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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爷 第4章(1)

  是血的气味!

  那妖物来了!它们又想附她的身干那些可怕的事?

  思绪一起,佟妍心下一骇,容易遭受惊吓的身子立刻弹起。

  她怔忡着,看见仲烨站在床外,拿起一把镶了玛瑙珠玉的匕首,在指尖划下一道口子,然后将鲜血滴在被缛上。

  她愣了许久才意会过来,小脸立时窘红。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我真的侍寝,不是吗?”提起这件事,再回想起昨夜早先的忐忑羞窘,口吻不禁添了丝恼意。

  仲烨淡睐她一眼,似莞尔又似嘲讽的道:“你倒是真的什么都怕,独独一点也不怕我。”

  明白他是拐着弯提醒她莫忘自己的身份,佟妍自知理亏,抿紧了唇瓣,索性闷声不吭了。

  一会儿,当她七手八脚的下了床,双手紧拢着襟口,几个丫鬟已将盛了清水的雕花金盆子以及干净的锦绸送进寝房。

  又一会儿,一名目光凌厉有神的嬷嬷领着两个丫鬟进了房,先向仲烨行过礼,随后那丫鬟便着手拾掇起床榻,自然没放过那沾了血的被缛,片刻过后便全都换上簇新的成套床褥锦被。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伺候世子爷洗漱。”嬷嬷恶狠狠瞪了佟妍一眼,顺手便将沾湿的白绫绸布塞过去。

  佟妍有些傻呼呼的,一时会意不过来,转过身却看见仲烨脱去了中衣,露出了一大片精壮结实的蜜色胸膛。

  眼下是盛夏时节,夜里入睡免不了会出一身薄汗,仲烨不喜那份黏腻,晨起时习惯要擦身,这事向来是洛荷的活儿,如今洛荷已不在这房里伺候,自然落在侍寝的佟妍身上。

  她拿起拧湿的软布,娇颜似抹上了胭脂那般嫣红,低着头走到仲烨身前,迟疑了良久才举起手,拭上那雄壮的胸膛。

  仲烨若无其事的任由她摸索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擦慢拭,彷佛也不怎么将面前的人儿放在眼底。

  等到管事嬷嬷领着丫鬟退下,他才转眸望向堪堪矮了自己一颗头的佟妍,她小脸娇赧羞红,眸光闪烁回避,分明看不清自己在擦些什么。

  那慌乱无措的模样,勾起了他的笑意,唇角竟是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琢磨不定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心思,既是为诱妖的饵,又是为警告母妃休要干涉他决定的幌子,他不该对她放太多心思。

  可昨夜,当他看见她在睡梦中惊惶哭泣,他竟然彻夜难眠,心生烦乱。

  当她躺在他身旁,他看着她,恍惚间竟有一股熟悉感,胸口的伤疤又泛起奇异的痒痛。

  “你从小便能看见那些东西?”仲烨忽地问道。

  佟妍怔了下,不敢抬头,边擦着他光滑而强壮的背肌,边小声回道:“从我生出来就看得见。从小,我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可是没人相信我……你是第一个。”

  自幼心智未长前,她便晓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及长之后,她才明白能看见那些妖魔鬼怪的自己,便是众人所说的不祥之人,唯有不祥之人,方会被那些脏东西缠上。

  极讽刺的是,他也同样看得见,然而因为他的身份之尊贵,他死过一遭又得复生的传说令人惊畏,众人反将他看作能与鬼神相通的一种神迹。

  “那是因为我也看得见那些阴秽之物。”言下之意是他并非出于相信她,

  而是因为亲眼目睹。

  “我明白……”她软嫩的嗓子低了下去:“我三岁那年便被我娘扔下了,是奶娘不嫌弃我,将我扶养长大。奶娘是乐户出身,我自然也跟着一起进了乐户……原本倒还好,那些鬼怪不会这般猖獗,我没被附过身,可这一回,那个妖物却一直缠着我不放……”

  那妖物是冲着她来。仲烨掩眸,心下了然。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那妖物要特地附我的身去……去……”

  “你想问,为何那妖物要附你身来杀我?又接连杀害那些无辜的子民?”他忽而转过身,与她正面相对。

  她蓦然一呆,毫无预警的对上那片光裸的胸膛,正要别开脸,不料却看见那曾被她用匕首划开、血淋淋的伤口,留下了一道暗红色的疤。

  她瞅着那疤,脑袋忽然一空,忍不住伸手去碰。

  纤指碰着那伤疤的刹那,仲烨浑身一僵,眼前似有万道黑影窜过,耳边似有人在呼啸或吟唱些什么,那交错混乱的声响,几欲贯穿他的耳。

  “我错手杀了她,她不该受这一劫,求你救她。”男子的嗓音低沉亦冷酷,彷佛来自互古之前。

  “她魂魄俱灭,已然不存在于这天地之间,我虽是庇佑冥界的地藏菩萨,却无这样的神权,若要救她,唯有求佛祖开慈悲之心,为她养魂。”

  仲烨猛地攫住了那只小手,用力之紧,几乎要拧碎了她,佟妍不禁痛喊出声。

  “好疼!”

  这一声痛呼娇娇嫩嫩,却宛若石破天惊,震醒了仲烨,他眯着眼回过神,方才那两人的交谈声,依稀犹在耳畔回绕。

  瞥见她痛得一双秀眉蹙紧,他才松开了手,阴着张俊颜冷斥:“谁准你碰我的疤!”

  “对不住……”她呐呐的垂首歉语,目光却忍不住觑向他心口处的那道疤。

  她当即微诧,方才那疤有这么大吗?总觉得那疤……似乎扩散开来,这有可能吗?

  仲烨知道她还瞧着自己的疤,胸口莫名的发闷发烫,他微地发恼的转过身,兀自扯下披在玉屏风上的衣物,不必他人伺候便自个儿穿戴好。

  他的动作利落有力,毫不拖沓滞碍,系上缠玉腰带时,俊雅的眉眼低垂,当窗外的光线照射在那张刀凿斧砌般的容貌上,只有绝美二字当可形容。

  佟妍呆杵在那儿,怔怔看着,直到仲烨眸光冷冷的扫来,却不是望向她发懵的小脸,而是她微微往前屈起的左膝。

  “安墨。”仲烨忽而扬嗓。

  “世子爷有何吩咐?!”守在外面内厅的安墨即刻回声。

  “去请医官过来。”

  安墨大惊,“世子爷受伤了?”莫不是昨夜被那个低贱的丫头……

  “不是我。总之,请医官过来就是了。”仲烨淡淡的说。

  “小的这就去办。”安墨松了口气,退出寝居之际,一张脸忽然微地泛红。莫不是昨夜世子爷对那低贱的丫头太过……将她弄伤了?

  这个低贱的汉女,确实有几分姿色,可应当没这么大的本事,将见过无数娇艳绝色的世子爷迷成这般,莫非……那女子会妖术?

  思及此,安墨抖了抖,想起佟妍与主子一样皆能看见阴间之物,心下多了几分忌惮,脚下飞快的退了出去。

  “谢谢你……”佟妍自个儿也忘了这事,没料到仲烨居然还惦记于心,她低着眉眼,略显局促的道着谢。

  仲烨瞧着浮现在她两颊的玫红,胸口无端又是一阵闷疼。他只手轻按于胸,淡淡的嗯了一声便迈开步伐走出去。

  佟妍望着那道挺拔爽飒的身影,只觉心中有些什么似也一同被他带走,胸口烫着,震晃着,微微痛着。

  她出身寒微低贱,从未有人心疼过她什么,更别说这般对她好……即便他是别有目的,即便他心里仍是瞧低她,可昨夜他为她上药的那份仔细与温柔,却已深烙于她心底。

  美目微微起雾,然后很快又沉黯下来。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仲烨绝不可能喜欢上她。

  而他,也非是她能奢求贪恋的……

  接下来的日子,佟妍就这么被当成饵食、幌子,好生的养在仲烨的观莲居,原先对她甚是恶劣娼狂的奴仆下人,虽然仍是一派鄙夷轻贱,到底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仲烨虽未明着将她收房,可经由那些丫鬟婆子之口,王府里上下众人心知肚明,佟妍夜夜与仲烨同床共枕,还是那唯一上过世子爷床榻的女子,就连那先前被拨到世子爷房里的洛荷,世子爷也从未碰过半次,可见此女在世子爷心中自有一番份量,众人自然多了几分顾忌。

  那湍王妃心中虽是甚恼,却怕又惹得儿子不快,便也憋着不敢发难,只暗中发话下去,让那些嬷嬷每日亲自盯着佟妍喝下避孕汤药,以杜绝湍王府里出了杂生子的丑事。

  纷扰表面上看似沉静了下去,日子也着实过得安逸太平,仲烨极有耐性的等着那妖物现身,一边分神处理着近日来发生于临川新城里的桩桩命案。

  眼下已来到汉人所谓的鬼门关,晨起醒来,仲烨便闻见了烧纸钱的气味儿,他皱起了眉,心中顿生烦躁。“这个疤……是不是又变大了?”

  从羞窘到局促忐忑,夜夜与仲烨同榻而眠,日日帮他擦身,佟妍多少已习惯了他光裸着上身的模样,胆量也越发养得大了,也敢直视他的胸膛。

  仲烨本是皱眉敛眸,欲压下心底那份不明的烦乱,听见那软糯的甜嗓,眉间的褶痕微淡,睁开眼顺着她忧心注视的那方睐去。

  心窝处的伤疤,本是狰狞的淡紫,近日来却逐渐起了变化,色泽渐渐褪去,转为淡粉,那新生的突起肉疤,似也逐渐扩散开来,成了足有半个巴掌大的半圆形。

  “要找医官过来瞅瞅吗?”佟妍不安的直盯着那疤,拧着绸布的纤手却不敢擅自去碰。

  他似乎很不喜有人碰着那道疤,先前几回她一不留神,在擦拭中轻轻碰着了,他脸色倏然一变,眸色锐利如剑,甚是粗暴的将她推了开去。

  殷监在前,即便忧心那疤有些异状,她也断不敢妄自探手碰触。

  “不必,这疤无碍。”仲烨扯下惯穿的竖领滚金线绣莲的黑衫,利落地穿戴好,将她晾在一旁便离开寝房。

  每当他欲离开寝房之前,胸口总会有丝钝痛,致使他下意识缓住步履,拧起一双飞扬的墨眉,转身望向身后的人儿。

  佟妍正在收拾,察觉那道灼热的视线,不解地扬眸回瞅。

  “怎么了?”

  仲烨一张俊颜面无表情,那双宛若千年冰雪的银蓝色眸子却微微眯起,似乎透过她的脸,看见了某种异象。

  烨……烨!开在火里的莲华……太好了,往后我便喊你烨呵!你有名字了,你不再是没名字的修罗鬼将了!

  胸口忽地一阵椎心的刺痛,仲烨眼前一黑,灰红色的异象缓缓浮现。

  在那终年冒着沸泡的一片血池间,以龙髓与龙骨烧制而成的巨大石柱上,四周是黑灰色的炼狱之景,那女孩一身纯净白色衣裙,笑得眉睫弯弯,手中捏着一朵白色莲花,与她脚下所处的丑恶景物,顿成,大反衬。

  佛袓教我念经,教我怎么看待那些因果,教我慈悲,教我怜悯……每当我学着这些,我便想起你。

  烨,没有你便没有我,于我而言,你便是佛祖所说的渡世莲华,是开在冥界狱火中的那朵莲华。

  “仲烨……你还好吗?”

  那纯净细柔的声嗓,忽与异象中的女孩相重迭,仲烨身心俱是一震,冷汗涔涔的醒过神,方看清了伸手轻搭在他手臂上的佟妍。

  如被烈焰灼伤一般,他猛地甩开了她的手,那力道大得使她往后退了数步,小脸既是诧异,又颇觉难堪。

  他这举动是厌恶她吗?倘若是,那又为何愿意夜夜与她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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