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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东宫(下) 第16章(1)

  手指轻抚上不久前被吻过的唇……她当然明白真夜吻过来时,她没立即推开他,代表着什么,也觉得自已一直拿柳琅环当借口,实在很不高明。真夜当然也晓得她是女子,不点破,不代表他真的那么愚昧。朝夕相伴数年,假如说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也不为过。

  她一直在找籍口,想说服自已没喜欢上真夜。

  他毕竟是一名太子,而她又不能贸然恢复女子身份,即使恢复了女儿身又如何?以她的家世背景,根本不可能成为他的妃子,就算用尽手段成为太子妃,她怕自已也无能提供他任何庇佑。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朝堂上取得大权,才有能力为他做一点事,算是回报他这几年来对她的照顾。

  从君王籍由扶植柳家势力以消弱其他两派势力的情势来看,真夜的处境只怕有变数。

  倘若身为女子,她连朝廷都无法进入,遑论取得大权,扶植太子。

  那表示她不能当一名女子,但她可以用自已的方式来守护他。

  呵,感情这种事怎能骗得了人?

  就算未来得看着他成婚生子,乃至登基为君,坐拥后宫无数佳丽,如同现任君王孝德帝那般,她可能会心碎,然而还是会做自已该做的事。

  首先,暂时放下无谓的忧虑吧。

  黄梨江从巷陌阴影走出,没预期一只大掌按向她肩头,猛然回转过身,她凝眸看着来人。

  “句大人?!”怎么今日她老是被人拉进暗巷里?

  当年职七品的新科武状元,如今已然成为京城禁军统领的羽林郎将黄梨江拉进巷子里,笑道:“别说你才去了一趟海外就忘了我名字,叫我句彻。”突然发现一个小小伤口,他眯起眼,手指点往她嫩唇。“黄梨江,你这儿有伤,是被猫儿咬到了么?”

  黄梨江怔了半响,连忙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定了定神,道:“不是,我饭吃太快,不小心咬到自已。”

  “是么?难怪嘴这么红,想必是吃了辣食吧。”句彻观察入微地猜想。

  “别提这事了。”

  黄梨江脸颊微泛红。“不过真巧,竟然在大街上遇到大人。”是特地寻找还是单纯偶遇?

  “叫我句彻。”他爽朗地道:“不是巧遇,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先前我去过府上一趟,贵府管事说你往城北来,我在路上找一阵子了。”附近这一带很靠近京城的烟花场所,黄梨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大人找我有事?”虽然过去在宫里句彻曾经帮过她一回,但后来两人并没有密切的深交,最多只是偶遇时会点头致意,因此她猜不出句彻今日特地来寻她的用意。

  “叫我句彻。”穿着轻便劲装的青年羽林郎笑道:“你真的很固执呢,黄梨江。我听说你重新入籍太学了,想必有意赴考今年的京试?”

  黄梨江点点头,没插嘴,等待句彻把话说完。

  从本人身上确认了消息,句彻敛起笑容,盯着黄梨江随年岁增长,越显秀逸的面容,道:“所以,我是来阻止你的。”

  女子进入朝堂,只怕自身难保,以前她还只是一名东宫侍读,没有正式官职,又有太子保护,不至于有太大麻烦。

  然而朝廷里充斥着阴谋与手段,普通人想立足其中都已经相当困难,更何况还是一名弱女子。好吧,也许黄梨江不是一名弱女子,她是个聪明的姑娘。

  当年意外在宫里救了她,为她推整脱臼肩骨时,意外发现这隐世的秘密。既然他会发现,相信一定也可能有人注意到她不是男儿身。

  如此一来,一旦她赴京考试,就会犯下欺君之罪。

  倘若侥幸没被发现,又顺利入朝为官,也难保有朝一日,她的秘密不会曝光。虽说天朝近世欣赏的男子类型多偏阴柔,黄梨江女扮男装,也许不见得会被识破,但风险着实太大了,基于对她的欣赏,真希望她不要入朝。

  句彻的话出乎她意料,黄梨江警觉起来,谨慎地问:“大人为什么阻止我?”

  “叫我句彻。”青年羽林郎道:“因为一股惺惺之情吧!朝廷险恶,权力会改变一个人。当年我在宫里遇见的那位白衣公子,气质清新有如叶上朝露,实在不忍心见那公子受到摧折污染。若有可能,我会想将那位公子藏起来,永远不让她接触到外头世界的不堪。”

  闻言,黄梨江不禁笑出声来,“大人多虑了。我虽然身穿白衣,但我从来不是清新的叶上朝露。”

  句彻不满地更正:“叫我句彻。”

  “句大人……老实说我心里一直有一份野心,不想永远甘于平凡,未来我必定会让生命像烈火一样,轰轰烈烈烧过一遍。要我当那轻易就被初阳蒸散的朝露,我是不愿意的。”黄梨江坚决地说。

  “你这么坚持……可是为了某个人?”是为了当朝太子,或是为了家人的期望?

  “我……不想拿任何人当籍口。想要飞黄腾达的心意,为什么不能是为了自已?”

  年幼时,被迫以男孩的身份成长;年少时盲目以为未来的里就是入朝为官,心受他牵动,才真正有了想要守护珍视之人的想法。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高兴自已不需要拿任何人当籍口了。

  她想守护真夜,是为了自已。

  她想得到权力,也是为了自已。

  未来道路从未像此时这般明确,过去顺口说说的志向,如今终于有了落实的地方,不为了别人,一切一切,只为自已。

  心是如此确定着。

  为此,她感谢句彻。

  他好意前来阻止,反而使她扫去迷惘,有机会再多问自己一声……为什么?问过后,就不再迟疑。黄梨江表情上的变化,让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句彻忍不住惊讶。他经常带兵操练,看过无数士兵的表情,却皆不及眼前女子这般坚定。他当然惜才,爱才,若想阻止她,当然也可以现在就揭穿她的秘密,然而,那样一来,他就看不到了吧?看不到,这么好的表情。如此固执,如此动人。本来想说服她的,自己却反而动摇了。女子想办成男人进入朝廷,一定得有人帮忙掩饰。他脑中飞快过滤出几个名字,暗忖这些人对于女子入朝的态度。名单上头一个名字……吏部侍郎木瑛华……听说他跟这姑娘有些交情吧?

  黄梨江的父亲黄乃也在朝中任职,必然会为女儿处处留意。太子虽然已将黄梨江逐出东宫,但换做是自己,他也会那样做的。明光太子能护她这么多年,颇令人意外。

  “句大人……你怎么不说话?”黄梨江留意着句彻的反应。她相信他今天会突然跑来找她,劝她不要赴考京城,一定还有他没说出口的原因。

  句彻回过神来,看着她,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能放弃为官这条路?”

  她颔首。“我决不放弃。”

  “那好吧。”他长叹一声。“不过等入朝后,你会需要盟友。黄梨江,你可知,此时此刻站在你眼前的男人是谁?”

  黄梨江回答:“是句大人。”

  “错。此刻站在你面前这男人,是统领京城八十万禁军的羽林将军句彻,下回你若再叫我一声‘大人’,就会有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最近有不少人说,她黄梨江变得比较识相了。

  “句彻。”她喊出他的名。

  青年笑开,眼眸也跟着弓起。“果然识相,我句彻一向欣赏识相的朋友。”严肃回来,他说:“既然阻止不了你,那么可否容我提醒一言?”

  “请赐教。”

  “不要随便对男人笑。”她的笑容太动人……一笑倾国,八成就是这么回事。

  “呃?”黄梨江怔住。

  句彻假装刚才没说过那句话,自然而然又道:“官场是条不归路,一旦踏上了就回不了头。所以,到时候不准你哭着说想放弃,你最终的官位定要是我朝的一品宰相。”只有位极人臣,她才能卸去一些女子为官的风险。

  “……我不会为这种事哭的,那不太符合我的个性。”印象中,此生迄今她只曾被真夜弄哭过两次而已。如此说来,好像也  没什么好炫耀的。

  她说罢,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直到句彻轻声说:“真希望能早些认识你。”

  黄梨江蓦地止住笑声。

  “因为你是那种择善固执的人。”只怕早有人住进她心中,后来人都无法居上了。

  “今年京城真是多风又多雨啊,大皇兄。”

  二皇子遥影站在他母妃寝宫外地亭子里,回廊外头是下着微凉冷雨的清秋日子,八月初九,他的生辰日。

  只不过,今年他已年满二十,依照天朝仪制,刚行过成年冠礼的他不能再留在宫里,必须领受君王旨意,前往赐封的领地。

  真夜把玩这手中绘着吉祥青花图案的浅口酒杯,将眼前青年的背影与檐外的清冷秋雨一同望进眼底。

  亭子里,只有他们兄弟俩,别无他人。一旁小炉还暖着一壶酒。

  真夜坐在亭子的花岗石椅子上,希望这年岁与他最为相近,只差了三个月的皇弟能够不要转过身来,就让他看着他的背影,平静地送他离开吧!

  然而天不从人愿,遥影终究还是转过身来,他拿起酒壶,为自己,也为真夜斟了半杯酒。

  将酒壶重新放回小炉上时,他说:“不知道皇兄有无发现,父皇给咱们兄弟取的字型大小很有意思。”

  真夜举起酒杯凑近唇边,闻那酒香。“怎么说?”

  “皇兄弟里,我们俩年岁最接近,老三至少还差个半年,你事明光,我是月华;你字真夜,我字遥影。月光再如何皎洁,仍比不过太阳的明光;而影子……在阒不见光的黑夜里,又怎么可能存在。大皇兄不觉得,这与你我的处境十分仿佛么?”

  “你想太多了,只是巧合罢了。”

  “父皇要我去雒地看守皇陵,也是巧合么?”

  雒地是历代天朝帝王的陵寝所在之地,皇族宗庙亦设在雒,与京城太庙仅象征性地祭祀七昭七穆不同。

  早先临朝时,真夜已经知道遥影将被封到雒地,然而此刻他只道:“雒地是我们皇族的发源地,数百年前我们先祖从雒地起义,结束了前朝废帝的暴政,从此以后,天朝帝王陵寝与宗庙都建在雒地,父皇派二皇弟守雒,必定有他的深意。”

  “他的深意,就是要我远离京城,以免将来兄弟反目时,你这无能太子将被我取代吧。”

  真夜放下酒杯,努力保持着微笑道:“二皇弟别胡说,我们兄弟情感深厚,怎会反目成仇呢。”

  遥影只是扯唇一笑。“去年你出海时,我原以为你回不来了,乌祭师向我保证——”

  “遥影!”真夜大声喝止。“你再胡说,我就要——”

  “就要如何?”遥影端起真夜没喝上半口的酒杯,笑着一饮而尽。“连一杯没下毒的酒你都不敢喝了,难道还怕兄弟们反目成仇么?你未免太虚伪了,真夜皇兄。”

  打从心里明白这一天必然会到来时,真夜最不乐意面对的,就是这一刻。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与兄弟们之间连淡薄的感情也无法再维系下去,而且将会是一个接着一个。他有多少兄弟,他就必须历经几回这种痛彻心扉。

  “我不喝那杯酒,跟酒里下毒与否没有关系,二是因为那杯酒里有着毫无必要的恨意。遥影皇弟,如果你还记得,八年前,我还住在宫里时,我俩因为年龄相近,总是一起读书、习武,我若被师傅责备,你总会跳出来替我缓颊,我们曾经那么亲近——”

  “住口!”遥影倏地将手中酒杯一把往石桌撞砸碎。“就是因为曾经如此,我才这么恨你!”他表情狰狞道:“我们年岁相近,论起母系家世,我并不亚于你,甚至我的才能还远远胜过你。我们在东宫学习时,师傅总是责备你,夸奖我,比起我,你有何德何能?你不过胜在比我早出生三个月罢了。讽刺的是,天朝并非嫡长子继承制,何以你事高高在上的太子,我却得在二十岁这一年守死人陵墓去?!”

  面对亲兄弟毫不掩饰的恨意,真夜逼着自己绝对不能被打倒。就算他心里再怎么受伤,也不能放弃这份同血同脉的兄弟之情。如果他放弃,他们兄弟俩就真的再无情谊可言了。

  遥影也许有理由恨他,然而他却没有同样地理由去憎恨兄弟们。

  事实上,他万分珍惜着过去与亲手足相处的感情。还未成为太子的前几年,他经常带着弟弟们在皇宫里淘气,当时他们之间没有夺嫡的冲突,也许有一些小小的竞争,但还不至于演变成今日这般,兄弟之间充满嫉恨,再无真情可言。

  假若这就是太平盛世里,要成为一位君王的必经之路,那么自他被册封为太子以来,他已经遍体鳞伤。

  “如果你今天特地邀我前来,仅是想告诉我,你有多恨我,那么你是白费力气了,遥影。”心知自己就算掏心掏肺也没办法感动这些兄弟,那么不如心狠些,让他们死心,不要一辈子为了争权夺势,连心都被恨意所蒙蔽。“几天后,你启程雒地,而我照样在京城里当尊贵的太子爷,你的恨意对我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所以拜托你,遥影,别再继续恨下去。

  “说的没错,真夜皇兄,可我还是恨你,也诅咒你。你一位父皇为何要立太子,不过是为了保护他,拿你当幌子罢了,日后他必会找机会废掉你,等所以想当太子的兄弟们自相残杀殆尽,他就可以高高兴兴让隐秀继承他的君位。”

  “遥影你……”真夜错愕地瞪着他。

  “我说的太接近真实了么?他挑衅地问。

  “你错的太离谱。”真夜摇头道。

  尽管知道自己并非父皇最钟爱的皇子,但他对一个国君的父爱,并没有深切的期盼。过去他母后并为被册封为后前,他与母后同在一座宫殿,老早看尽当今君王看似多情,实则无情至极的面貌。他原以为,遥影应该懂,因为他们的母亲都曾在后宫里荣宠一时,却始终得不到帝王真爱。因此,真夜不准自己流露半点同情或悲伤,那会使遥影心里更不好受。

  他故意摆出俾睨傲人的姿态。“我当然是父皇最钟爱的皇子,不然他怎会立我为储君呢?”

  曾经他有过与遥影同样地怀疑,然而他不想去猜测父皇的用意。今天倘若他只是一名皇子,那么他会欣然接受君王所赐予的每一块封地。

  如果眼前无法化解这份恨意,那么就让他恨到底吧。也许置之死地,才能得到新的生命。

  守皇陵也好,发配边疆也好,他相信不管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只要懂得把握,就能够得到真实的快乐。

  而今他是太子,那也好,因为是由他当太子,所以他知道,兄弟间尽管没有什么感情,但绝对不会演变成手足相残的局面。他相信自己不会为了权势杀害自己的兄弟,最多最多,只是将他们召回身边看管着,也许就如同当今天子召回么弟路王,将路王叔搁在身边就进看管一样。

  看着遥影,真夜斟酌着,以一种冷淡的轻蔑道:“所以说,遥影,父皇派你守皇陵说不定反而保护了你,否则你今日对我这般无礼,他日我若掌权,你必定难逃一死。我看这辈子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在祖宗庙前忏悔,问问你自己,为何太子是我,而不是你?跟我一比,你算什么?像你这这般度量狭小又没什么真材实料的皇子,后宫里有一大堆。我要是你,一定会想办法在雒地好好把日子过下去,修去世身养性,说不定有一天等到我这太子不幸身故了,君王会想到他还有替他守皇陵且表现良好的皇子,正可以召回来替他做事,那时你就真正夙愿得偿了。”

  真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他二皇弟遥影脸色逐渐铁青,又哼声道:“真是的,你非要扯破我的面具不可。”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声冷笑道:“老实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确怕你在酒里下毒才不喝那杯酒。要知道,我可是要成为君王的人,早一天死,就少享受一天荣华富贵。我当然得小心一点,不能随随便便被人害死了,不是么?奉劝你们不必白费功夫,与其老想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害到我,不如多焚香拜佛,也许神明还会听你的祈祷,帮你改改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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