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莎华不知道他的忙碌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她。
那些曾经将脑筋动到她身上的保皇派权臣,包括杨柏荣在内,这近半个月的时间,每当夜深人静,可能独处书房,甚至已在床上躺平,抑或是与某个小妾正翻云覆雨时,都收到一份薄薄的礼物一几页不全的帐册。
所有送帐册去的暗卫向两位暗卫头子回覆这些人收到礼物时的表情,几乎都是如出一辙,脸色大变,额冒冷汗。
那些都是贪渎私帐,怎么会外泄?而且还有好几家是一起合贪某地某州的纳税钱,事关重大,某日,几人紧急碰面,心惊胆颤的发现彼此都有收到那份足以抄家灭族的可怕薄礼。
这些帐册就是悬在他们家族头顶上的一把利刃,想想他们得罪了谁?谁又有能力无声无息拿到这些致命帐册?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于是这些人之后在跟皇上提及秦王时,保守许多,认定他应该没有谋反之心,那名厨娘不过是七品小官的女儿,在魏城守本分的带着龙凤胎弟妹开食堂生活,没什么异状,这次会跟秦王回京,真的就是她那一手厨艺被秦王看中而已。
这些人争先恐后的示好表现,朱汉威一直派人紧盯着这些人,对他们的识相,很是满意,也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但朱汉威很快就发现某人对自己似乎刻意的维持主雇关系,过去那越发和乐的气氛不见了。
厅堂里,一桌色香味倶全的菜肴,他拧眉看着对他特别有礼貌、特别客气的赵莎华。
“这些菜色王爷看着如何?若不喜,莎华立即再去备两样。”
他扬眉,“好,再去备两样。”
“是,王爷。”她毕恭毕敬的向他一福,就要往门口走。
他黑眸半眯,又喊了一声,“回来。”
她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转身走回来,再次一福,“王爷有什么吩咐?”
他往后靠坐,瞪着这个动不动朝他福身的女人,“你人不舒服?”
“没有,谢谢王爷关心。”她再次一福。
他蹙眉,“现在没外人。”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摇摇头,“莎华始终觉得不妥,怕日后叫顺口,在外人前喊错就不好了,私下称“王爷”就好。”
言之有理,但他就是知道她故意在与他疏离,在两人之间割下楚河汉界,这让他非常不高兴,气恼的又唤,“过来。”
她想了一下,只往前走了两步,他又喊了声,“再过来。”
她却不走了,两人只隔一步之遥,她看着那双莫测高深却隐隐窜着火花的黑眸,鼓起勇气道:“王爷有什么吩咐就直说,不用靠那么——啊!”她吓得低呼一声。
他突然起身一把将她往自己怀里抱,她吓得将手急急抵在他胸膛上,但两人还是贴得极近,他憋着火儿怒看她那双惊慌明亮的瞳眸。
“王爷,宫中来……”
吕勇掀帘而入,声音同时响起,见主子与赵莎华这暧昧的姿势,他觉得自己运气很差,光主子那狠狠射过来的一瞥,他就觉得他跑那么快做啥?坏主子好事了吧!
赵莎华急急推开朱汉威,站到一旁,一张粉脸红得不能再红了。
吕勇只能硬着头皮拱手禀报,原来敏太后回宫了,派人过来请他入宫。
朱汉威庆幸先下手将那些保皇派的权臣威吓一番,应该还可以过一段平静的日子。他看向赵莎华,眸光微转,有懊恼之光划过,他还有一堆话想跟她说,也只能先放过她。
他甩袖就走,赵莎华只觉得她悬在半空的心也落了地。
但为什么抱她?又凭什么抱她?为什么她莫名其妙的生气,她又是怎么了!
宫中设宴,皇帝朱铮居中坐,敏太后、太妃及其他妃嫔、多名皇室宗亲也都在座。
就连元凤郡主李雪都被召至宫中坐在一隅,一双美目从朱汉威进殿后就没从他身上移开,除了她之外,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就站在敏太后身后,泪眼汪汪的眯眯眼也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敏太后年纪不过四十,保养得宜,但在一堆皇室女眷中,格外的雍容华贵,除了是皇帝的亲娘外,也可说是后宫中心机最深的女人,机关算尽的扶持亲儿到万人之上的位置,手染不少鲜血,然而她对这五十开外的老太监倒有心,“去吧,不是心心念念秦王这个旧主?”
卢公公立即向她一礼,走到朱汉威的面前,右手甩了甩拂尘,双膝跪下,语带哽咽道:“小皇子殿下,奴才总算等到您回来了。”
小皇子殿下,多么遥远的称谓,朱汉威心想。
“既然秦王回来了,这老奴就随你去吧,原本就是你的人。”怎么养都养不熟的白眼狼,敏太后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卢公公虽然只是侍候先皇的太监,却是先皇赐给秦王的奴才,要说秦王小时候是趴在卢公公背上长大的都成,小小年纪就会整人,脚不落地,双手圈着卢公公的脖子,怎么都不肯下来。
前生,这样一个从小陪他到计创逆谋篡位的身选人,却在布局行动的前半年被掳离半年后找到他时,卢公公被挖了双眼、双耳,还被割舌,手脚被废,全身体无完肤,受到如此酷刑,只因为要从他口中得知他这个主子的所有盘算布局,但卢公公什么都不肯说,被生生的折磨死了。
朱汉威重生回来,刻意与卢公公疏远,将他留在宫中,就算皇上私下派了几个任务,试探他是否真的对权力无心,他仍没跟卢公公有任何接触,几年来,原本盯着他的人也终于相信卢公公是他的弃子,卢公公还是跟以前一样,圆圆滚滚的,一身富态。
这一天的宴席,席间你来我往,酒过三巡,竹丝之乐不曾停歇,舞娘翩然舞了一曲又一曲,众人谈国事、谈秦王的婚事,看似和谐,但都各有心思打算。
只是秦王的亲事不是敏太后或皇上等人可以主宰的,但秦王倒比多年前给人的印象还要温和几分,懂得虚应故事,给人留面子。
朱汉威的想法很简单,这些人若像他重生前一样行事,再不收敛争权,覆巢之下无完卵,几年后大多是死人了,又何必跟他们斗?
也许因为这些人,也许因为想到太多重生前的事,他酒喝得多了些。
皇上要他在宫中留宿,他拒绝了,倒是不忘将眼巴巴眨动着眯眯眼的卢公公给带走。
回马车的一路上,卢公公泪如雨下,说了好多好多前尘往事,他听得头都疼了。
一回秦王府,卢公公硬是要贴身侍候,朱汉威无奈的给了吕勇一个眼神。
吕勇让叶诚带着依依不舍的卢公公去安置,“今后就住这了,还怕没机会侍候王爷?”
吕勇跟罗英则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主子往主院去,走了几步,朱汉威又低声交代几句,
两人对视一眼,吕勇只能点头先行离开,去月牙斋请赵莎华煮个面或是粥,主子的肚子还是饿的,宫宴从来无好宴,喝酒多入肚的食物少。
赵莎华一听,想也没想就直奔厨房,利落的煮了碗面,没让梅心跟桃雨跟着,一人提食盒就去主院,只是进了灯火通明的屋内,就见朱汉威一个人趴在桌上好似睡过去了,没见到侍候的人。
她连忙将食盒放到桌上,“王爷?王爷?怎么喝这么醉?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她一连几声试着叫他,轻轻拍拍他的肩,终于朱汉威张开了眼,蹙眉,“华儿?”
她忙点头,“爷还好吗?我不知道爷喝这么多?应该先煮个解酒汤的。”
他揉揉眉心,“我头昏,想躺下来。”
“好,我扶爷。”她连忙靠着他,动手要去扶他。
他试着起身,将只到他胸口的纤细女子揽入怀里半倚着她,两人就这么踉踉跄跄的往床榻走去。
赵莎华没想到他这么重,她喘着气儿,额上冒汗,好不容易到了床边要将他往床上放,
但他实在太重了,躺下去的力道也顺势将自己带到床上了,她的胸脯上下起伏,喘个不停,他一半的人都趴靠在她左半边的身子上。
“王、王……王爷?仲、仲岳?醒醒,先别睡……”她困难的喘着气说话,奈何身上的人动也没动,她只能这么静躺一会儿,等自己不再喘了试着把他推开。
她使了力气倒是推动了,却发现自已的裙子大半都被他压在身下,她依然完全动弹不得,抽都抽不出来,只能对外喊人,但一连喊好几声都没有人应声。
无奈之下,她只能等个可以让自己侧躺的方式,身子避免贴着他,又想着再待一会儿她要是没回去,梅心桃雨也会过来寻人的。
夜渐渐深了,时间逐渐过去,赵莎华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实在挺挡不了浓浓困意,闭眼睡了,同时看似熟睡的朱汉威却张开了眼睛。
他轻轻拉起被褥盖在她身上,黑眸深深凝睇她那张美丽的脸孔,勾起嘴角一笑,低低说话,“想跟我保持距离?”他将她往怀里搂,感受到她的软柔,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天然体香,还得小心不能心有邪念。
屋外,吕勇跟罗英互看一眼,很努力别让眼里泄露出一点点的鄙夷,毕竟是主子。
可是这追人手段有点不光明正大,虽然他们以前做过不少不光明正大的事,但很少牵扯到女人,尤其是好女人,而且还是那两个可爱小团子的亲姊姊,主子就这样揽着同床睡,他们还成为帮凶,对她的呼唤听而未闻,实在有愧,但主子有令,不得不从啊……
随着夜更深,两人心里的小剧场更多了。
深沉的夜,京城一处隐密宅第里却是灯火通明,“砰”地一声,一名手脚被綑绑的女子被粗鲁的扔在地上,她的眉眼身段都透着天生的妩媚,此刻却是满脸泪水、楚楚可怜,但她无法哭出声来,嘴巴被塞了团布,只能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呜声。
一名中年女子站在她身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严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再抬头看着送她来的一名中年灰衣人,“只能找女人吗?姊姊需要的是婴儿。”
灰衣人拱手,“爷交代要二夫人暂时将就,秦王的人盯得太紧。”
“怎么不离开京城去找?秦王难道能盯得了全天下人?”中年女子有些激动,“你去跟爷说,再不送婴儿过来,姊姊就要死了。”
“爷也是没办法,秦王的势力非他可抗衡,爷说了让大师想办法利用这孝女的血试试,他会再想法子。”灰衣人交代完主子的话,拱手就离去。
“唔唔……”秀姑很努力想要说话,她侧躺在地浑身不自主的发抖,更试着仰起头吸引那个女人的目光。
她真的很害怕,她错了吗?有人帮她安葬了父亲后,一名俊美的公子哥儿看上她,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上京城。繁华的京城多吸引人啊,她孤苦一人能得人依靠,便将自己给了他,随他进京,但为什么过了一段时间的少妇生活,却将她綑来这个地方,而且空气中还有股血腥味……他们说到婴儿,送婴儿?她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不会是——
中年女子冷冷的看着她,她被看得毛骨悚然,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挣扎想爬出去,希望有人可以看到她,但不过如毛毛虫般的蠕动前进几下,就见到一双灰色的包头鞋挡在眼前。
她下意识抬头,一名灰袍和尚正低头含笑的看着自己,她泪眼一亮,“唔唔唔——”
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救命啊!
她拼命想要喊出这句话,但下一瞬,有人重重敲了她的后脑杓,黑暗瞬间袭来,她昏厥过去。
外头树影随风摇曳,不久,空气中飘出浓浓的血腥味……
丽日,阳光照进室内,洒下一片金黄,床榻上的赵莎华睫毛微微动了动,有些迷糊的张开惺忪的眼睛,再眨了眨眼,差点没吓得叫出声来。
她注视着近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紧紧捂住嘴巴,他离她极近,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颊上,有点痒痒的,那纤长的浓密睫毛、挺翘的鼻梁及那形状姣好的唇……
不对!老天爷,她竟然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再想到昨晚的事,看来她是撑不住睡着了,而且肯定睡死了,只是梅心她们怎么没来找她?
不管如何,好在朱汉威还在昏睡,肯定是喝太多了,而她竟然还对着那张脸发花痴!
赵莎华小心翼翼的离开床上,穿好鞋,蹑手蹑脚的一出房门就飞奔回月牙斋。
完全没回头的她,压根没发现在她下床时,朱汉威就张开眼睛。
前世他为争位精于掠夺、不择手段,这一世他不争权势,但他要一个心悦的心上人,他可以理解她的退缩、她的疏离,那都是因为害怕伤心,所以他要让她更贴近自己,更舍不得自己,勇敢的跟他站在一起。
他起身后,门外同时传来罗英的声音。
“什么事?”
“元凤郡主过来了,属下跟她说爷还在睡,她坚持要等,已在厅堂等好一会儿,叶叔也不好拦她。”
朱汉威明白,李雪的伪装太成功,没人知道她学厨艺接近他其实另有目的,并不是真正喜欢他,若不是重生,他又怎么知道她的心另有所属?
当年叶诚对台面上对自己用心的李雪也挺心软,甚至视她为未来的秦王妃,不过这一世他身边多了一个赵莎华,李雪那张假面具也不知能戴多久?
同时间的月牙斋里,赵莎华在梅心、桃雨暧昧的目光下洗漱更衣好,红着一张脸要走去厨房,就看到一身整齐的朱汉威出现在门口,她顿时有些不自在。
梅心、桃雨连忙行礼,就退了出去,但两人脸上笑容满满,主子一夜未归,罗英又来告知主子在主院侍候王爷,这侍候到一夜未归还能是什么?
她们是乐观其成,主子为人好,待她们更好,厨艺从未藏私,虽然她的身分只能当个妾,但秦王府没女主子,妾还是最大的啊。
赵莎华看着他,想到早上睡醒时与他的脸靠得那么近,两人呼吸交融,一张粉脸涨得更红了,轻咳一声,“早膳……我不小心睡晚了,是现在准备?还是……”
“都快近午,直接准备午膳就好。”
“是。”
“可有哪里不适?怎么会睡这么晚?”他一脸无辜的问。
她看着他那双清冽黑眸,心头不由得一颤,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什么失体的事,不过他比她晚起,应该不知道……对,她一早才从他房间出来,罗英跟吕勇搞不好有看见但两人昨晚是去办什么事,怎么都不见人?
瞧她小脸上满是纠结,说不出话来,他也不好再逗她了,“你慢慢来吧,我有客人。”
她松了口气,恨不得他快从她视线消失,两人独处她是益发不自在了。
朱汉威来到富丽堂皇的大厅,李雪眼睛一亮,从椅上起身,她几近着迷的看着他如俊雅的五官,一袭玄色金丝暗纹锦袍衬得他如人中龙凤,每见他一次,她的心就失速狂跳,虽然昨天才见过,但他的目光却不曾放在自己身上,她彻夜难眠,想到被一个厨娘占据她在他身边的位置,实在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思,又过来见他。
朱汉威示意她坐下,再问来意,毕竟他以为上回就把自己的意思表明清楚,昨天也只是礼貌点头,没进一步的互动。
“小雪最近听说王爷特别雇了个私人厨子,厨艺过人,不知可否割爱几日,让她教导小雪?还是让她拨个时间,小雪过府来学,王爷知道小雪特别喜爱钻营厨艺。”她自然偏向第二选项,她就有理由可以到秦王府。
“不可以。”朱汉威道。
她一愣,他竟然毫不考虑的拒绝了,想那赵莎华不过是一个和离过的小官之女,他确这么在意,她轻咬下唇,“那小雪可以吃吃她煮的东西吗?从中也能给我一些启发,让自己的厨艺更上层楼。”她的语气几乎带着哀求了。
只不过是一顿饭,他堂堂秦王还不致供不起。“好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午时。”
他知道她的心思,早点打发早点了事,他给了吕勇一个眼神,让他去通知赵莎华。
离午膳还有些时间,不好再将人晾着,于是两人下了一盘棋,朱汉威面无表情,李雪却是满脸笑容。
不一会儿,卢公公也神清气爽的过来,恭恭敬敬的向主子及元凤郡主行礼,再低声的跟站在一边的吕勇跟罗英抱怨,“咱家认床,睁眼到天亮,睡到刚刚也没人叫咱家。”
两人低头不语,主子并没有安排卢公公做什么活儿,叫他干啥?嫌耳根子太清静吗!
卢公公睁大他天生的眯眯眼,仔细看着主子跟元凤郡主的互动,接着就无趣低头这不是主子心仪的女子,他也不必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