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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神与忧(上) 第六章 舍身(1)

  狩夜没有骗她。

  一个时辰过去,原先冷若霜雪的身躯,逐渐恢复暖热。

  吐纳渐沉,益发清晰,像是正常人该有的熟睡模样。

  开喜一直看着他,这些点点滴滴的细小变化,没有逃过她双眼。

  神寿活了这么久,看过亿万凡世多少更迭,她绝非无所知的驽钝之辈,她已经隐约猜到,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究竟为何。

  这是「舍身」。

  舍己之身,换广阔无垠之境,一方温暖光华,一寸仿月光辉,一场淋淋细雨,一阵梢梢清风,以己身所有魔力,换众魔安身立命。

  村民婆婆曾说,魔主为他们造炤阳、创幻阴,让他们能在此境,安稳生存。

  可魔族,向来只懂破坏毁灭,不若神族天赋,多以创造诞生为主。

  这是打自血脉间、与生俱来的差异。

  要一只魔族去种活一株花,不如叫他去轰碎一座山来得容易。

  本非创造之族,要在这里维持日与月、阴与晴,周而复始,是一件多艰钜、多异想天开的事。

  即便魔力再强大,耗尽之日,终会到来。

  一日耗尽……

  此时,忧歌张开赤眸,醒了过来。

  「握着我的手干么?」他噪仍沉,一眼瞧见,被她裹在双掌里的右手。

  很暖,属于仙界喜神的仙泽以及她嫩肤的体温,传递过来。

  他并不是要提醒她放手,相反的,当她正欲松开十指,他反手握住她单荑,不容她撤回。

  她试图抽了抽手,不敌他握力,醒了之后,就有力气欺负人哦?

  「你这样会死的。」开喜从来藏不住话,直接说道,也不管突如其来一句话,他有没有听懂。

  忧歌默了默,见她一脸稚嫩棘却严肃,娃娃脸配上老成眼神,相当违和。

  他当然听懂了。

  尤其,淡淡瞥见胸口摆放的蚊眼蓝晶,知道自己魔力流离的情况,被她瞧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不说话?」现在是保持沉默的时候吗?

  忧歌扯唇一笑  应该说,只是神情谈淡变化:「要我说什么?是,我知道我会死,所以呢?你想劝我?

  不是想阻止我?」

  「你们没有其它方式吗?非得用这种……以命去换命的狠招?」

  以他一人之命,去换所有人的命。

  「不然请喜神天尊赐教,炤阳与幻阴,应当如何维持不灭,在这个永无日月之境?」他用以请教口吻,嘲讽一回。

  开喜怎会知道,日出月落此等小事,她从来不管,在上界,这些根本不成问题。

  早上睡醒,灼灼太阳当空照,一日之计在于晨;晚上入睡前,推开窗,便有满天星子及一轮皎月入睡,这些景致,天天着得见,习以为常。

  在魔境,却是求之,而不可得。

  「无中生有,本就该支付代价。」他轻哼道,同时松开她的手。

  步下水玉大床,他动作熟稔,褪下睡绉的衣袍,取来另外一件同色红裳换上,一侧的银盆,感满无根水,他一个手热,水即变得温热,供他简单盥洗。

  「过来替我梳发。」他丢给她一支蜥骨篦,使唤得很顺口。

  「……我看起来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吗?」她嘀咕,心情还悬在前一刻,总觉得他这种豁出性命的魔,实在不该有这般轻松无谓的表情。

  「不像,所以给你机会练练手。」不用感激他的贴心。

  开喜:「……」她狠狠握紧蜥骨篦,如他所愿,好好「练练手」!

  开始,动作确实很粗鲁,毛握一绺柔亮墨发,以梳痛他头皮为毕生目标。

  可是梳着梳着,手劲越放越轻,心越来越软,光想到他的处境,怎样也对他凶恶不了。

  好比读一本书,刚开始,对里头的大魔君咬牙切齿,可是了解越深,发现这魔君根本是个只顾爱人、不顾自己,甚至拿自身血肉,去喂饥肠辘辘族民的傻白甜……

  她觉得这魔君,很呆,很笨,很不威风。

  很教人……想抱一抱他,骂他一句:你这个傻瓜,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那种想抱,与破财撒撒娇,他直喊喜姨姊姊,喊得她心软,将崽子捞进怀中抱抱拍拍,并不相同,但是怎样的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你那是心疼我的表情吗?」他透过冰棱镜看她,解读她此刻低垂双眸,眉微蹙,握着他的发,若有所思的模样。

  开喜抬头,也看向冰楼镜里的自己。

  那就是……心疼的表情吗?

  镜里的少女,无比陌生,她只知道她有多爱笑,总是挂着满脸笑靥,神生无忧无虑,日子快快乐乐,喜泽裹身,喜鹊围绕,没有任何事,能使她的笑颜光彩褪色。

  她却为了他,眉宇间,染上愁绪的黯谈。

  「我不知道心疼该是什么表情。」她坦言回道,说完,还是认为与其讨论她的表情,不如继续讨论他的安危,两者相较,后者重要太多太多了。

  「我觉得,你应该寻找其它办法,别用自己的性命作牺牲,这样——」

  「我的生死,与你有何干系?」他眸色深浓,觑着她,故意要逼问出答案。

  她愣了下,梳发动作亦停止,于冰棱镜中,与他视线胶着。

  他眸光似火,烧灼般,紧盯她。

  被他那样看着,让她双腮热烫烫的,似要煮沸脑袋瓜子,难以好好思考,若不闪躲,就会遭他焚燃殆尽……

  第一轮眼神对峙,她认输,眼光落败瞟开,待至颊上热烫渐缓,她才平稳声音道:「……确实是没什么干系,单纯给你建议,你听听也没损失,虽然我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不过仙界能人众多,我去帮你问问,说不定能让魔境维持现况,而你又可以保全魔力和生命。舍身应该是最后撒手锏,太早动用不太妥。」

  「既然没什么干系,不劳喜神天尊费心。」他撇开脸,挑刺般哼哼。

  「我说了一长串,你怎么只听头一句呀!」不是都说要去帮他问了吗?不是还担心他魔力耗尽给挂了吗?耳背哦,后全数自动消音吗?!

  她真想揪扯他的发,叫他认真听人说话!但考量了身在魔境,目前法术不如人,她揪他头发,他可能会反过来剥她一层皮,还是暂且忍忍。

  因为光听见头一句,就不爽往下再听了。忧歌内心腹诽,又是一声冷哼。

  开喜还想数落他不知好歹,可是见他撇向另一边的侧颜,与昨夜提及美仙时,何止表情相仿,她立马又悟了。

  回答了「没什么干系」,踩痛魔主尾巴,让他龙心不悦,对吧。

  「都忘了魔主您爱慕我,听见我那样回答,生气是必然的。」她自个儿边说边颌首,表示她懂、她理解,她真是蕙质兰心冰雪聪明呐。

  闻言,他再度转回头看她,对于她的结论,眸带诧异。

  「谁说我爱慕你?」

  「不用谁说,您表现得够多了,也不怪您动心,我喜神向来很讨人喜欢。」她每回只要用「您」这个字眼,多少带点调侃意味。自己夸完,她神色一正:「但有件事,我必须表达我的严正立场,有妇之夫我不沾,你再不久就要娶妻,立马正名了「有妇之夫」这称号,对自家爱妻以外的女  子献殷勤,实在不行——」

  忧歌本来确实有些气恼,却被她一番歪打正着的胡说八道,给逗出了笑意。

  「能像你这般狂妄自大,还狂妄自大到脸不红气不喘,也真是个本事。」他没针对「爱慕」一说提出反驳,似乎默认了。

  「我哪里狂妄自大了?我哪个字说得不在道理上?」她真心求解。

  能如此直言自己很过人喜欢,还不够狂妄自大?世间难得层颜人呐。

  忧歌忖笑,不过,她确实颇讨他喜欢。

  这样的喜欢,能算得上几分爱慕,他尚在思量。

  只是他很确定,她待在他身边,让他感到愉悦有趣。

  单是听她说话、看她模样、与她拌嘴,他便不觉得厌倦。

  许因她是喜神,不经意溢散舒心喜泽,感染了他,他只想独享,不容旁人瓜分。

  不反驳她的狂妄自大,针对她的「严正立场」,他倒能说上一说。

  「我虽娶魔后,却不影响身旁再多养个女人,她无权嫉妒,安分当她的魔后即可,有妇之夫这称号,限制不了我。」

  「你这思想、这行径,在我们那儿称之为何,你知道吗?」

  「说来听听。」他愿闻其详。

  「渣。」泛指东西榨干养分后,残在下来的碎物,堆推肥还行,没有其它用处,人称人渣,仙称仙渣,魔嘛,当然就是魔渣了。

  「身为——将死的渣,本君倒不觉得,及时行乐、左拥右抱,有何不妥。」

  呃,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人之将死,爽快最重要,哪还有心情去守仁义道德?

  「不然最起码……你不要娶魔后,好好放人家自由,去另寻幸福,本天尊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跟你谈谈清、说说爱、聊聊未来人生什么的。」她说出自己的最大让步,最末那两句,煨得面腮泛红,粉扑扑的,增添几丝小女人气息。

  开喜自觉自己这主意不错。

  既不伤任何一方,也无人需要吞忍委屈,皆大欢喜,她与他,还能心无芥蒂,只专心于彼此、属干彼此。

  譬如说,手牵手漫步于魔境呀,又或者,美丽的血色幻月映衬下,两人背靠背,同坐树梢,天南地北乱聊——话本子常见此类狗血老套,代入她和他的身影,半点都不讨厌,她甚至在心里头大喊「甚好!甚好呀

  !」,光想象,牙根就甜到发疼了,嘻嘻。

  岂料,他不屑撇眸,瞧也不瞧她半眼,无情回她:「不可能,魔后我非娶不可。」

  谈判,就此破烈。

  喜神神生不成文守则,第一百零一条:热脸不贴冷屁股,有空不如炖鸡补。

  别人给她冷屁股贴,不,冷颜冷眼冷心肠,她也不会傻傻贴过去。

  虽然偶尔眼拙,瞧不懂别人脸色,还是会不小心贴了一下下,但忧歌那时的神情、那时的口吻,瞎子兼聋子都能看清楚、听明白,更遑论是她。

  魔后我非娶不可。

  说得这么笃定,毫无转圜余地,结束对话,很好,她也无话可说了。

  难得她喜神对于某一个人,产生了谈情说爱的好兴致,结果人家一副「我先娶完别人,再来找你聊人生」的高姿态,她也只能呵呵。

  偏偏真的呵笑不出来。

  呵笑不出来的喜神又自我反省,兴许,他与未来魔后,亦是真情实爱、两小无猜,自小长大的竹马青梅,她才是后来后到的第三者,竟企图要拆散人家,谁比较缺德,高下立判。

  「不对,第三者还算不上呢……」她咕哝着,下了个凄惨结论。

  这几日,她秉持囚犯的最高原则,安安分分寻了处角落,自己安置自己,不要没节操地与他同寝共枕,把第三者罪名坐实了。

  反正她人小,不占空间,到处都能睡。

  忧歌也没来寻她,许是笃定她逃不出魔爪,于是放任她在寝宫随处窝藏。

  况且,他手中还有人质破财,她哪能一走了之?

  就算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起码也要带走破财呀,否则有何颜面回去面对穷神夫妇?

  开喜一面想着他的渣,一面又想着他的舍身,一面觉得担心他安危的自己很蠢,一面还觉得自己这么蠢该如何是好……颇为纠结。

  这种时候,特别怀念起破财,虽然小崽子没啥实质作用,好歹还是能听她吐吐苦水,陪她一块唉声叹气。

  不知破财有没有被欺负,要是真欺负个小娃儿,狩夜也太不是人了……嗯,有渣侄必有渣叔,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人」,是魔。

  开喜坐在当时老魔婢洒扫的地池畔,双手托腮,数着混浊地池,咕噜咕噜冒出的泥泡数目。

  地池里,植着石菊,开似大朵寿菊,可全栋宛若石头雕成,颜色暗淡,了无生息。

  可石菊极香,飘散一股沁凉味儿,闻了倒很醒脑,她现在最需要的,也是醒醒她的脑,别再想忧歌要生要死、要娶不娶。

  正当她数到第三千六百八十一颗泥泡时、女子交谈声传来,由远而近,从模糊渐清晰,她本只是懒懒瞟眸过去,却瞧得越来精神了。

  是未来魔后。

  先前匆匆一眼,只记得七成模样,此刻,总算把剩下的三成补全了。

  魔后依旧一身合衬的花红衣裳,姿容绝艳,淬了赤妆的眼尾,绘有一朵花形,点了朱红的丰唇,水亮饱满,飞睫似两把小墨扇,随其眨眼浅笑,微微扇动,秋波轻送。

  领口滚了圈白兽王,极度柔软,衬托她玉肤赛雪,吐纳香息间,白兽毛轻柔拂动,彷佛活物。

  乌发上的配饰,多为晶矿打造,虽非金银,布满金丝的稀罕钛矿晶,串成数条珠链,盘缠于青丝间,流溢出贵气华美。

  魔后亦发现开喜的存在,她与身旁魔婢皆面露诧异,意外在魔主痕殿外,看见这名妙龄丫头。

  如何能不发现?这般粉嫩模样的女子,出现于魔境萧瑟贫瘠的色彩中,如此醒目耀眼。

  出自女性敏锐观察本能,未来魔后直觉这丫头身分不简单,连她素日都不被允许随意进出寝宫,寻常丫头又怎能待在此处?

  未来魔后向贴身魔婢一使眼色,魔婢立马会意,跨前两步,扬声问开喜:「你是谁?为何擅闯魔主宫中!」

  开喜没想搭理魔婢,一双乌眸骨碌碌,直勾勾打量未来魔后,试图挑挑人家缺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挑不出半项,她有些气馁、有些理解了忧歌的非娶不可。

  换作她是忧歌,她也想娶这一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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