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那么大,自然有些地方少有人经过,这回的出走她不是莽撞行事,已经不着痕迹地暗探了数回,但为免意外,她还是低着头,疾步而行。
可就算荒僻,怎么说也是皇宫内院,当然有禁卫严格把守,皇甫怜波手心里紧握着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出宫令牌,盯着在偏门前头把守的禁卫,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往前行。
有些事,若是不做,怎会知道结果?
看看她那些皇姊及历代公主们,几乎个个都认命,可当真得到良缘的又有几个?
那些愿意尚公主的男人们,谁没有为家族或自身利益盘算的想法?这种一开始即有私心的姻缘,日子久了自然情淡,最后只能各自寂寥地度过余生。
她不要这样的生活,所以就算父皇打算指给她的男人是朝廷之中,最有前途的人,可她依然瞧不上眼。
她不想嫁、不愿嫁,可是这次无论她怎么发怒、撒泼,亦或是撒娇,都没人把她的话当真,只以为她是害羞,她只好出此下策。
因为背着包袱实在太显眼,所以皇甫怜波除了怀中的一叠银票,还有能藏在身上的几样首饰之外,没有多带别的。
“什么人?”
“小的乃是东宫的,奉太子口令出宫办事。”
皇甫怜波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般年纪的小太监向来嗓音尖细,面貌也大多秀气,禁卫瞧多了这样的人,倒也没有对她多说什么,只是冷着一张脸,仔细地瞧着那块令牌。
经过一番审视,在皇甫怜波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时,禁卫才将令牌交还给她,粗声粗气地道:“快走吧!”
原本高悬的心,这才终于稍稍放下,皇甫怜波连头也不敢抬,疾步通过小宫门走了。
直到那身影渐渐成了个小黑点,禁卫旁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二皇子!”
禁卫一见来人,连忙肃立,然后恭敬地行了礼。
皇甫沛微微扬手,语气淡然地说:“知道那人是谁吗?”
虽然不知道二皇子为何这样问,禁卫还是大声回答,“属下不知!”
“刚刚你放出去的是十二公主。”皇甫沛嘴角微微地往上勾起,掀起了一抹至冷的浅笑。
冷不防听到这样的话,禁卫蓦地一愣,眼中漾着浓浓的不敢置信,在巨大惊慌的笼罩之下,他只能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俊美无俦,脸上却挂着冰冷笑容的男子。
“二皇子……”好半晌之后,那禁卫还是回不了神,只能愣愣地低喊者,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二皇子对十二公主的疼宠是全朝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任公主一个人只身出宫,甚至不阻拦?
这是为什么?
皇甫沛是何等敏锐的人,身为一个皇子,他打小生活在这个诡谲万分的险地,自然也就练就了一身识人脸色的好眼力,只消这么一望,皇甫沛就知道这个禁卫心头的疑惑为何。
面对这个在不知不觉上了他这条贼船的禁卫,皇甫沛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只是冷冷地出言提醒。“私纵公主出宫,这样的罪名可是不小。”
那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一丝丝威吓,可却硬是让那个堂堂七尺的禁卫惊出了一身冷汗。
别瞧二皇子一身儒雅气息,平常的确是温和亲切,可偶尔显露出的凌厉气势,足以让他们这些底下人胆颤心惊。
虽然不明白二皇子为何要放十二公主出宫,可他也不敢多问缘由,只是隐隐知道有似乎有什么事正在这座皇宫之中酝酿和进行,而他似乎一脚踏进了一个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他的大意不但让自己在不经意之间陷入了生死的关头,到时要是事发,只怕也会连累自己的亲族……
想到这里,禁卫的心凉了,贴着后背的衣衫也跟着被那一身的冷汗给浸湿了。
可明知自己这个时候应该闭嘴,要当成什么事都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可一想到那天真单纯的十二公主竟然自个儿出宫,念及公主的善良,他隐忍了半晌,仍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二皇子,难道真的任由公主一个人孤身在外吗?”
闻言,皇甫沛的眸中乍现惊愕。
他还以为这个禁卫早该吓得六神无主,没想到竟然还能分出心神来关心十二的安危,她的人缘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皇甫沛摇了摇头,很快掩去心中的感慨,欲成大事者,本就不该有太多的情感。
他不怕十二出事,只怕她不出事。
蓦地,皇甫怜波娇笑的模样浮现在脑海,皇甫沛心中突然生起一阵烦闷,但再思及自己的盘算,终究还是强压下心头的不舍。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的师傅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而他也一直铭记在心,只要能成就大事,任何人皆可牺牲,包括皇甫怜波。
街上那些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几乎让皇甫怜波瞧花了眼。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早点出城,可却有些舍不得街上那熙来攘往的情景,从小就觉得孤单的她,不知不觉被这样的热闹给吸引了。
她缓了步伐,一脸新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小贩和他们摊子上头的货品,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嘈杂声,渐渐地,人们朝着她的前方聚拢而去。
一时起了好奇心,皇甫怜波也跟着众人的步伐往前走,还趁着自个儿身形小,灵巧的钻进了人群最中心的地方。
皇甫怜波刚站定,就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此时正被一个成年人用棍子死命的打。
一开始,那孩子仗着身子灵巧,倒也还能闪过一些,身上的伤痕不多,可渐渐地体力不支,闪躲的能力也开始下降,当那孩子身上的伤痕愈来愈多,皇甫怜波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她听了一会,知道那孩子是因为偷了肉铺子里的一块肉被人逮着了,这才挨了这顿打。
偷窃是不对,可也不用把人往死里打吧
瞧瞧那孩子才多大,小惩一番也就是了,这个肉铺老板的体型可是孩子的几倍大,再任由他这么打下去,只怕真的要丢了小命。
心中蓦地泛起了一股不忍,怒气也跟着涌了上来,完全忘了自己应该莫管闲事,得赶快出城。
她正想出手阻止,却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只见那人一个箭步上前,在木棍又要再次落在那男孩身上时,先一步伸手握住了老板用力挥下的棍子。
“老板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呢?”
“你是谁?”肉铺老板喝斥,很明显可以看出他努力想要夺回自己的棍子,可是即便用力到涨红了脸也不能撼动分毫,顿时有些慌乱。
“这个娃儿偷拿了你什么?”没有说明自己的身分,姬耀天只是淡淡的问道。
“他偷了一副猪内脏。”
“原来你只是为了一副不值钱、没人要的猪内脏就要打死人啊?”
简单的一句话,再加上姬耀天平静的语调,原本议论着小乞儿不是的众人也开始觉得那肉铺子老板心太狠了。
不过就是一副卖不出去的猪肉脏,值得将人这样往死里打吗?
“这样吧,他偷的东西原也不值钱,就算是我出银子替他买下了。”
只见姬耀天信手抛出了十几个铜子儿,动作很俐落,出手却很小气。
可是那些钱的确就是那副内脏的价钱,要知道平常人家也不怎么吃猪的内脏,嫌脏嫌臭,确实不值得几个钱。
“可是……”
闹了这么一会,没打死那个小乞丐,还让众人指指点点的,却没有得到多余的回报,肉铺老板自是不甘心,开口还要说话,却被姬耀天冷冷打断。
“怎么,还嫌不够?虽然这小乞儿偷了你的东西,可是也不至于要赔上一条命,你若执意不收这些铜子儿,那倒也行。”姬耀天弯腰捡起了他刚刚扔给肉铺老板的那些铜钱。“这打死了人,虽说是他偷盗在先,可是按律也是该关个几年的,就不知道……”他边弯腰捡钱,边咕哝着。
闻言,那肉铺老板的动作还要快上了一步,他七手八脚的捡完了铜钱,然后骂骂咧咧的走回了自己的摊子,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
“呼,还好还好。”皇甫怜波将那一幕都看在了眼底,心中有些佩服这个男人的手段,十几个铜钱救了那个小乞儿一命。
以为小乞儿安全了,她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皇甫怜波正打算旋身出城,谁知道耳际却传来了那人低沉的嗓音,“我可不是白帮你的,你得替我做工五日,走吧!”伸出手揪住想要趁乱溜走的小乞儿,姬耀天面色不改,很认真的说道。
呃,杏眸圆睁,皇甫怜波倏地回过头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几个铜钱就要让人做五日的工,还以为这个男人也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之士,没想到竟然另有所图。
原本踏出去的步伐因为一时的义愤填膺而顿住,盛怒中的她忘了自己该早早离京的决定,一个箭步冲到姬耀天面前,一手拉过那个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乞儿,然后狠狠瞪着他。
“还以为你是个正义之士,没想到竟是打着剥削孩子的心思。”皇甫怜波话语里头的鄙夷毫不遮掩,只差没有吐上一口口水。
“你倒是好大的怒气,只是不知你方才又做了什么?”看到皇甫怜波一身太监的服饰,姬耀天本不想与之计较,只是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便伸手要扯着小乞儿走人,谁知道他连衣袖都还没碰着,手就被皇甫怜波给拍了开来。
“你……”倒看不出来这小子脾气还真大。姬耀天深遽的眸子一凝,原本带笑的脸庞倏地冷了下来。“你想为这小子出头?”他沉声问道。
“是又怎样?”不过是几个铜钱,她出头也没什么不可以。
“不怎么样,我刚花了十几个铜钱才替这小子摆平了事,你要出头也行,先赔偿我几两银子吧。”既然有人想要管闲事,他也很干脆的狮子大开口。
本来,他是想将那个小乞儿带回家里教导教导,看看是不是能给孩子找一个正途,也好过日日这样在街上游荡。
想不到眼前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太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揽下此事,本来,他大可撒手不管,可他忍不住想给这太监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这天底下的事不是他想的这样简单。
自己也不过是个奴才,凭什么揽下这个孩子的一生?
听到他开的价钱,皇甫怜波简直气坏了,她水眸圆瞪,恨不得把这男人给瞪穿一个洞来。
“你不过花了十几个铜钱,凭什么要向我索几两?”
“我花了力气,难道不用工钱吗?”
姬耀天说得理直气壮,却让皇甫怜波更加傻眼。
气坏了的皇甫怜波转头看着身后瑟缩着的小乞儿,她眼神一扫,那原本一直抖着的小乞儿就怯懦的开口。
“好心的小哥,我不是故意要偷盗的,只是小虎子、二林子还有林婶他们都病了,我一时心急想要让他们吃些肉,让他们能有力气,才做了错事。”
听了这几句话,向来善良的皇甫怜波哪里有可能不心软,她握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当下便决定不与眼前这个恶男多所纠缠。
“为富不仁是会遭天谴的。”皇甫怜波咬着牙说,然后伸手入怀,可是她才刚出宫门,为了携带方便,哪里会带上碎银,全是银票。
正在犹豫间,姬耀天显然也看出她的为难,他脸上扬起了一抹奸笑,凉凉说道:“你要立时带走这孩子也不是不行,银两拿来便成,不过看你拖延再三,莫不是个口口声声要行善,却只会出一张嘴的人吗?”
“你—”皇甫怜波还真料不到,眼前这个男人明明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是每回吐出来的话却都气死人不偿命。
她气得身子都抖了,想直接离开,偏偏那么大的人挡在面前,她又带着吓坏了的孩子,想要走都无法。
见状,她只好牙一咬,从一堆银票里头挑出了一张面额最小的,使了狠劲砸在姬耀天手里。
“拿去,既然行善还望报,奉劝阁下下回还是不行善的好。”
姬耀天随意扫了一眼那银票,心中察觉有异,但他却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的回望着皇甫怜波,不为自己辩解半分。
他做事从来由心而已,何必要和不相干的人多作解释?
妥善地收好银票之后,姬耀天弯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恭送皇甫怜波带着小乞儿离去。
在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抬手招来了自己的侍从,附耳对那人交代了几句,只见那侍从点点头,跟着皇甫怜波离去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