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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情郎 第1章(1)

  “老爷,人家姑娘的庚帖都送来了,宁儿却失了踪影,这可怎么办呐?”

  正月末的一天傍晚,谢家宅内,夫人向刚自酒窖回来的夫君抱怨。

  “小兔崽子,准是知道要给他娶亲,又逃去哪座茶山了!”高大魁伟的谢老爷一对浓眉下双目闪着怒光。“这几年说的亲事不算少,可全让他给搞砸了。再由着他这样瞎闹,我谢家香火定断在他的手里!”

  谢老爷为人一向豪爽,个性宽厚,今天勃然动怒,吓得身边的管事和丫鬟们都不敢多言,夫人则扯出绢帕直抹眼泪,嘴里念着:“都怪我不好,只给谢家添了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见自己的怒气伤了夫人的心,谢老爷心生悔意,忙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生儿生女自是上天之意,你虽然只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可咱的三个闺女个个乖巧孝顺,不像她们的弟弟那般沉迷茶道,忘了祖业。”

  “可女儿再好也是人家的……”想着叛逆的幼子和出嫁的女儿,谢夫人心里的愧疚感愈加深重,叹道:“唉,我谢家酒庄怎会出个爱茶成痴的傻儿子呢?”

  她的叹息再次激起谢老爷心头的怒气。

  谢老爷将手中的茶碗用力往桌上一放,坚决地说:“别管他爱茶还是爱酒,这次不能再纵容他!我会亲自去把他找回来,让他立刻成亲!”

  谢夫人擦拭着眼角,怀抱希望地说:“也许成亲后,他的心能安定下来。”

  “老爷、夫人说得对,都说妻儿是秤砣,能稳住男人的心。一旦成婚,大少爷准能安心在家学酿酒。”管事安慰着主子。

  “但愿如此。”谢老爷沉重地说,心里和其它人一样,对狂放叛逆、从不把家法礼教放在眼里的儿子这次是否会听话,感到心中无底。

  这一年来,他与夫人一直在为儿子择亲,指望用一房温柔漂亮的媳妇绑住儿子飘泊不定的心,可每次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就被他以各种借口推辞,这次更是做得绝,竟干脆来个避而不见。

  大厅内气氛凝重,大家都不明白,谢家庞大的家业和荣耀的地位为何引不起大少爷的兴趣?早些年,他的率性行为被认为是年幼无知、玩性大,因此大家对他无心家业也不怎么在意。可随着年纪渐长,他嗜茶成痴,每每只为求得好茶而独上茶山,四处品茗,且不惜重金购买好茶,却对家里偌大的酒坊不闻不问。

  其实,谢大少爷志宁也和他们一样不明白,为何生于名酒世家的他,就是厌酒如仇,滴酒不沾,唯独对茶的痴迷有增无减?

  此刻,坐在南下的马车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留在家里,乖乖地等着被“绑”进洞房。

  虽说二十四岁是该娶妻了,可一想到要跟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女人同居一室,共守酒窖,他就猛打哆嗦。不,他才不要只为了继承家业、对得起祖宗就将自己的后半生束缚在一个女人身边呢!

  就算要娶妻,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至于家业,有爹爹在,他丝毫不担心。对他来说,实现心中长久以来的梦想——探访西南茶马道,寻找藏在远方深山密林中的、最芳香纯美的步日茶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与他相识后不久,何不群完成了探险骡马古道的“壮举”,虽然回途中遇到山贼打劫,抢光了包括步日茶在内的所有货物,但仍带回许许多多关于那条险路上的风土人情和壮美景色的记忆。

  何不群对骡马古道和步日茶的生动描述,让他更加期待二十岁生辰的到来,届时,何不群将信守承诺,带他同往西南,一睹异域风情,一尝香茶滋味。

  可惜就在他将满二十岁前,何不群在茶山意外坠谷,摔断了一条腿,直到半年前才恢复送茶的工作,但瘸了腿的他身体大不如前,已不能继续走远道。

  谢志宁虽然很遗憾不能与他同行,但仍决定独自完成少年时的梦想。

  何不群介绍他到杭州茶山去找他的好朋友,一个名叫苗大勇的马帮头人做为向导,那人本是西南人,为人豪爽,勇猛耿直,对骡马古道非常熟悉。

  现在,谢志宁认为正是他梦想成真的时候。他已经为探寻步日茶做了多年的准备,春天上路,到西南时正值步日茶成熟的夏秋之季,既可买新茶,又能避开家里的逼婚,两全其美,何不快哉!

  于是乎,带上足够的盘缠,他没给家里留话,就只身上路了。

  数日后,他已站在杭州茶芽萌发的茶山上,欣赏着朝阳中的美景。

  杭州水美,美在这里有天仙神池——西湖;杭州茶香,香在这里的地理气候。

  西湖四周的山峦云雾缭绕,雨量充沛,土壤结构疏松,土质肥沃,因此茶树根深叶茂,常年莹绿。

  谢志宁的身后传来采茶女叽叽喳喳的咬耳朵声:

  “快看,那位俊公子又来了!”

  “你现在才看见啊?人家早在那里站半天了。”

  “看他的穿著,不似茶商,也不像读书人,该是京城阔少爷吧?”

  “刚才在茶坊,我听他打听马帮头人苗大锅头的下落,说要去步日镇买茶。”

  “真的吗?他疯了,步日镇可远呢,听说就算过得去茶马道,也难过蛮乡寨,难怪他要找苗大锅头,除了苗家马帮,谁又能从杭州直走步日镇?”

  “可惜苗大锅头三日前就走了。”

  “是啊,不过他可以明年春天再来,苗家马帮那时都会来取茶。”

  女人们的议论一句不少地随风入耳,感受到众多好奇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谢志宁转过伟岸健壮的身躯,对茶树后的她们报以似笑非笑的一瞥。女人们立刻哄笑着散了开去,却又并未离得太远,每一双眼睛仍从斗笠下偷偷瞟向他。

  而他则迈着大步,穿过染上霞光的淡淡雾蔼往山下走去。

  错过了苗家大锅头确实可惜,但他不会放弃,不会等到明年再来。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梦想中的骡马古道,看看这条近年来因为朝廷的“茶马互市”新政而更显神秘诱人的“茶马道”究竟通往何方,究竟是啥模样。

  茶坊东家告诉他,苗大锅头从这里取走去年所订购的茶后,还要进城驮其它货物,因此他们也许还在杭州,就算他们真的离开了,他也有信心追上,因为满载货物的马帮队是不可能走得快的。

  下了茶山,他到城内骡马店打听。苗大锅头在茶马道上的威望,使他很快就得知,苗家马帮队已于两天前离开了杭州。

  本想追赶,可天时已晚,沿江而上的船早已出航,骡马店内也难找到适合远途的马车。于是他在码头找好明日出航的可载客商船后,便开始寻找好茶铺。

  听人说,城里的吴氏茶苑专售珍贵名茶,尤其是其中有位煮茶女煮出的茶更是让人一饮上瘾、难以忘怀,于是他专程前去拜访。

  走近那幢处于闹市,却秀雅别致、翠竹环绕的小楼,扑鼻而来的茶香立刻令他精神一振:这里果真有好茶!

  茶铺环境清幽,富有田园风情。所有的栏杆、墙板均木纹显露,茶桌、凳椅也以天然姿态见人。茶楼门口,设有钱笼,品茗客在此付钱后入内即可尽情品茶。

  可惜茶堂内人满为患,好客的主人已尽力安置每一个慕名而来的客人,但他仍只能像其它晚到的品茗客一样,立于廊檐柱下,期待着早来的客人离座让位。

  他暗自打量着这个虽然拥挤,却整洁明亮的大堂。

  茶铺主人显然很有自信,为了让茶客在品茗的同时一睹其碾茶、洗茶、煮茶和倒茶的高超技艺,而将其煮茶的过程完整地呈现在茶客眼前。

  煎水用的巨釜和煮茶的交床、放置茶饼的案板,及茶碾、箩、合一应俱全,醒目地安放在大堂口。负责运水的茶工将清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槐木水方内,一名女子站在小巧精美的茶碾前,将事先在文火上烤好的茶饼缓缓碾成粉状茶末,再用茶箩过箩,剔除其中的粗梗、硬片后,将精细的茶粉置于茶合中。

  而她身边的煮茶女则是人们目光的焦点。谢志宁只看她一眼,立刻就被她吸引了,而他绝对相信,吸引他的不是她清秀的容貌和动人的身材,而是她候火定汤的微妙之处和那柔中带刚的一招一式。

  “文火、明火、团火……”她眼神专注,口中不时发出轻柔的声音,而烧火小厮跟随着她的指令,让巨釜下的火舌变换不同的火势,她则一手拿银质小杓,一手握竹夹,腰身柔软灵活、动作熟练优雅地从茶合内量取茶末,放入丝织漉水囊内冲洗,再放入茶釜中煎煮,在起汤前,再往茶汤里投放少许盐花。

  就在谢志宁沉醉在她的曼妙移动间时,一碗香馥若兰的茶水被送到面前。低头看茶汤,茶香扑鼻,他的心神再次为之一荡。

  白釉蕴银的邢瓷茶碗,虽不及釉色青翠的越瓷茶碗如冰似玉、清雅高贵,但仍是时下茶具的珍品,衬着那光洁如雪的碗壁,茶汤更显杏绿,清澈明亮。

  在手中观赏良久后,他终于轻呷一口,顿时神清气爽,齿间流芳,回味无穷。

  就在他一边嗅着那清香芬芳的茶汤,一边细细品尝、暗赞不已时,却被人撞了手肘,手中的茶碗一晃,大半碗清茶洒到了地上。

  他正懊恼得不知该如何骂人时,一个尖锐的嗓音响起。

  “无礼!如果不爱饮,退回茶汤、取回茶资就是,为何作践茶汤?”

  抬头一看,原来那个在釜前忙碌的煮茶女已来到面前。只见她粉面玉颈,淡眉疏目,虽说不上特别漂亮,却自有一种神韵撼人心房。

  不在乎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谢志宁朗声解释道:“在下并无作践茶汤……”

  “此为证据,休得狡辩!”女子指着地上的茶水迹愤然打断他。“你将我精心煎煮的好茶汤胡乱祭了土地公,还有什么资格饮我的茶?出去!”

  见她不听他的解释,还想赶他走,本来就因洒了芳茗而懊丧不已的谢志宁情绪更坏了,当即言词犀利地说:“茶是灵秀之物,饮茶令人清和宁静,超然界外。姑娘难道不觉得煮茶之人也当心平气和,方可领悟茶之灵性,得神仙之味吗?”

  那不也是她对茶的见解吗?女子心头一震,看向他。当四目相接的刹那间,彷佛电光划过,她浑身一颤,呼吸一窒,无法移开视线,一种令人不安的怪异气氛像晨间浓雾般,弥漫在他们之间。

  但她毕竟不是轻易就会被吓到的女子,震慑转眼即逝,她努力忽视心头颤栗的感觉,语气僵硬地说:“那么说,是小女子茶汤煮得不好,公子才倒了它?”

  “不是。”他不想因这点小事坏了品茗的兴致,更不愿就此被冤枉赶走,因此克制地解释道:“茶汤极好,只因被人撞了手肘,在下才洒了茶汤。”

  “真是这样吗?”煮茶女显然不相信他。茶铺开张三年以来,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每天都人来人往,从未发生过洒了茶汤的事,这教她如何能相信?

  她的语气让谢志宁非常生气,他可不是随便被人冤枉的,更何况这个固执得像头牛似的女人一心想将他赶出茶铺,教他如何能忍?他当即讥讽道:“本公子所言句句属实,姑娘如此咄咄逼人,竟能煮出高洁清雅的好茶,真是一奇!”

  煮茶女被他尖刻的话一激,反而冷静了。瞟过他身前身后拥挤的客人,她有点心虚了: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他?

  再看这位锦衣纨裤的公子,衣着打扮贵气却不奢侈,神态举止狂放不拘但并不失礼。言谈不似江南书生,也不像官宦子弟。此刻,那张五官端正的脸庞因为生气而紧绷,冷漠的眼里有种让她目眩的光芒在闪耀,而他褐色的肌肤和匀称强壮的身材,应该是长期在户外行走的结果。

  再次与他炽烈的黑眸对上,她感到血液奔涌至头部,令她有头重脚轻之感。

  此人双目明亮,气度不凡,定然是敢做敢当的人,看来是自己发错了脾气。况且生意人当以和气生财。如此一想,她不由深感羞愧,一改怒容,面带微笑地对他屈身赔礼道:“公子说得对,小女子不该一时情急,错怪公子,自当以茶谢罪。”

  正在气恼中的谢志宁被她轻盈的一鞠和羞怯的一笑弄乱了心,看着她转身离去竟忘了该做出响应,只是在心里叹道:这女人变得可真快,刚才还对他发怒,此刻就对他灿笑。

  虽然她对他的指责仍让他气恼不已,但看看那白里透红的腮,怒中带媚的眼,娇俏含羞的笑……还有那令人迷醉的茶汤,哪一样不触动着他的心弦呢?

  就在他失神之际,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将一碗茶汤送到他眼前。“这是我家掌柜送给公子的赔罪茶,请公子饮了这碗茶,所有怨气都消散吧。”

  “你家掌柜?”接过香茶的谢志宁纳闷地问。

  女人“噗嗤”一笑。“公子洒了我家掌柜煮的茶,还差点儿被赶出去,怎么一转眼就忘了呢?早知如此,这赔罪茶就不必送了,不如让奴家端回去吧。”

  女人作势伸手,谢志宁惊醒,一手护住香气袭人的茶碗连声道:“原来那位姑娘是你家掌柜啊,那这茶我是一定要饮,否则岂不辜负了主人一番美意?”

  女人笑笑,转身要走,却被他唤住:“这位大娘请留步。”

  “公子有何吩咐?”女人站住,一双精明的眼睛睇着他。

  被她直愣愣地盯着,谢志宁并无不快,反而举碗就口,轻啜一口茶,咋舌回味后赞道:“好茶!”随即迎向对方询问的目光。“贵掌柜煮得一手好茶,以茶赔罪本已足够,可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说。”那女人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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