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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香(上) 第6章(2)

  夏雨,淅淅沥沥,如银线洒落。

  微风冷凉拂面,消去了些许蒸腾暑气。

  骤雨来得突然,雨丝打在柳枝绿叶,落在池里的荷瓣,也叮叮咚咚的在庭中池面上敲出阵阵涟漪。

  仲夏时节,初荷生嫩,清晨花瓣方绽,禁不起骤雨一阵,生生落了几瓣,粉嫩的花瓣,浮在水面上,如小舟一般飘荡。

  “抱歉,我回去想过了,这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梦,我没有权利加以议论。”

  荼蘼回首,看见渺渺。

  她如黑玉般的眼里,有着歉疚。

  荼蘼卷起手中羊皮,淡淡道:“你错了,你说我想太多,我不是想太多,是不想去想,不敢去想,想了就得面对,但不想……”

  看着窗外在风雨中摇曳的荷莲,她苦笑,轻言:“不想,也只是逃避,拖延而己。”

  渺渺瞧着她,才要张嘴,门外却来了一名丫鬟。

  “荼蘼姑娘,有客来,说是要见你。”

  客?

  荼蘼抬首,问:“哪来的?”

  “对方没有明说,只要我将此锦盒交予姑娘,说您见了便知。”丫鬟说着,将锦盒交上。

  荼蘼将锦盒接过手,掀开盒盖,只见之中,摆着一块青玉牌,玉牌上,以精工雕刻着四翼凤鸟的纹样图腾。

  楚地,四翼凤鸟只代表了一人。

  她确实知道对方是谁。

  “来的,只有一人吗?”

  “是。”

  “男的?女的?”

  “是位姑娘。”丫鬟低着头,问:“您见是不见?”

  荼蘼看着手中玉牌,思索着,道:“请她到侧厅,奉上冰茶甜果,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丫鬟应声,离开前去待客。

  “这玉牌的主人,你认识?”渺渺问。

  “嗯。”荼蘼将玉牌放回,道:“四翼凤鸟只有现今上柱国在用。”

  “那位大将军?”渺渺拧眉:“他派人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她盖上锦盒,坦言。

  “你真要去见?若对方私下托你做事,你回得掉吗?”瞧她似有些困扰,渺渺建议:“你若托说在忙,还有办法让那人等着,拖得久了,对方自己就会摸摸鼻子放弃了。若见了,要回绝请托就难了。”

  “寻常人,或可这般应对。”荼蘼抚着那锦盒,淡淡解释道:“但现任上柱国,虽非把持朝政的屈、景、昭三家之人,却是当今王上私出的庶子。他虽是王上私出的庶子,可他娘只是一介村妇,地位不高,但他没有因为士族阶级的鄙视而退缩,反而从一名小兵,一路披荆斩棘,靠着战马功劳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她抬眼看着渺渺,问:“你说,这位上柱国,可会让人虚应了事?”

  渺渺哑口,原来不管到哪里,都还是存在着复杂的人际关系。

  铁子正是商,那位上柱国可是个官,荼蘼还真不能得罪那位大人物。

  而且那家伙既然是私出,却又力争上游,在阶级分明的士族中,挣了个大将军来做,显然手段非常,恐怕也很好面子,的确不是可以随便打发的角色。

  “我得去见见,看是什么事。”

  荼蘼拿着锦盒起身,穿门过院,来到侧厅。

  厅里,一名玄衣女子端坐于软垫之上。

  跟在荼蘼身后的渺渺,一进门瞧见她,就愣住了。

  这人,不是卖她香的店小妹吗?

  看起来好像,除去发型、衣着打扮,眼前的女子,和那位店小妹,几乎一模一样,难道那小妹听到她说做了连续的梦,所以也点了香,来到了这个世界?

  但这女人的神态,却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妖艳邪媚,这又和那店小妹单纯无辜的感觉,差之千里,宛若两人。

  她正要上前确认,那女人却在这时,抬头和她对上了眼。

  在那一秒,渺渺发现三件事。

  第一,这女的看得见她;第二,这女的不认识她;第三,这女人不喜欢她。

  女子瞧着她,视线极冷,看她的样子,像是在看只低贱的苍蝇小虫一般。

  那视线,让她毛骨惊然,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举步上前,想阻止荼蘼接近那人,但玄衣女子见状,眉头轻璧,然后朝她吹了口气。

  小小的口气,眨眼成寒风袭来,教渺渺为之冻结,竟像是被点了穴,无法再往前一步,也发不出声。

  搞什么鬼?

  渺渺心惊不已,吓得面白如纸,想警告荼蘼,却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荼蘼专注于前方,没有察觉她的状况,只将锦盒奉上归还。

  “烦劳姑娘前来,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来此见荼蘼,所为何事?”

  玄衣女子收起小小锦盒,有礼的道:“奴家阿澪,此来,特为公子办事,望托荼蘼姊姊,能鼎力相助。”

  “只怕荼蘼不才,有劳公子所托。”她跪坐于软垫上,客气的说。

  阿澪微微一笑,粉唇轻启:“荼蘼姊姊客气了,在这楚地郢都,谁人不知,铁府里,无论大小事,都得您同意。您点头了,便等于是铁爷首肯。您若不同意,铁爷那儿就更加难过了。”

  荼蘼听了,不亢不卑的道:“此为市井流言,皆不可信。阿澪姑娘太过盛赞,恐让荼蘼惹祸上身,切莫再为此多言。”

  “您担忧的是。”阿澪瞧着她,盈盈笑着,道:“既然如此,阿澪绝不再提,只不过,公子所托之事,也还望荼蘼姊姊成全。”

  “若在荼蘼权限之中,定当尽力。”她捺着性子,说完了客套话,再问:“还不知,公子所托何事?望阿澪姑娘明示。”

  “既然您这般快意,阿澪这便说了。”玄衣女子瞧着她,两手交叠于膝上,一脸娴淑,“其实,这事不大,也不小,只是事关铁爷,所以才特来请教荼蘼姑娘。”

  如果可以翻白眼,渺渺一定要翻个白眼给她看。

  真是够了,有完没完啊,快点把话说清楚可不可以啊?

  仿佛像是听到了她心底的想法,那女人冷不防瞟了她一眼,害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女子拉回了视线,瞧着前方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刀荼蘼,道:“即便铁爷事事小心,但荼蘼姑娘这般心细,想必,荼蘼姑娘必定知晓,铁爷多年来私下暗助公子。”

  渺渺听了一愣。

  铁子正私助上柱国?这她可没听说过。

  但荼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提起茶壶,替对方倒了杯冰茶,道:“爷的事,爷自有其想法,荼蘼无法多加干预,也无力插手,若是此事,还请公子,直接与爷联系。”

  阿澪姑娘端起茶,轻啜一口。

  “事实上,公子确与铁爷聊过此事,但铁爷屡次推拒,阿澪思量许久,才推敲出,问题怕是和荼蘼姊姊有关。”

  “和我有关?”荼蘼抬眼,“如何有关?”

  “他俩有鸿图大业、凌云壮志,想定国、想平天下、想问鼎中原,但这须得大量资金……”

  突然间,荼蘼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心上,突压上一块大石,沉甸甸、冷森森,将她往下拖去。

  “如今天下大商,北有白家,南有铁家,白、铁两家,若能结为亲家,对铁爷之志,必有极大助益,您说是吗?”

  “您……说得是……”

  她张嘴,吐言,却如在身外。

  原以为,尚能眷恋片刻,谁知,已逼到了眼前。

  “那么,荼蘼姊姊,对此事,是不反对??”

  反对?她有权反对吗?可以反对吗?

  她不该讶异,早己知晓此事终会发生,但心却仍疼,女子张合着艳红的唇,字字句句都如针,扎得她疼痛不己,几乎无法呼吸。

  “荼蘼充其量,只是客卿,管内务以回报爷之恩情,对爷之亲事,何能反对?”

  “咦?是吗?我还以为……”阿澪瞧着她,挑眉:“铁爷不娶妻纳妾,是因已有了荼蘼姊姊。”

  看着眼前娇美女子,她只觉全身苦涩上喉,唯有多年的教养,和残存的自尊,才让她能维持着应有的举止,继续回应。

  “阿澪姑娘误会了,荼蘼从来不曾奢想,成爷之妻妾。”

  “原来是阿澪想岔了,既然如此,那是最好。”阿澪轻笑,放下茶杯,“那么,还望荼蘼姊姊在铁爷前,为白家姑娘,美言几句。”

  她打开一旁大一点的锦盒,将一幅画在丝绸上的美女图,展了开来。

  “此图,画的便是白氏之女,其性温顺柔美,娴熟六艺,家世良好,和铁爷正是门当户对,还望荼蘼姊姊转交铁爷,促成这桩亲事。”

  画里的女子,娇美如花,灵动似仙。

  “公子所托,便是这亲事?”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有办法发声。

  “自是这亲事。”阿澪轻言浅笑,将画重新收好,放回锦盒之中:“若娶了白氏之女,有了白家的金援,铁爷必成天下第一之大商,公子也定能得权夺势。如今天下情势,天子势微,诸侯相争,战事连年。公子若能得势,必促天下太平,这可是铁爷心之大愿,想来荼蘼姊姊,自是清楚明白。”

  她当然清楚明白,比谁都还要了解。

  铁子正有鸿图、有大愿,他若娶了白家之女,一切自然水道渠成……

  阿澪倾身,将装了画的锦盒往前推,小手覆住了她冰冷的手,嘴角噙着笑,乌黑的大眼却极冷。

  “荼蘼姊姊,可愿受公子所托?”

  她看着眼前这玄衣女子,缓缓深吸口气,脸色苍白的伸出手,接过了对方推到跟前来的锦盒,哑声道:“既是公子所托,荼蘼自当转交于爷,但此事之成与否,还得看爷的意思。”

  阿澪微笑,两手交叠在膝,朝她低头行了个浅浅的礼:“荼蘼姊姊有心,此事定能玉成。荼蘼姊姊如此识大体,实是公子之福、铁爷之幸,这桩亲事若成,将来公子得了天下,成了大业,定不会忘了荼蘼姊姊的成全。”

  所幸,那女人也没在等她回答,妖娆起身,噙着笑,道:“荼蘼姊姊人忙事多,阿澪不再多扰,这便告辞了。”

  女子莲步轻移,姗姗离去。

  屋外,仍飘着霏霏细雨。

  直到那女子远去,渺渺才有办法动弹。

  她喘了口大气,匆匆坐到一动不动的荼蘼身边。

  “荼蘼,你真要帮那上柱国?替铁子正说亲?”

  “不帮?”她抬眼看向渺渺,嘴角牵出一抹悲凉的笑:“成吗?”

  “但你不是……”渺渺迟疑着,仍说出了口:“喜欢他?”

  她瞧着眼前这短短时日,已成知心的好友,这一回,不再否认。

  “我是巫儿,本就不能嫁,碍着他,有何意义?”

  “可你家里的人,等同把你卖了,不是吗?你还管那些迂腐的死规矩做什么?”渺渺急了起来,担心她真去做那傻事,振振有辞的劝说着。

  “或许娶了白家的女儿,可以让他一步登天,但你知道的事,他怎么会不晓得?铁子正不娶,难道不是因为你?你这么做,不是糟蹋了他的心意?她说上柱国想定国、平天下,岂不就是在说那家伙要篡位?铁子正搅和在里头,还会有好下场吗?你这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你知不知道?”

  荼蘼心头一抽,再问渺渺:“他行商列国,见过诸国因小事相争,致使饿殍遍野。天下太平,是他的大愿,即便前途险恶,他仍是要做,若你是我,可会挡着,可能挡着?”

  这一问,让华渺渺为之哑口。

  是啊,若是她,可会挡着?

  如果只是寻常老百姓,说想要天下太平,那也只是说说而己,哪能做到?但她这些日子跟在荼蘼身边,也清楚晓得,铁子正是万金巨贾、亿万富豪,他若有心要做,确是有可能促成的。

  儿女情虽长,但在大义面前,也只是私情而己。

  若是她,敢挡吗?能挡吗?

  渺渺看着眼前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荼蘼,忽然间,只觉心痛,对她的心情,感同身受。

  轻轻盈握着腰间香囊,荼蘼低头望着,抚着它,喑哑开口。

  “三年前,我曾怀疑,他可有真心,可真用情?如今方知,情深,意重……”

  她喃喃着,声如吃语,飘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如今方晓,就是有情,我也不能受、不能取……”椎心的疼,入骨。

  气微窒,渺渺拧眉抚心,莫名眩晕。

  这,可还是梦?

  若是梦,如何这般疼?这般痛?这般……恍若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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