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运莲是第一次与颜展眉相见,此时细看,果然是个清新脱俗的女子,难怪祈澄磊会为之倾心。
“展眉,你可还记得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祈兆雪十多年前也曾受教于颜不忘门下,遂一见到她便十分热络的问道。
颜展眉羞涩的摇着头,那时她还很年幼,丝毫不记得自个儿曾见过祈兆雪,还被他抱过。
祈兆雪也没奢望她真能记得他,兴匆匆地道:“不打紧,等你与澄磊成亲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同澄磊商量过了,你们的婚事就在勺江城办,成亲前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住在我这里,听说你与庭月很是投缘,有她陪着你,你也能早日熟悉咱们这儿的环境。”
祈兆雪滔滔不绝的说着,想留给这位弟媳一个好印象。
“多谢侯爷。”颜展柔细声道谢。
外头人称祈兆雪为南风之狮,形容他为人霸气,没想到这位掌握大宁四分之一疆域的南风之主却是个亲切豪爽之人,令她放松不少。
祈澄磊不着痕迹的挤开正在与颜展眉拉近关系的兄长,将史锐带来的信递给她,并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这信我与木叔、大哥看了之后都觉得有问题,怀疑颜山长在信里藏了什么玄机,你能看出来吗?”
他倒不担心她看了信之后,会傻傻的跟着史锐回安东,因为她若跟着史锐去了安东,可就真要成了安东侯掣肘她爹的软肋了。
得知是父亲所写的信,颜展眉迫不及待的展信阅读——
女儿如晤: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今见一人,名史锐,人品出众、才智过人,非祈澄磊之辈能比。
祈澄磊此人品性顽劣、鲁莽无智、不堪大用,汝勿轻信之。
今父欲将汝许给史锐为妻,手书此信为凭,汝见信后,当速与史锐归来,与父团聚。
父颜不忘留
看完一遍后,颜展眉先是有些吃惊,接着再仔细盯着信里的字看了一会儿,而后指着信中所写的那几个父字,“这几个字爹写反了。”
祈澄磊就站在她身畔,垂阵顺着她所指的字看去,颔首道:“没错,这父字上头的两撇长短笔划写反了,但先前我们琢磨不透颜山长为何要这般写,你可知道?”
那两撇写得并不明显,要细看才能看出是相反的,先前他们在看信时便发现了这点,可却猜不透颜不忘这么写的用意。
颜展眉点轻螓首,解释道:“小时候爹教我写字时,教到反这个字,曾告诉我一个故事,说他以前有位世交好友与人结了仇,被人掳走关押在某地。那好友伺机写了封信,并买通那里的下人替他把信送到我爹那里,但那信的内容却不是向他求救,整封信里所写的都是他在某地游玩之事。
“爹早从他家人那里得知他被掳走之事,仔细看了那封信之后,推敲出他被关之地,通知了他的家人将他救出来。原来爹那位好友之所以那么写,是为以防那信落在仇人手上,故意那么写的,而他相信以爹的才智,定能看出信中真正的意思。”
“你爹是怎么看出来的?”一旁的祈庭月好奇的问道。
“因为对方在信里通篇说着反话。他明明失踪被困,却说自个儿在游玩,因此爹从他提及的地点,逆推出了他被关押之处。”说完,颜展眉看向祈澄磊说道:“你看,信里爹刻意把这父字写反,应当就是想暗示我这封信需反着来读。”
祈澄磊登时会意过来,“所以颜山长在信里明着贬我,夸赞史锐,还要你嫁给史锐,都是在说反话。实际上他是想告诉你,我是个品性高洁、英明有为,可以托付倚靠的良人,让你嫁给我为妻,别去安东找他。”
祈庭月瞠目瞪着自家四哥,没想到他竟如此厚颜,顺着颜展眉的话,把自个儿狠狠给夸了一番。
祈兆雪也惊讶于自家四弟的厚脸皮,为免颜展眉觉得四弟性子浮夸,他特地训斥四弟一顿。“你这小子,我以前不是老告诫你们几个,咱们为人要谦虚点,若有十分本事,只能说三分,你怎么说到五分了。”
颜展眉默然的看着祈家两兄弟。侯爷这是变相在夸他弟弟吗?
祈庭月则毫不给自家大哥面子,大笑出声,“大哥,展眉都要被你和四哥的厚颜无耻给吓到了。”
木运莲也忍俊不禁的笑了。
可祈澄磊却是满脸严肃的望着颜展眉,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有说错什么?”
他这话让她无言以对,难以接腔。不过父亲对祈家兄弟的评价确是不错的,爹曾赞许过祈家兄弟治理严明,说唯有严格约束官吏,才能使吏治清明?,吏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一个君王若是对待官员太过仁慈,官员们犯错只予轻罚或是纵放,对百姓无异是一种残忍,这是在纵容那些官员鱼肉百姓,任由他们对百姓予取予求。
一个国家的基石不在君王,也不在那些官员,而是在万千百姓,百姓受到过度的压迫,便会生起反心。
前朝覆亡正是因此,朝臣与王公贵族犯下重罪,皇帝却容许他们以缴交银两来为自己赎身,那些银两从何而来?不都是从百姓那里剥削的吗。
君待臣善,臣却虐民,岂不种下祸国乱邦之因。
木运莲带笑的嗓音出声替她解围,“颜姑娘,侯爷已找人挑选吉日,等日子订下后,届时侯爷便会派人将喜帖送到安东,接你爹前来南风送你出阁。”
颜展眉敛了敛思绪,轻蹙眉心的问道:“安东侯真会让我爹来吗?”在得知安东侯性子残暴之后,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木运莲温和回道:“女儿出嫁,安东侯若是仍扣着你爹不放,占不住理,难杜世人之口。”不管安东侯会不会放了颜不忘,这喜帖他们都得派人送去,先将这理字占住了,才能明正言顺的去要人。
祈澄磊接腔说道:“他若不放,咱们就能理直气壮的登门要人,天下士子也会知晓安东侯强行留置你爹的事,届时他想利用你爹来收揽那些士子归附之目的,可就要落空了。”
“你一个姑娘家别忧心这些事,颜山长的事自有咱们来操心,你安心待在这里等好消息就是。”祈兆雪哄着颜展眉。
于公于私,颜展眉嫁给四弟,对他们南风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这婚事不仅要办,还得办得快、办得盛大,好让世人皆知他家四弟娶了颜不忘的闺女为妻。
吉日选在一个半月后。
婚期订下之后,祈兆雪特地派出使者送喜帖到安东,同时向安东侯提出要将颜不忘接来南风之事。
大婚将在勺江城举办,故而祈澄磊与颜展眉暂时留在勺江城准备大婚之事。但祈澄磊是乐云城主,乐云城里有许多事还得由他亲自决断处理,因此这段时日,他都在乐云城与勺江城之间往返。
在筹备婚礼这段期间,泰半都是祈庭月陪着颜展眉,而在颜展眉成亲后,便轮到祈庭月出阁了,她的婚期比颜展眉晚两个月。
短短时间内有两件喜事要办,因此侯府里上上下下忙得是不可开交。
颜展眉与祈澄磊的婚期较为紧迫,故而祈兆雪命人先赶制两人的喜服,这日颜展眉的嫁衣送过来,祈庭月特地过来看她试穿嫁衣。
大宁王朝的女子婚服为蓝绿色的大袖衫长裙,里衣层数繁多,最外头再罩一层广袖长衣,男子的婚服则是红色,样式较不繁杂。
颜展眉在侍婢的服侍下,一层一层的穿上婚服,最后套上一件绣着花草纹样的广袖湖绿色长衣。
祈庭月在一旁看得赞不绝口,“展眉,你穿上这身婚服真美,大婚那日,一定会让四哥惊艳得移不开眼。”
其他的婆子和侍婢也纷纷附和。
颜展眉羞涩一笑,站在铜镜前,望着那穿着婚服的自己,不禁怔了怔,一时之间竟有些认不出镜中之人就是自个儿。
为了配合这套婚服,侍婢事先替她把头发挽了起来,露出嫩白的颈子,发上还插上了宝钿头饰,那模样显得既优雅又高贵。
这一刻,对于即将嫁为人妻之事,颜展眉这才有了更清晰的感觉,先前知道归知道,可那种感觉犹如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并不是十分真切。
她要嫁人了,而她将要嫁的人是祈澄磊。
她不由得思及那日在甘露寺时,他借口她咬了他的鼻子而吻了她,还藉机向她表露心迹一事。
她微翘的唇角不自觉的漾起柔笑,盯着铜镜,仿佛瞧见身穿一袭红色婚服的他就站在她身旁。
“展眉、展眉……”
陡然听见祈庭月在叫她的声音,颜展眉回过神来,就听见祈庭月打趣她的话——
“你这是被自个儿的美给惊呆了吗?”
这话令颜展眉臊红了脸,其他的婆子、侍婢也都笑出了声,上前替她换下那身繁复华丽的婚服。
换回一袭月白色绣着荷花纹的罗衫后,感觉清凉多了,颜展眉拿起手绢擦去额上的薄汗,“成亲要穿这么多层衣裳,在这大热天里可真让人有些吃不消。”
祈庭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庆幸的笑说:“幸好轮到我出嫁时,差不多入秋了,天气没那么炎热!”
收拾好婚服和宝钿头饰,那些婆子和侍婢们便先行告退离开。
颜展眉也让自己贴身的两名侍婢退下后,看向祈庭月,问道:“那人你放下了?”
她没指名道姓,但祈庭月明白她说的是谁,遂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从乐云城回来,我就渐渐想通了,横竖我这辈子与那和尚是不可能了,既然不能嫁他,那么嫁给谁对我而言都一样。”
颜展眉正色道:“不一样,嫁错人,毁一生。”在她看来,若不问人品便随便嫁人,还不如不嫁。
祈庭月闻言一愣,看出她是在为自己担心,笑着解释道:“你放心,我大哥安排的那人我瞧过,虽然为人古板无趣了些,但品性不错,嫁给他应当不会毁了我一生,兴许日久也就生情了呢。”
“你能这么想就好。”
祈庭月反问她,“你呢,对我四哥又是怎么想的?”她想问的是,颜展眉对四哥可有情。
祈澄磊这阵子有事回了乐云城,两人已几日未见,现在突地想起他,颜展眉不禁脸蛋微微泛红,羞涩的回道:“我也不知。”
她自己也说不出她对祈澄磊究竟是什么感觉,不太像先前对女扮男装的庭月因感激而生情,她对祈澄磊的感情要来得更复杂,更难以描述。
以前在书院时,他老爱惹她生气,却也会一早为她打好水,搁到板车上,好让她推着板车去给植物浇水。
而后在她随着祈庭月去到乐云城时,他对她也颇为照顾,还答应帮她救爹,种种体贴令她感动不已。
“你对四哥难道一点心悦之意都没有?”
颜展眉想了想,说道:“他待我很好,为了帮我救爹,还愿娶我为妻,我很感谢他……”至于其他的,她一时之间也厘不清。
四哥哪里是为了救颜山长而娶她,他分明是拿这事当幌子来拐骗她,可怜展眉至今都不知情,还感激四哥。
看在兄妹一场的分上,祈庭月没拆穿他,还为自家四哥说了句话,“我想四哥最想要的不是你的感激,而是你对他的真心实意……”
她话未说完,忽地有个侍婢进来禀告。
“不好了,主子、颜姑娘,前厅有个自称是四爷未婚妻的姑娘来找四爷!”
得知消息的祈庭月赶来前厅,想查探侍婢所说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只见厅里仅有兄长与木运莲。
“大哥,我方才听说有个自称是四哥未婚妻的人找上门来,人呢?”
“我让下人领她进去休息了。”祈兆雪一双粗浓的剑眉紧皱着。
见大哥竟没否认这事,祈庭月瞪大了眼,“四哥何曾订过亲,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时你还不记事,而澄磊也不过六、七岁,所以他也不知有这事。”木运莲出声回答她。
闻言,祈庭月满脸诧异,“木叔,您的意思是四哥与她真有婚约?”
“那是当年老侯爷酒后和朋友所说的戏言,也没当真,没想到陈怜芳姑娘竟会远从都城前来,要咱们认下这门亲事。”
已过世的老侯爷当年也曾在育鹿书院求学,因而结识陈怜芳的父亲陈先达,陈家世代居住在都城临仓,当今太后是陈先达的姨母。
如今虽然皇权不张,各方诸侯坐大,但大宁王朝一日未灭,朝廷名义上仍是存在,设有三公六部,而陈先达正是礼部尚书。
十几年前,陈先达因公来到南风,老侯爷与他久未相见,遂畅饮了一番,酒酣耳热之时,两人提及自家儿女,随口说下结亲之事,木运莲当时也在场。
翌日酒醒,老侯爷与陈先达两人只当昨日的话是戏言,连信物都没有交换,哪里想到事隔十几年后,陈怜芳竟然找上门来,要祈澄磊如约娶她。
若非木运莲知晓此事而告知,就连祈兆雪也不知情。
此时祈兆雪正为这件事而头疼。就在四弟要迎娶颜展眉之际,那陈怜芳突然上门要澄磊履诺,这不是存心来闹事的吗?
本来依他之意,直接将陈怜芳主仆撵走就是,但木运莲阻止了他,说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这陈怜芳的父亲陈先达是礼部尚书,即使朝廷官员早已管不了各方诸侯,可看在老侯爷与他是故交的分上,到底要给他几分薄面,不好就这么把人给撵了,他这才暂时留下陈怜芳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