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狄宁宁与李澈转过身子,望向身后时,只见一座顶天的三百米观音站立神像,隐约的,他们瞧见一抹身穿黄袍的身影,就站在观音眼睛处由上往下俯瞰他们。
“皇上就在上头。”婉儿瞧他们似乎发现皇帝的踪迹,笑着说话。
狄宁宁没有回话,只是轻轻颔首。
“请宰相同奴婢上楼。”婉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要她顺着观音像旁的阶梯登上顶端,就在李澈也举步前进时,她又开口说话,“请王爷恕罪,皇上有令,只让宰相一人上楼,而您先在此等候。”
李澈扬起眉头,正要开口坚持自己也必须上楼时,却听见狄宁宁柔软的嗓音说着毫无畏惧的话语。
“就请王爷留步。”她对李澈勾起嘴角,要他放心。
李澈知道就算自己再如何坚持,也无法撼动皇祖母的决定,只能一脸担忧的看向狄宁宁。“凡事小心谨慎。”
“我会的。”狄宁宁对他点点头,接着跟在婉儿的身后,走上阶梯。
在爬了七百七十七阶阶梯后,狄宁宁看见皇帝盘腿坐在铺着织花地毯的内室,闭上凌厉的眼眸,正在打禅。
狄宁宁与婉儿没敢开口,直到半盏茶后,武则天缓缓的张开眼睛才行礼。
“宁宁,过来这里坐下。”武则天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软垫,示意狄宁宁与她并肩而坐。
狄宁宁恭敬的盘腿坐在皇帝身侧,然后开口,“启禀皇上,微臣之所以会同八王爷无声无息的回到洛阳,是因为石帛县同花村一案其实是另有蹊晓。”“哦?说来听听。”武则天这时又闭上眼睛,双手分别放在膝盖上,似假寐又如思考,肃穆得宛如神人,令人畏惧。
“圣历元年六月,同花村所有村民在七天内相继暴毙,两年过去,这里从未再有人敢造访,接着同花村对向的红霞村,在微臣与王爷抵达时一夜死了五人,就王爷观察,发现同花村、红霞村的村民脖子上都有两点如红豆般的口子,而王爷观察死者,赫然发现那并非鬼神之说,而是中毒,简单的来说,这两村的村民脖子上的红点就是中毒的来源。”
“哦?继续说下去。”武则天依旧保持闭眼状态,口吻平静,毫无波澜。
“村民中的毒是江南特有的鼠莽草毒,这种毒会在进入体内后,最快一到两天发作,若无及时发现施以解药,将会全身发黑,口唇龟裂,牙龈呈现青黑而亡,然而王爷给予红霞村村民解药后,他们逐渐痊愈一点,可证实他们中的的确是鼠莽草毒。”
“嗯,听起来的确有理。”
狄宁宁接着又说:“就王爷在废弃的同花村里找到两根用于针灸马匹的铁针,其大小、长度皆与红霞村死亡的五具尸首脖子上的红痕一致,因此大胆推定凶手是将鼠莽草毒汁液染上铁针顶端,接着让人昏迷后剌入脖子,但是为了制造鬼神之说,因此特地选了针灸马匹的铁针,摒除人类使用伤口几乎看不到的针,并在脖子两侧间隔两指宽剌入体内喂毒,就是为了造成村民的恐慌。”武则天沉默不语,似乎等待狄宁宁继续说下去。
“然而微臣取过王爷在同花村发现的铁针,前往全国唯一能制造的临县铁铺询问,那打铁名唤铁哥之人,对前来要求特制铁针的人非常有印象,因为两年前那人曾经找铁哥打了二十根铁针,一来会需要特制此款铁针的人本来就少,再来那人于两年后又要求铁哥再打三十根铁针,因此铁哥便将此人牢记在心底。”
“哦?那铁哥说了那人是何特征?”武则天挑了挑眉头,目光依旧用眼皮挡住。
“铁哥说那人操着洛阳口音,身形约六尺,肚子肥大,下颚蓄着倒三角形胡须,人中处有八字胡,左手背有一颗黑痣外,令他在意的是再次见着那人时,左侧脖子上有两颗如红豆大的口子,然而铁哥说了那人,微臣立刻想起一人。”
“你说说,那人是谁?”
“回皇上的话,是过世半个月有余的张御史,他是被人喂了极少量的鼠莽草毒,且他油脂肥厚,所以才得以在办完事情后才毒发身亡。”狄宁宁顿了下,瞧皇帝没开口,才继续说下去,“王爷那时请人快马加鞭回洛阳,询问张御史出入洛阳的状况,并问了他的家仆后发现,张御史在一个月前曾经出洛阳,而铁哥也是在那前后第二次接到订单,并于两日内赶完三十根铁针交给张御史,然而张御史的家仆可以证明主子回府时,交给他一包沉甸甸如铁棒的东西,他好奇的打开,发现里头是一根根铁针,直觉没趣。”
武则天沉吟了好半晌才开口,“就宁宁所言,你认为张御史是被同谋所害了?”
“是,微臣是这般认为,张御史一直以来只有扮演购买铁针的角色,所以对脖子上的红点毫无办法,却又不敢张扬,因为若他脖子上出现红痕,找上大夫,可能会发现中毒现象,却又怕自己找上大夫也许会破坏同谋的计划,因此一直隐忍着,贪生怕死的张御史怎么会宁愿丧失性命也不敢找大夫?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同谋是张御史害怕之人。”
“那你说说,他惧怕的人会是谁?”
“启禀皇上,微臣能想到以江南特有的鼠莽草毒喂入人体,又令在官员里横行霸道的张御史害怕之人,那人只有曾经走遍大江南北,以卖药营生的薛怀义。”
蓦地,武则天睁开双眼,口吻冷静得令人发毛,“那你说,薛怀义为什么要毒害同花村与红霞村的村民?”
“回皇上的话,石帛县四面环山,然而居落于山脚下的村落有同花村、红霞村、绿竹村、鸟袅村,而同花村在两年前灭村,红霞村则是差点全村村民中毒身亡,微臣与王爷推测,薛怀义打算让人毁去这两座村落,好进行一项惊天谋反之罪。”狄宁宁说到这里,就不敢再说下去了,毕竟薛怀义是皇帝的男宠,她深怕自己说这话会恼怒皇帝。
“你说。”武则天似乎知道她的忧虑,开口要她继续说下去。
“就王爷站在石帛县最顶端的山崖上往下观察,他发现石帛县的地势十分特别,一条十分湍急的帛锦江打在石帛县环山的另一侧,然而石帛县再过去则是汪洋一片,若是将同花村旁的山壁打破,接着再打通红霞村的山壁,江水与海水窜入石帛县,将会让整座县城瞬间淹没,接着两股恶水交会,反而不会让水退离石帛县,而是相互交撞后漫出另外两座山,溢出石帛县,将方圆百里的县城全数淹灭。”
“他用意为何?”武则天转头,神情严肃的看着狄宁宁。
“回皇上的话,薛怀义想必是以恶水弥漫民间为由,煽动众臣以天理不容和鬼神之说请您退位,并迎回庐陵王登上龙椅,而微臣在出洛阳前,于议事厅的仓库找到圣历元年九至十二月的支出资料,发现薛怀义取了大笔银子,并与善于开凿的大量工人签约,在派员接触工人后发现,他们签的合约是在久视元年,也就是今年五月开始上工,详细的地点他们还不清楚,微臣也私下请人探查,发现薛怀义这两年来频频派人至均州与庐陵王接触,想必是他说能让庐陵王坐回龙椅,而当庐陵王再次成为皇帝时务必重用他,至于庐陵王两年前为何会蠢蠢欲动,在这里就找到了解释,因此总总理由看来,使同花村七日内灭村、红霞村全村村民中毒、张御史毒发身亡的凶手全指向薛怀义,微臣恳请皇上明正典刑领薛怀义问罪。”
狄宁宁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正打算跪在地上请皇上明镜高悬时,眼角余光却见婉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奔来,接着下腹一痛,低下头,才见一只匕首插在自己的侧腰,汩汩流出的血液染红了粉色衣裙。
“宁宁,你一定要谅解朕。”武则天起身,抱着痛得跪坐在地上的狄宁宁,让虚弱的她躺在自己的怀里,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你与澈儿明知将怀义的恶形恶状昭告天下,只会让朕脸上无光,甚至还会令朕失去天下,所以才特地悄悄回洛阳,在无人发现之时入宫见朕,那就表示你知晓朕容不得你们在众人面前揭发怀义,对吧!”
“皇上……”狄宁宁只觉得眼神逐渐涣散,还是凝聚身上所有的力气点了点头。
“朕从前就是多疑之人,既然你已经晓得朕纵容怀义,早惹得朝廷众臣不满,所以朕容不得任何闪失,朕知道宁宁天资聪颖,来见朕之前就已经抱着必死决心,因为你晓得朕绝对容不下一丝可以撼动朕王权的人,请你原谅朕,好吗?”武则天说着,一滴又一滴泪水打在狄宁宁的脸颊上,熨烫了逐渐泛凉的她。
“宁宁死不足惜……只愿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宁宁知道……皇上一定能替宁宁………办到……”狄宁宁勾着嘴角,双阵一瞬也不瞬的看着皇帝。
“这也是朕的希望,宁宁,你就放心吧!”
“王爷……澈……请皇上代替宁宁告诉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不需……”狄宁宁话还没说完,闭上眼睛,侧过头,像个人偶一动也不动。
密室里,外邦进贡的织花地毯被染上一片血渍,武则天抱着宛如沉睡的狄宁宁放声大哭,而婉儿则是退到后头默默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