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从州府出城,走了半个月才到京城,安置又花了两、三天功夫,等正式开府宴客,日子也进入三月,赶考的学子们陆陆续续到来,大街小巷满是一身儒服的学子,一边捧书一边与学子交流。
身为户部侍郎的陆敬之也不清闲,他要审核科考的开支,与礼部官员共同负责此次的科举,他就是负责给银子的人,左相出题、右相监考。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寄居府中、才考上举人没几个月的未来女婿居然要接着考春闱,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看得他既怀疑又有几分欣慰。
十七岁的儿郎,这合适吗?
他认为要再过三年,沉淀一下,多看点书,找个名师指点指点,太过年少容易心浮气躁,也定不下性子。
只是陆敬之并不晓得蒋三闲已是活过一世的人,本身便是受人敬仰的名师,他连着三次都是出考题的人,每一次都难倒不少考生,精心挑选出最适合为官的士子。
重生前,他的确是三年后才考上的状元,那时监考的是左相皇甫世清,他一眼就认出与父亲有七分相似的蒋三闲,故意将他的号房安排在臭号,他一出考场就晕了,被府里小厮抬回来,昏睡了三天才醒来。
因为有人故意为之,后来又有某些人戏称他是“臭号状元”。
这个名号跟了他几年,直到新帝上位。
“是的,姨父,我想试试水温。”他的意思是考考看,上不上无所谓,就是试个手,感受考场的氛围。
“你有十足的把握吗?”要是考个同进士就得不偿失了。同进士如同如夫人,是上不了台面的。
“要么不上,要么一甲,绝不会令姨父丢脸。”取决于他自己,以他的文笔怕是十年内无人能出其右。
蒋三闲是天成十七年的状元,在他之后的每一届三甲的进士他都认得,还有一大半是经由他的手提拔,叫他一声老师,后来门生太多担心皇上猜忌,他才退出科举选贤。
“嗯!有志气,明儿一上朝姨父就将你的名字填上去,你要好好考,别让姨父失望。”女婿有出息,瑄姊儿才好跟着沾光,日后小俩口夫唱妇随,他也安心多了。
“是,多谢姨父。”有他作保,必能顺利应试。
“等一下,你这不是徇私舞弊吗?怎么可以让自家外甥走后门,坏了你为官的名声。”谢皎月想都没想的出声阻止,一个和她不同心的外甥,她是不可能给他一步登天的机会,把狼养大了咬自己。
“呿!什么徇私舞弊,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今年的春闱原本定在三月十八,但是去年冬天大雪,冰封了不少官道,不少学子怕赶不及,因此皇上仁厚将考试往后挪,改在四月初九,离报考的截止日还有两天。”这会儿报名处人山人海,都是来自较偏远的地方,挤成一团。
“姨母不必太过忧心,外甥不会令姨父为难,只是我这身子太没用了,想要挤进去报名又被挤出来,连着三日无功而返才求助姨父,这次的考生多得吓人呀!”
因为风雪挡路的缘故,一开始报名的人数并不多,三三两两,大多是京城附近的学生,人少到登记的衙役和官员闲得打哈欠,还以为这一次的及第进士不及百名。
可随着截止日期的迫近,远处的学子终于赶来,就剩几日了,一个个急得不行,唯恐错过这回又要等三年。
重生前的蒋三闲便是看到人多才放弃十七岁那年的春闱,改攻三年后,并一举拿下榜首之名。
“你才几岁不用急着考功名,要是考不上岂非心灰意冷,我看你去育文书院待几年,把学问学好了再来考。”故作关心的谢皎月一脸慈爱,好似十分在意外甥的课业。
育文书院是一间三流书院,远在江南,专门收一些不学无术,径凶好勇的纨裤子弟,只要交足了银子,谁都能进去就读。
而若要从江南赶至京城少说要一个月,中途若有个天灾人祸,那就不用考了,再读三年。
这也是谢皎月的用意,太过恶毒了,因一己之私要毁掉年轻有为的少年,叫他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荒唐,育文书院是个能让学子读书的地方吗?你那么推崇为什么不送老大、老二去,看看能读出什么名堂。”看到妻子的可笑举动,陆敬之忍不住大怒。
“我也是为了他好……”什么父亲嘛!居然要毁了自己的嫡子,那种破地方会把孩子教坏的。
一遇到儿子的事,谢皎月也会像母狮子一样护子,可是别人的儿子与她何干,她巴不得一脚踢出去,省得碍眼。
“别再说了,免得让人看见你的虚伪。”她越来越面目可憎了,以为有了平远侯府当靠山就能为所欲为。
之前蒋三闲是谢皎月的外甥,举凡与谢皎月扯上关系的人、事、物,陆敬之一律不予理,由她自个儿去安排。
不过一和二女儿定了亲,他的心态是天与地的转变,在顾九娘没怀第二胎前,瑄姊儿是他和心爱女子唯一的孩子,他自是疼入心肝,给她的一切不亚于嫡女,就怕受了委屈。
爱屋及乌,他不自觉地看重女婿,盼着他成材、有出息,考上进士让妻小过好日子。
“老爷……”他竟然不给她面子,在小辈面前数落她的不是,多年夫妻情面都不顾了吗?
“好了,后院的事你负责,前院的我会张罗,填个名字进去是芝麻大的事,就你没见识,嚷嚷着喳喳呼呼。”他挥挥手让她回院子,别插手男人的事。
“那顾姨娘快生了,是不是该准备稳婆、奶娘……”谢皎月的眼底一闪冷意,生孩子是生死大关,若撑不过是她自己命不好,几岁的人了还想要孩子,痴人说梦话。
“这……”一提到顾九娘,陆敬之的眉头微微一蹙,他也担心她生产不顺,会伤及身子。
“姨父,我倒是知道一处的稳婆有‘圣手’之称,听说由她接手的产妇皆母子均安,少有出错。”他记得是风五娘,她一直是默默无闻,直到替唐太尉的侄媳接生站着出生的女婴才一举闻名。
“妇人之事你一个男子管什么,有辱斯文……”谢皎月恨透了蒋三闲的多管闲事,稳婆、奶娘她都备妥人了,大人与孩子只留一个,她要母不见子、子不见母。
“继续说。”陆敬之将妻子当成花瓶忽视。
“是,我听说在杏花胡同进去第三间,她的丈夫是太医院的太医,专看小儿疾病,两夫妻常在富贵人家走动,因此也为人媒介奶娘。”陈太医生性纯厚,小皇帝的哮症就是被他看好的。
轩辕萧上位不到十五年便病故,年仅十岁的嫡子上位,由他辅佐到十八岁才亲政。
“太好了,我马上派人去请,时候一到就由圣手稳婆来接生……”然后再把太医请到府中坐镇,那就更万无一失。
“老爷,不过是道听涂说……”他怎么就信了。
“姨父,我还有一事要求。”蒋三闲截断谢皎月的话,趁陆侍郎正高兴时提出所求。
“说。”
他躬身一揖,行翁婿礼。“姨父,此次若能高中我想先定下婚期,待二小姐及弃再迎娶过门。”
“你想娶瑄姊儿?”他思忖着。
“是的。”此时的南巢公主才士一岁,他得快刀斩乱麻,省得又被她缠上。
“可是瑄姊儿还小……”他实在舍不得,想多留她几年,最少也要十七才出阁。“姨父,我打算在翰林院磨练一年,等明年开春申请外放,最迟五月底、六月初便会离京,那时二小姐已经及笄,我们一成亲便能一同赴任。”京城三年内必乱。
同样的事有过一回就够了,蒋三闲不愿重复重生前经历过的京城大乱,为了暗中支持轩辕萧上位,他背后被砍了一刀,深及见骨,每次天气一转凉就酸疼不已,他还为救轩辕萧而中毒,吐了一盆子黑血,以及差点中了大皇子设下的桃花计,把太后的侄女给睡了,坏了轩辕萧计谋。
那时的他无牵无挂,自然可以毫无顾忌的豁出性命帮轩辕萧夺取江山,他也有他的仇要报,他们是各取所需。
如今他有了牵挂,想保护所爱之人,重生前的所作所为已不适合重生后的他,他想报仇也有别的路可走,不一定要借用轩辕萧的势,毕竟重来一回,还有谁比他更了解仇人的动静,想要将其扳倒易如反掌。
“你要外放?”陆敬之不无意外。
“是的,我想像姨父一样做个好官,让黎民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不典妻卖儿,颠沛流离。”曾经他被叫奸臣蒋三闲,而今他要做个人人称颂的青天大老爷。
好听话人人爱听,说得令人入心的也就他一人了,短短几句话就让陆敬之对他为之改观,频频点头。
“好、好、好,你好好的考,一旦进入一、二甲,我力保你进翰林院,并请钦天监看个好日子,明年三、四月成亲。”这孩子像他,是个有主见又用心的,值得栽培。
“老爷,我们的儿子在国子监,你也安排安排。”官也不用太大,挑个六品或七品的长史也好。
谢皎月的心很大,看不上八品的主事和九品的校书郎,一下子就要奔向高位,先把缺给占了。
也不想想她丈夫刚入官场时是小小七品县令,勤政爱民、刻苦耐劳,拚了十余年才做上四品刺史,她儿子何德何能也敢有此妄想,能当个录事就是烧高香了。
“安排什么,一入国子监不到三年是不会放出来,而且要成绩优越才能被朝廷指派为官,否则也要和一般学子科举选贤,考中了前三甲方可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他也希望儿子们给他争光,但在学识上还是差了一点,在国子监多待两年对他们有利无害。
“什么,三年?”谢皎月一听两眼翻白,差点昏厥。
她早就知道会调回京一事,所以不急着为儿子定下婚事,她想等回京后再在各家各户的大家千金里挑人,要挑有才有貌而且有大笔嫁妆的,帮助她儿子在仕途上大放异采。
可如今要念完三年书,那虚悬的好官位早被人占光了,她儿子还能得到什么?
不行、不行,她得回娘家找爹娘说说,看能不能先占着两个位置,让儿子们得个虚职。
“什么,三年,真的假的?”陆青瑄一听到蒋三闲形容谢皎月的模样,她拍着大腿捧腹大笑。
“当然是真的,姨母让姨父给吏部官员塞银子,私底下先扣住几个油水多的官位,再想办法让你的兄长们提早结业,她要的也不高,就太常丞或内给事,两个官位一般……”谢皎月说得口沫横飞,越说越觉得儿子是人中之龙,就算给个御史中丞、中书舍人也不差,而陆大人越听越脸黑,几乎要一巴掌将人打出门外。
“她……她疯了吧。”得了癔症。
蒋三闲笑着点头。“你爹让人把她拖回自个儿院子,禁足三个月,也不许再见娘家人。”
“不会吧,就因为你要考春闱,她就能衍生这么多枝枝节节。”嫡母是被亲外甥逼得快没活路了,她什么都要比,越比就越比不上,因此就产生偏执。
非裸不可,她不相信她谢皎月的儿子会比谢离月的儿子差,以前她输人一大截,如今要通通赢回来。
毕竟她有两个儿子,谢离月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对一个还赢不了吗?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可惜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天时地利人和,天纵奇才的蒋三闲可说是多智近乎妖的人物,能一口气干掉左右相,废掉左丞相、右丞相的官制而成为只手遮天的首辅大人,其才智和能力又岂能与庸才相提并论。
陆家两哥儿不是不好,而是多了争强好胜却又太宠溺孩子的亲娘,既要儿子上进又怕他们吃苦,还不时在两人耳边说着只要有平远侯府在,他们的将来不用发愁,使得两兄弟自信过于膨胀,认为不用太专注于课业也能成就一番功业。
为人父的陆敬之平日太过繁忙,为着政绩奔波于百姓间,于是儿女们的教养全交给年少时亦有才名的妻子,殊不知长于妇人手的儿子们会被带偏,以致有了不劳而获的想法。
“嗯哼!她从来就没打算让我走上科举之路,她和我母亲虽是堂姊妹,但打小嫉妒她,认为自己才是长房嫡女,又是长姊,我娘身为妹妹,又是二房所出,理应让着她,不该跟她抢锋头。”谢皎月从年轻到嫁人都不改其性,被宠出蛮横自利的性子,只不过会装,让人看不清本性。
他娘生前对谢皎月的评价是里外不一,不论外在做了什么都和内在的她相反,外表越是贤良淑惠内心越是恶毒狠辣,狠性难除。
“嗯嗯!我也是深受其害,她让我失去娘亲,假意宽慰,还一径说庆国公府有多好,是她为我百般奔走才求得的好姻缘,和嫡姊一搭一唱说得天花乱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辜负她们。”所以她就嫁了,还欢天喜地,心底十分感激将她推入坑里的母女俩。
一提到庆国公府,蒋三闲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的变冷。“我会让她们自食恶果,过一过让人羡慕的荣华富贵。”
也该是时候了,他和瑄儿既已定下婚约,理应长姊先出阁,他会给她们一个莫大的惊喜。
“你想怎么做?”她也想参与,以报前世之仇。心善的陆青瑄并无害人心,她只想一报还一报,曾经受的苦是个性使然,若非她过于软弱还不致被一欺再欺。
其实她最大的仇恨是母亡,一尸两命,这才是她痛恨谢皎月母女的主因,重生后只想讨回公道。
如今娘亲尚在,顶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即将临盆,迎接新生命的喜悦早就冲淡了仇恨,她只希望两人别再算计她,让她有平淡顺遂的一生。
毕竟重来一回,发生的事一切归零,这一次她们还没机会害她,她就大度的原谅她们吧。
说到底,陆青瑄还是太良善了,不记恨,本性敦厚。
蒋三闲再度恢复笑脸,在她鼻上一点。“看戏就好,外面的事有你的男人担着便是。”他不想让她看到太多的丑陋,雷霆手段向来是他的专长,无须劳动她的纤纤玉手,不见血的报复才最折磨人。
“什么男人,不害臊。”想到要嫁人,她还是有点害怕,总觉得自己是个得不到幸福的人。
感觉到她的迟疑和身子的微颤,轻叹一声的蒋三闲将人拥入怀中。“我会对你好的。”“真的?”她听过太多虚言,心里吊着桶,七上八下。
“不对你好对谁好,我只有你。”在这世间,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唯有她。
在陆府,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只当他是无处可去的穷小子,排挤、嫌弃、嘲笑,私底下克扣他月银让他吃冷饭,只有她像个不知柴米贵的小傻子,将身上的碎银和值钱的首饰、珠钗都给他,让他凑银子买书和其他开销。
她不知她对他的帮忙有多大,在众人皆弃我的情况下,这一点点的恩惠无限地放大,才有日后的首辅大人。
她说他是她的金大腿,得抱紧了,殊不知她才是他的小福星,他在内心认定,因为她才有他的功成名就。
闻言,她暗喜在心,将头靠在他肩上。“明天你要入场了,我去送你。”
月亮不见了,星星一闪一闪的,相依偎的身影坐在屋顶上,仰头看着天上的银河,带寒露重,彼此倾心的两人心是火热的,驱走夜里的寒意。
“不用,你在门口等我出来,我第一眼要看到你粲笑如花的娇颜。”那是他的依托,他梦里想了许久的情景。
本朝春闱只考三天,原定九曰、十二日、十五日,不过此次春闱已往后推迟了数日,因此三日连在一起考。
“嗯!我等你。”一辈子都等。陆青瑄在心中暗许,除了娘亲外,他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看她温顺的模样,心头一暖的蒋三闲将她搂得更紧。“不许离开我,你是我的。”
“好,都跟着你。”天涯海角也跟。
听着娇软嗓音,为之动情的蒋三闲头一低,覆上殷红小口,既满足又不满足地想将她拆解入腹。
还有一年呀!真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