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闯过一次太真寺要见她,却被住持带人挡了下来,似是不敢在佛门清修之地造次,后来便改在寺外窥探,即便女尼告知他她已然离去,他似乎还不相信。
所以那日当女尼来告诉她有人要找她时她很意外,而后,她见到俞睿渊派来的人,说是俞睿渊无法立刻赶回来,只好先将琵琶送给她,并捎了口信,让她等他,他会回来救她。可即便他回来救她,她也犹豫着该不该随他回去……
早上刚下过雪,除了小径上为了通行扫出一条通道以外,其余的地方仍铺着一层皑皑白雪,就着雪景,梅水菱在后院的亭子里,弹奏着一首十分悲凉的曲子,曲子叙迷的是忍痛与所爱之人分离的忧伤。
直到感觉身后有人拿斗篷覆在肩上,她侧过脸,就看见了一件淡粉色的织绵斗篷,上头绣着她最爱的紫藤花。
梅水菱放下琵琶站起身,一转身就看见了俞睿渊,「睿……」
戴着帽子掩住头脸的俞睿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确定四周没有其它人,这才捧着她的脸,笑着问道:「我心爱的夫人可想我?」
再见到俞睿渊她很开心,但想到她为他带来的丑闻,便又觉得对不起他,她推开了他的手,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俞睿渊皱了皱眉,没依她,伸手便揽住了她。「为什么推开我?」
「来见我很丢脸吧……我若不会让人丢脸,我爹就不会被我气病了,你也不必这样偷偷摸摸的。」
「不要误会我。」他收拢双臂,她眼中的决绝让他害怕。「我这打扮不是怕人知道我来见你,是不想打草惊蛇,我回来的事,只有少数必要的人知道,就连太直寺也只有住持知道我来见你,我是来带你离开的,虽然暂时不能回俞府,但你就陪我住在我目前隐藏身分居住的地方。」
一开始被赶出俞府的时候,梅水菱的确是在等着他回来,但她没想到自己会招惹那么多麻烦,害了不婆、让爹爹病危,她甚至开始想着她既然如此爱着他,怎么舍得让他承受那么多难堪,让他被他的爹娘为难?
「我不会随你离开,还有,这件斗篷太过华丽,我在这里清修,不适合穿。」她说完便脱下了斗篷,折好后想还给他。
俞睿渊不肯收,定定的看着她问道:「菱儿,你在生我的气吗?气我在你被赶出俞府时没有立刻回来救你?菱儿,那时我真的分不开身,只能先让人先送了琵琶及口信回来,你别气了好吗?你知道吗,这件斗篷是用珍贵的蜀锦缝制的,要不是我是皇商,可拿不到这样上等的布,除了皇宫内苑那些妃嫔身上的,在今年年前民间要找到这样的蜀锦,数量不到五匹,其中一匹就在这里,我让人赶在我回万安城之前缝制好,就是想着我回来时要送给你。」
梅水菱搁在斗篷上的手不由得收紧,见他一有珍稀之物就想着自己,她怎能不感动?可她又真能不受谣言所扰,与他生活在一起吗?
「这一回我向你求助,原以为我做对了选择,如今看来我还是错了……」
「我不许你说我是错误的选择。」
见他因为自己说出这句话而受到伤害,梅水菱再想无情对待他都难以狠下心,她伸出手轻抚着他的面颊。
他抬起手覆上她的小手,阖上眼,用脸颊轻蹭着她的掌心。
「睿渊,你知道光是猜测你不是我正确的选择,我的心就有多痛吗?」
俞睿渊睁开眼凝视着她。「既然如此,你更要相信你的选择是对的。」
梅水菱收回手,终于收下了那件斗篷,她将斗篷抱在胸口,转过身背对着他。
「即便你不是正确的选择我也无悔,我从不后悔那时拦下你的轿子向你求助,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做,我永远不知道有一个人竟是这么的爱着我,而那人也是我的最爱,但我不能留在你的身边。」
「谁说不行?」俞睿渊从后方抱住了她。
「睿渊……放开我。」
她想拉开他的手,他不肯,她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他亦不肯,最后,她只能无奈叹息,在他的怀中转了个身,直视着他的双眸。「你啊……为什么总像孩子一样,这么无赖。」
看她眸中似乎不再存着放拜,俞睿渊抱着希望道,「是,我就是无赖,你不是从嫁给我的第一晚就知道了吗?我要你说,说你收回方才的适说你不会放弃我们。」
「可是……」
「我不想听可是。」他用尽心机去铲除一切,就是为了让她扬起头,扫除一切难堪重新回到俞府,他不容许她放弃。
「我留在你身边只会让你难堪。」
「我会解决这一切的纷纷扰扰,让你风光回会府当你的俞少夫人,回绣坊做你的梅老板。」
「你爹娘他们……」
「你不用担心,我爹自从知道静岚在绣坊里作乱,又看你管理绣坊得当,对你再没什么不满,只要解决卓孟哲造谣的事,他定能接受你,至于我娘……静岚终究是她的外甥女,她闲话听多了,自然有所动摇,但我始终相信日久见人心。」
「但谣言能解决吗?」
「我隐藏行踪就是为了找证据,我有信心。」
这便是他秘密回来的原因吗?他还是如此的为她着想,他对她的保护不曾消减,就连一点点相信卓孟哲的意思都没有,她真的很感动,她哽咽地道:「连我爹都不信我了,就你这个傻子还信我……」
「信,我当然信,看在这个傻子年前商行的事忙,绣坊又遇到了问题,我还把心力全放在还你清白的计划上,你可不可以多信我一些,跟我回去?」
梅水菱看着他满是哀求的眼神,淡淡的笑容漾开来。「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忍住心痛,相信我留在这里对你才是最好的选择吗?结果你一回来,两三句话就让我犹豫了。」
「何须犹豫,待在我身边就对了。」
她揺了揺头,试着跟他讲道理,「我可以等你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但我此时不能随你离开,我就在这里等你。」
「这又是为了什么?」
「卓孟哲连我躲在这里都知道,难保他不是躲在寺外窥探,我怕我一离开就会被发现,进而发现了你,最好在你的计划完成之前,你都不要再来。」
「既然我有办法隐藏行踪,就也能隐藏你的,你现在就随我离开。」
「睿渊……」梅水菱托起了他的手轻抚着,安抚道:「不是说信我吗?我在这里你才能心无旁骛,你要处理的事已经太多了,你不是说了商行忙、绣坊也出了麻烦事吗?」
「可是……」
「没事的,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若是能更专心的把一切麻烦事处理妥当,我们不是能更早相聚吗?」梅水菱清丽的面容有着分离的哀愁,可也有着被他如此呵疼的满满幸福。
「你真舍得下我?」
先前他不在她身边时,她相思,可如今见到他,她不只没有一解相用,竟更想念他,想念到了不想放他离开的地步,她踮起脚,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下他的唇。「自然是舍不得……」
「舍不得就不要放开我。」
俞睿渊立刻主导了一切,他突然蛮横的搂紧了她,介意这里是佛门清修之地的梅水菱想要推开他,却只是被他搂得更紧,然后毫无招架之力的任由他加深了这个吻,堵住了她打算开口拒绝的话。
他想要用这激烈的吻逼她就范,让她忆起他们之间火热的情意,让她知道她根本舍不得离开他这么久。
俞睿渊的狂野对待没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甚至乘势侵犯得更深,与她的小舌亲密激烈缠绵。再这样下去她会放不开他,她会承受不了见不着他的思念,真的在他怀中就范。
直到尝到了梅水菱咸涩的泪水,俞睿渊这才错愕的放开了她,「你为什么哭?因为我吻你?」
梅水菱的喉头梗着难言的苦涩,心头也发疼。「我是你的人,永远只会是你的人,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不要让我做决定做得这么苦、这么痛……」
他因为她的埋怨而懊恼,他不知道自己毫不收敛的对她释放爱意,竟会让她这么伤心。
「菱儿……对不住,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俞睿渊着急地抹着她的泪,却见她越哭越伤心,他只得再把她拥入怀中,这一回不是为了吻她,是为了安抚她。
「你愿意答应我,等一切都解决了再来找我吗?」
见她说得激动,泪水掉得更多,俞睿渊好心疼,最后只得答应了她,「好,我答应你,你别哭了……」
「你想我时有多煎熬,我与你的感受便是一样的,但因为我相信你,我能够忍受分离的苦,在这里等你。」
刚入夜,城东贫民区的街上就没了人烟,春姑独自来到卓孟哲的宅子,一进屋里,见他还有心思喝酒,她迳自坐在桌边,抢过放在他面前的筷子,吃起了下酒菜。
「卓孟哲,做了那么多下作的事,还有心思喝酒,你还真惬意啊!」
「我做那些事不就是为了换银子,换来了银子不花,留着做什么?倒是你,觉得下作就不要把俞家表小姐给带来我这儿,你带来了还不知道后果吗?」
春姑又吃了一口下酒菜,越想越不甘心,用力的放下筷子,拿了一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来喝。
呛辣的酒入喉,烧得她喉头难过,她「哈」的一声吐了口气,这才又道:「她在绣坊工作时,我见她是俞府的表小姐才讨好她,替她办事也总能得到一些好处,怎么知道这个表小姐做事是越来越出格,一开始只是煽动其它绣娘帮着王掌柜对抗梅老板,后来竟要我去做些毁坏绣坊财物的事,早知道在梅老板辞了王掌柜时,我就该收手跟表小姐断了关系,没想到为了点小钱带她到这里来见你,竟听见她要你去城西俞府说谎,污蔑梅老板的清白。」
卓孟哲不在意的又喝了口酒,顺手抓了些桌上的花生米,一颗颗的丢进嘴里,一边说道:「是你自己笨,就我与梅水菱的那些事,当俞家表小姐要你带她来见我时,你早该想到了。」
「是,你能未卜先知。」
「光是这样就吓坏你了?你不知道俞家表小姐叫我做的事,还有更出格的。」
「她变本加厉,让你在大街上调戏梅老板还不够?」
「她是铁了心的不想让梅水菱回俞府,她原先是叫我强把梅水菱带回来生米煮成熟饭,要让俞老板回来时梅水菱也没脸回俞府。」
春姑倏地瞠大了双眼,着急的问道:「你真的照做了?」
「你以为我是有九条命的猫吗?我要是真敢这么做,俞老板非杀了我不可。」
她这才松了口气,「算你聪明。」
「聪明?」卓孟哲冷冷的笑了,如果事情没有出错,那他的确聪明。「虽然表小姐没再让我做那下流事,但你也看见了,她让我改而在大街上闹,就是要人看见我与梅水菱纠缠不清,坐实了她不贞的罪名。」
「表小姐这是打算把梅老板往死里逼吗?被赶出梅府、俞府后,梅老板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居然连住客栈都能遇到贼人,还连累了不婆……」
春姑话才说完,就看见他眸光一闪,然后又狂饮了一杯酒,她连忙追问:「莫非是你做的?」
「表小姐在客栈帮我订了间房监视梅水菱,要我趁着她房里没人或是深夜时潜进去,偷走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怎知正好碰上不婆,这才不小心伤了她。」
春姑顿感头皮发麻,表小姐这么为所欲为,希望到时别牵连到她才好。「幸好梅老板失踪了,要不然可有你受的了。」
「谁说她失踪了,她人在太真寺里,表小姐还逼我去打扰那些女尼,直到梅水菱被赶出太真寺为止。」
「然后呢?你真去了?」
「怎能不去?结果太真寺的女尼说梅水菱不堪我的骚扰离开了。」
「她真走了?」春姑想着梅水菱已经走投无路了,太真寺是她最后的栖身之处,她会离开吗?
「我才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只是表小姐逼我得隔三差五到太真寺去找,为了敷衍她,我只好意思意思的在寺外看一下就走,她已经失心疯了,谁知道她还会叫我做什么事?一个不婆就够了。」
「不婆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还不逃?」
「她不是昏迷了吗?睡着的人是不会说话的。」
「你有没有想过等俞老板回来要怎么办?」
「你当我傻子吗?做了这些事还乖乖的等着俞老板回来?在俞老板回来之前,我就会带着银子远走高飞了。」
「表小姐的酬金不是都给你了,你怎么还不逃?」
「那点钱怎么够?」卓孟哲睨了春姑一眼,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米皮屑,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凑近她说道:「叫我做这种下法事还险些害死了人,你想俞家表小姐会拿多少银子封我的口?还有,我原先可不只是替俞莫小姐办事而已。」
「喔?你还替谁办事?」
「不可说、不可说。」
原先叫他办事的那位金主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当梅水菱走投无路又回梅府去时,那位金主曾前来质问他为什么做得太过,有什么目的,当时他露出了野心,说要他收手可以,但他得看到银子。
「你孤家寡人一个,大可远走高飞,我却不行,现在我可是后悔莫及,先说了,你后头做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可别连累了我。」
「放心,过几天我就会从万安城消失了,除非那个表小姐自己招供,否则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
梅老爷的确是在床上养病,但并非梅夫人告诉梅水菱的那般严重,那是梅夫人为了逼走梅水菱骗她的,她也发现从那天之后,梅水菱便在万安城里消失了踪影。
当然,梅夫人不可能告诉梅老爷梅水菱曾经回来求助,她不会再让梅水菱见到梅老爷。
这时,梅老爷觉得身体舒畅了些,刚巧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了,他走到院落里的花园晒晒难得的太阳,当是散心。
他接受了夫人的建议,好好在院落里休养一阵子,等开春之后再去处理商行的事,这段时间商行的事都让夫人代劳。
梅老爷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不过一次的气血攻心,就差点让他丢了性命,缠绵病榻许久,都怪那个不肖女!
想起了梅水菱,梅老爷又难掩气愤,未料此时竟看见芹儿在院子的月门前偷偷探头望着。
芹儿不是辞了梅府的工作,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儿?
「芹儿。」
芹儿发现自己的行踪被梅老爷发现了,只得立刻上前,其实她本来就是来找梅老爷的,是找了一个过去跟她交情不错的丫鬟接应,这才偷偷的潜进府里。
「老爷。」芹儿确定院落里没有其它人,这才对梅老爷福了个身。
「你不是辞工了,怎么又会回来?」
「奴婢的事不重要,但奴婢要来办的事很重要,有个人要见老爷。」
「要去哪里?谁要见我?」
「要去的地方奴婢会带路,至于要见老爷的人……是俞老板。」
「他回来了?」
「俞老板回来好些日子了,但他要奴婢转告老爷,请先保密。」
梅老爷皱起眉头,俞府先是把梅水菱赶出门,现在俞睿渊还敢来找他?莫非是想向他追究梅水菱不贞的事,要追究他梅府向他俞府骗婚?
人可是当初他硬要娶的,他可没逼他。
「我跟他没有话说。」
「老爷,俞老板说这事跟大小姐有关,老爷若不去见他,会抱撼终生。」
梅老爷不想理会,转身就要回房。
这下芹儿着急了,「俞老板还要奴婢问老爷,大小姐真的就这么十恶不赦,让老爷不愿看清楚真相,看清楚大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梅老爷思量起来,他也不是不想管亲生女儿的死活,但她在家忤逆爹娘、欺负弟妹,在外又私德不佳、对俞府骗婚,他怎能不对她心寒?
「请老爷随奴婢去一趟行吗?大小姐她真的是无辜的,奴婢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大小姐若真跟那个卓孟哲不清不楚,奴婢会不知道吗?」
「你能肯定他们没有做出那些伤风败俗的事?」
「奴婢一直想向老爷禀吿,却被夫人制止,说奴婢再说这些只会让老爷更生气,难道想气死老爷吗?奴婢听了不敢造次,但过了不久,奴婢家里就出了事得辞工离开,这才失去了向老爷解释的机会。」
「夫人让你不许告诉我?」
「是的。」
芹儿如今一不是梅水菱的丫鬟,二不是梅府的奴仆,做伪证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若他真的误会了梅水菱,卓孟哲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梅水菱私密的事?莫非……俞睿渊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
「你到后门等我,我去命人备轿。」
「是,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