着他。“煦儿在,别这样……”
“早走了。”端木柏人在她耳旁低笑,用近乎吐息的气音诱惑着。“记得我们上回在书房是什么时候的事吗?”修长的掌指不等她回答,已灵活地朝怀中的软玉温香攻城略地。
书房?他们有吗……他的吻截断了她的思虑,韩珞环住他,放任自己被他的渴切包围。
有没有过都不重要了,他们可以再一次制造旖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