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床,天音便见到昏睡一日夜的宫残月精神奕奕地坐在桌边等待。她走到他身边瞧瞧他脸色表情,很开心地发现他身体己无大碍。“肚子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早膳。”
方转身,天音突然发现一早便不见踪影的阿狼,这会儿竟慢条斯理地跨进门里,然后它身上银毛还黏了不少草屑与灰泥。“你怎么回事?怎么搞得全身脏兮兮的?”
宫残月瞥了天音一眼,语气淡淡地道:“我曾听过更多不好听的别称,我家乡的人都叫我‘恶鬼修罗’。”
天音一愣,她几乎可以想象他故乡的人,会用着多恶劣的语气与表情,对他唤出那四个字。
“我不要这么叫你。”天音突然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宫残月瞅着天音,卧在椅子边的野狼也同样望着她。半晌,才见宫残月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碗与筷,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宫残月。”
这名字,自他离家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过了。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早忘了自己叫啥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天音凑近脸,在宫残月耳边低声说道:“我叫天音——唐天音。不过因为我爹的缘故,他刻意把唐这个姓氏隐去,所以外头人只知道我叫天音,不知道我的全名。”
宫残月皱眉。“为什么要告诉我?”
天音甜甜一笑。“因为你让我唤你宫残月啊。”
宫残月难以正视天音的笑脸,只好匆匆转开头去。他没想到听她唤出自己名字之后,竟会让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早膳过后,天音走到宫残月房间要帮他更换伤口的绑带,这时王旭竟在上工之前跑来敲门。
进门后,王旭看着天音一脸关切的模样,不由得妒意大发。
趁天音进厨房烧水,王旭尾随在她身后嘀咕道:“既然他烧都退了,应该可以让他离开了吧!”
“还不行的。”天音摇头。“你没瞧他胸上伤口那么大一道,现在就让他走,万一不小心又化脓恶化了怎么办?”
“我越想越不对劲,我在怀疑,他该不会是什么凶恶盗贼,偷了人家东西才被人追杀砍了那么一刀。”
“不可能。”天音全然不把王旭的危言耸听搁在心头。“阿狼并不排斥他,从这一点,我就可以确信宫大哥他是个好人。”
但王旭却对野狼的判断力抱持怀疑。“那只笨狼懂什么分辨——”
阿狼讨厌王旭,先前阿狼负伤暂住在天音屋子的时候,王旭曾经来访,没想到它一见王旭,便竖起全身银毛,对他不快地低吼着。从那一天起,王旭一听见天音说起阿狼,他就是一脸不屑。
天音不高兴地瞟了王旭一眼。“别乱叫阿狼笨狼,你污辱它我可是会生气的!”
“你就只在乎那些怪人的感觉,我的意见,你就全然不放在眼里。”
这下,天音终于察觉到王旭的不对劲了。“你是怎么了?口气那么冲……”
“我是在担心你呐!一个黄花大闺女收留一个男人在屋里,若是让外头邻居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说你?”
“就是病人么,哪还有分什么男的女的!我不跟王大哥多说了,我有事,要去忙了!”
话说完,天音身一转,一下子便转进前厅,闷声不响地拿起她昨晚未纳完的鞋底缝着。王旭可说自小看着天音长大,知道她转头不理人的模样,代表她在生气。
“希望那家伙真值得你这么对他。”说完这句话,王旭头一甩,也跟着负气离开。
直到再也听不见王旭的脚步声,宫残月这才从房里走出。“我该走了。”
天音闻声看了宫残月一眼。“你别听王大哥胡说,你尽管住,住到你伤口确定没事了,要走再走。”说完,她手上的鞋子也刚好完工。只见她以剪子修去多余的线头,起身将刚做好的鞋子放在他手上。
“我照你鞋底大小做的,试试看,应当合脚才对。”
宫残月发怔地望着手里的鞋,心头百味杂陈,她对他如此温柔——他,该如何回报?
天音从药柜子里取了几味药草,放进手里的箩筐,拾掇好后,只见她转头看着宫残月微笑。“来吧!”
她已得到宫残月全部的信任,她一说走,他便毫不犹豫举步跟随。
她带他进与厨房相邻的小土间,这儿是天音平时盥洗的地方,这会儿用来泡浴的木桶子里头已装了半桶热水。
天音将箩筐里的药草全往桶里一倒,随后拿了一旁的木杓,探头使劲搅了一搅。
小土间被水气蒸得烫热,瞧天音额上挂了汗珠的模样,宫残月忍不住伸出手握住木杓柄。“我来。”
天音回头瞟了他一眼,然后皱起眉头将他手推离开。“这怎么可以,你是病人耶!去去——”边说话,天音边扶着宫残月来到一旁椅子上,一脸深怕弄伤他的小心翼翼。“你先坐下休息,我马上就好。”
瞧她恍若对待什么易碎物似的反应,宫残月心想,若被她知晓方才透早,他才跟她的“阿狼”到外头狠狠打上一架,不知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刚我丢进去的药材,是我爹的独门疗伤秘方,用它泡澡,你的伤很快就会好。”
盯着天音奋力搅水的背影,宫残月突然插话。“泡完了之后,我就走。”
天音倏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看着他问:“你打定主意了?”
宫残月瞅着她热汗涔涔的小脸,头微微一点。“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我不能再麻烦你。”
宫残月知道王旭的话是对的,他只是过客,伤好之后随时能拍拍屁股走人,但天音,她却得背负着旁人质疑的目光,继续在这儿生活。
宫残月自认不体贴温柔,但这点将心比心,他仍掏抓得出来。
天音垂下头拧捏着衣袖,沉默半晌,才见她瘪着小嘴低声说话:“照顾你,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相反的,我还很喜欢这种家里多了个人的感觉,自我爹离开之后,我就不再有机会与人共住了。”
话一出口,天音才突然惊觉自个儿的说法,早已逾越了医者与病人的情谊。天音偷瞟了宫残月一眼,不意竟撞见他若有所思的黑瞳,不由得一窘。
“我……我再去厨房拎桶热水来。”天音找了个理由匆匆走避,将宫残月的目光甩脱在自己身后。来到厨房,她一颗心犹怦怦直跳。她是怎么了,刚才怎么会说出那么逾矩的话来?
听她口气,她分明就是在叫他留下,不要走么!
宫残月少与人交往,对于言语的敏感度自然不及天音,但他可以从她眼神姿态,读出她隐在话语间的不舍之情。她不希望他离开,而且不全是因为他身上伤口未愈——这意谓着什么?
思索起这问题,宫残月浑身血脉暴冲,几乎抑不住想狂奔过去紧紧搂抱她的冲动——但一丝丝理智蓦地将他双脚钉在原处。万一,万一只是他会错意呢?
隔着薄薄土墙,两颗对情爱尚懵懂的心,正在各自的心窝处狂乱地跃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天音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本就对感情yu 望少了那么几分认识,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宫残月离开,但至于为什么舍不得——那微妙的因素,就不是她能理得清的。
揣着心事舀着热水,一个不小心,天音小手被锐利的土灶割出一道血痕。“哎呦!”她忍不住丢下水瓢发出低呼。还来不及检查手里伤口,宫残月早已闻声出来。
“我看看。”
宫残月走路悄然无声,天音一意识到他出现,她手早已落入他的大掌里。天音红着脸望着自己的手被他握着,自年幼便肩负起整持家里的重责大任,天音从不觉得自己柔弱纤细,可是这会儿看着她手被他握着,“柔弱纤细”这四个字便一下从她脑中闪现出来。
他明明是个病人,可是走路模样、眼神举止,看起来,却是那么可靠、沉稳——脑中思绪还没有想完,宫残月突然做了一个令天音吓到发傻的举动。
他伸出舌尖,轻柔地舔舐着她的伤口。红痕自右手背中浅浅弯至右腕,宫残月也跟着细细舔过。
那温软湿润的舌尖滑过肌肤的触感,顿时教天音整个背脊陡地缩紧。宫残月舔过之后又详视了半晌,确定血已不再淌出,他这才满意地看着她微笑。
“没事了。”
宫残月手一松开,天音随即将自个儿手掌抽回.被他舌头舔过的异样触感还残留在她手背上,一想起刚才画面,她便觉得呼吸不顺,脸颊臊热,像是发了热病般,心跳好急。
“谢谢……”
唯恐会被他瞧出她的奇怪表情,天音不敢抬头与宫残月四眼相对,只得匆匆拎起水桶,闷着头往土间里钻。
天音已经逃得奇快,但显然还不够快;与她相错的瞬间,宫残月瞧见了她颊边那抹红艳。仔细一想后才发现,他刚好像做了一件太过亲匿的举动。
宫残月挲一挲唇角,好似在回味方才轻触天音肌肤的触感。只见他傻傻笑了一会儿后,才慢条斯理地朝土间走去。
宫残月一进来,天音便忙站定身说话:“那个,你身上的伤……我的意思是,需要帮忙么?”
宫残月直觉想说不,不过一想到两人方才的接触,他突然改变主意。“就麻烦你了。”
天音仍旧不敢看他地将头一点。“那……你先宽衣坐在桶子里面,好了我再进来帮你洗头。”
话说完,她随即离开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