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坐以待毙,还不如杀了他比较快,所以段颂宇强忍着不适从床上爬了起来,几乎一离开被窝,他便感觉到气温变低了。
房里因为烛光而明亮,除了他以外,房中没有其他人。不顾自己打着赤脚,只着简单的素色单衣,他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一心想着离开这里,或许他便可以回到他所熟悉的环境。
「王子」站在门口掌灯的两个侍女一看到他,立刻迎上前。
「让开。」段颂宇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
侍女明显一楞,但最后还是让了开来。
看着眼前长长的回廊,他强压下心头诡异的感受,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忍住晕眩往前走。
踏出宫殿模样的地方后,一阵风吹来,让他冷得发抖,但这阵冷风没有比他放眼望去所看到的景象更令他震撼。
现在他站在约三层楼高的建筑物顶端,月光皎洁明亮,让他能清楚的将大漠景色收入眼底。
这座宫殿位于最显眼、最高的一处。楼梯下方有一大片空地,正中央是个大水池,有着守卫的城墙过去,便是一大片矮小的房舍。
这里的建筑手法是就地取材。选定一块较高的台地由上向下挖掘、减地留墙,下挖院落掏洞为室,用土坯砖、泥块建造,几乎不用一块木材。
在二十一世纪,他见过这样的生土建筑,因为符合了低成本、可就地取材、维护环保等优势而被各国重视,这种建筑多见于乾燥少雨气候,而且这样特有的建筑,使得街巷变得狭长幽深,像蜿蜒曲折的战壕。
四周好似旋转了起来,段颂宇力不从心的抬手扶住柱子。就连这柱子也是用土砖所建,建筑雕塑的功力令人咋舌。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不由得怔忡出神。
若他不是那么震惊,或许会有心思去欣赏眼前这些巧夺天工的建筑手法、曲折的巷弄、土坯砖所建筑的房舍。这里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他穿越时空来到古老神秘的国度一样,隐约之间,还能闻到空气中飘浮的特殊香味。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一条用石块建筑而成的大道,分开了宫殿与一般民居的距离。
他缓缓的走下阶梯,只见阶梯底端左右各站了五、六个拿着长矛的士兵。他不断想要说服自己只是在作梦,在作一场恶梦,但是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他,不管他试图做些什么,可能都无法从这场恶梦中醒过来了。
靠近阶梯的士兵一看到他的身影,立刻上前,「王子」
段颂宇对他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
「王子、王子,」长矛挡住了他的去路,「您要上哪去?」
看着眼前的长矛,段颂宇有片刻失神,突然觉得这情景很可笑。去哪里?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因为他连这是什么地方都搞不清楚。
手一挥,他拨开挡住他的长矛。如果他真的是个王子,谅他们也没有胆子敢伤他一根寒毛。
结果他猜对了,士兵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试图说些什么阻止他,但是那些话没有半句进到段颂宇的耳朵里。
「王子,请留步!」守在宫殿大门的士兵在他踏上大道前拦住了他,「木将军交代,王子不能离开宫殿半步。」
又是木将军他皱起了眉头,一样懒得多说,手臂一挥,把士兵给推到一旁。
不过才上前没几步,他的手臂就被抓住,整个人被不客气的往后一扯,他踉跄了一步,一转头,意外的对上一双清明的大眼睛。
「王子打算上哪去?」木显青冷冽的问。
「跟你无关,放手!」他现在没有心思跟她争执,他要回到属于他的时空。
「回寝殿去!」木显青彷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抓住他的手指微微用力,迳自说。
没有废话,段颂宇直接扯开她的手。
「这次是王子不听话,别怪属下不客气。」
坚毅的女声伴着风传进段颂宇耳里,但是他根本不理会,结果下一秒手臂就传来剧痛,因为木显青在他措手不及之下,将他的手臂反折到背后,然后脚不留情的一踢他的膝后,他闷哼一声,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整个人跪在地上。
「这是你逼我的。」她面无表情的又加重力气,直接把他压到地上。
他要宰了她!段颂宇的双眼冒出火,可是被压制在地上的他,根本就找不到施力点可以起身。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体认到原来气愤到了极点,竟然是会全身发抖,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女人虽然看起来纤瘦,但是却很清楚擒拿的技巧,不用费太多的力气,便可以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你以为你能走到哪里去一入夜,这里可是天寒地冻,你竟然愚蠢的穿着单衣就闯出来,可以想见你只要一出南城门,就会死在沙漠。白克力!」木显青看着傻在一旁的人,「送王子回宫。」
白克力连忙回过神,取代木显青的位置,将主子给捉起来。
木显青不客气的捏着段颂宇的下巴,锁住他的目光,「如果再不听话,属下只好把王子绑在床上。」
「你——」
「王子别再多言,免得自讨苦吃。」白克力小声在段颂宇耳际说。
木显青对白克力使了个眼色,他只好压着主子往前走,「王子,冒犯了。」
「放开我!」段颂宇瞪了白克力一眼,「我自己会走!」
闻言,他不由得迟疑,目光穿梭在木显青和段颂宇身上,最后看到木显青微点了下头,才按照指示松开手。
段颂宇脸色铁青,抚着还在发疼的手臂。
虽然被称为王子,但却是什么主意都不能拿的傀儡。他知道如果他试图去解释他来自未来,只是自讨苦吃,若说太多,他们只会当他疯了,木显青可能还会痛打他一顿。
「我会搞清楚这一切。」缓缓抬起下巴,他语调转为轻柔,「到那个时候,我会要你付出代价。」不驯的目光与木显青对个正着。
他没有逃避她的眼神,正如他一直强调的,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懦夫,就算进驻了一个虚弱的身体里,他还是段颂宇。
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知道她的目光跟随着他,但是他没有费心再多看一眼。
登上阶梯,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虽不知道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朝代,但是他来自一个现代化的时代,当然可以比这些古代人要来得有智慧。
他不会输也不会示弱,尤其是对木显青——这个总是使他颜面无光的女人!
正殿之上,段颂宇拿着放在桌子上头的皮革,上头有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有一个字他看得懂。
他拿了起来,想看得更仔细,结果还是没有变,他不禁皱起眉头。
要接受自己可能穿越时空来到另一个时代,实在是很大的冲击,不过他很快的明白,在他无法改变也不知道如何改变的情况底下,越早「入境随俗」,对他而言是最好的事,所以他才想要看点东西,早点进入状况,谁知道——他看不懂。
再拿起摆在一旁用皮革做成的卷轴,拉开来看,结果仍没有改变。
「王子」白克力出现在门口,一脸错愕。
「嗯。」段颂宇依然瞪着手中皮革卷轴上头的文字,随意应了一声。
「王子……」
他这才不耐的将视线转向白克力,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她们高举着矮案,上头放了食物。
「有事?」
白克力看起来有些困惑,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该用膳了。」
这一提,段颂宇才觉得自己确实有点饿了。
「王子想要在哪里用膳,偏殿还是寝殿?」
「这里。」段颂宇的手随意一挥。外头的阳光正炽,他不想吃个饭也搞得一身汗。这里的气温早晚落差极大,起床要穿皮裘,到了中午又热得不像话。
白克力微楞,「可是木将军说过,王子若身体不适可在寝殿用膳,其余都得在偏殿——」
「我要在这里吃饭!」他指着面前的桌子,一脸没得商量。原本他可以不坚持,但提到木显青——说他幼稚也好,不成熟也罢,总之他就是要唱反调,只因他实在痛恨她占上风的模样。
「可是木将军——」
「木将军、木将军,口口声声木将军,你把我置于何地」他用力一击桌子,达到恫吓的效果。
白克力果真一惊,急忙道:「王子息怒!好吧,就依王子的意思。」说完,便要两个同样被吓住的侍女将矮案放到桌子上。
一旁的侍女将放在矮案上头的牛肉切片弄成适合入口的大小,然后放到他面前。
段颂宇吃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一边吃,他的手上还是拿着卷轴。
「王子是在看奏章吗?」白克力小心翼翼的问。
这是奏章他实在不是很想承认自己看不懂,所以冷下脸,「嗯。」
白克力搔了搔头,「王子……你看得懂吗?」
他顿时一惊。他压根没表现出他看不懂的表情,这人竟然看得出来
「王子不是不识字吗?」白克力好疑惑,「以往你都把这些奏章留给木将军处理的,怎么现在——」
一个王子不识字段颂宇听到这个,差点把口中的肉给喷出来。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他立刻把手中的卷轴丢回桌上,不要说别人瞧不起他,连他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他闷闷不乐的用着膳,白克力因坚持主子与仆人不能同桌共食的规矩,只是静静立在堂下等待。
「木显青呢?」吃了一会,段颂宇问。
「木将军一早便去了校场。」
「校场」
「是。」他点了点头。「一大清早便得开始士兵的日常训练任务。」
奏章——木显青看,士兵——木显青训练,好一个文武双全的家伙。反观这个罕伯泽王子平常在做什么?吃饭?睡觉?玩乐?
「木将军遣属下回来,是要属下看着王子用膳。」
「她会不会管太多了?」段颂宇实在很火,很想把手中的银筷给甩开。
白克力脸上的担忧加深了,「木将军关心王子,其忠心日月——」
「够了!」他不需要一直听到有人谈论她对他多好,就他的感受来说,这个女人让他气得只想要一拳把她打倒在地。
白克力见主子怒气冲冲的模样,只好依言闭上嘴。
吃完饭之后,侍女恭敬的跪在段颂宇面前,拿起洗手碗举在头顶。他在添加了香料的水里洗净手,然后拿着棉布将手擦乾,才看向白克力。「叫那个女人来见我。」
「王子,木将军是男儿身。」
「随便!」他懒得再纠正了。将擦手的棉布丢回水里,他站起身,缓步走下阶梯。「总之,叫她来见我。」
「可是木将军最近为了出战月牙泉的事,这些日子都在忙着训练士兵。」
「那又如何?」出了正殿,他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用来蓄水的大水池,水面因阳光的照射而折射出光亮。
站在高点远眺,四周是一片蛮荒无垠的沙漠景致,只是净水沙洲得天独厚的拥有地下涌泉,所以周围虽是一片沙漠,但是环绕着沙洲一带的却是翠绿的草地。
「木将军每每回宫夜色已深,所以——」
「叫她来见我!」段颂宇的眼里闪着坚持,声音一冷。
「……是。」这个眼神使白克力的心头一凛,他从没见过自己的主子有这么坚决的一面。
段颂宇下意识碰了碰还在发疼的手臂,这是那天木显青把他压制在地所受的伤。
诅咒她明亮的黑眼珠和她俐落的擒拿技巧!他一向骄傲,但是在她身上,他尝到了无法言喻的挫败,那股愤怒的烈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我要出去走走!」他快要闷坏了。
「可是木将军——」
「我知道。」他才起个头,段颂宇便打断了他的话,「她不准我出宫。」
「是的。」白克力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王子就别为难属下了。」
看来这个看似力大无穷的大男人,个性恐怕比原本的罕伯泽好不到哪里去。段颂宇的嘴一撇。
「下去水池边走走总行吧!」他烦躁的走下阶梯。
白克力立刻跟在他身后。
「热死了!」段颂宇粗鲁的将上衣拉开,水池的水看起来还挺乾净的。「这水是做什么的?」
「蓄水供宫殿与士官们所用。」
「意思是不能下去游泳了?」
「游泳王子的意思是……泅水吗?」白克力面露不解。
「泅水」段颂宇想了一会儿,「大概吧,游泳——古代叫泅水?」
「但王子并不擅泅水啊,王子幼年时,还差点淹死在——」
「好了!」段颂宇抬起手,阻止他的话,「我知道了。」
他实在不想再听到罕伯泽之前的「丰功伟业」,这只会让他觉得更窝囊。
难怪他总是哭丧着脸到他梦中,他根本就生错了朝代、投错了胎,众人盼也盼不来的权势明明就唾手可得,偏偏他的懦弱使得权势成为他的包袱,压得他无法喘息,最后只能选择一死了之,而自己的灵魂则莫名其妙的住进了他的身体。这种诡异的情况,要不是真实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绝对会把这事当成笑话看。
到现在他还是搞不清真正的罕伯泽到了哪里去,而他是否有需要扛下他的责任?毕竟这份责任并非属于他……
抬头看着刺目的阳光,段颂宇找不到答案。
「王子有事找属下?」木显青的手帅气的勾着挂在腰间的皮制腰带,走了进来。
段颂宇没有料到要见她一面,竟然得足足等了一天一夜!从他交代白克力要木显青来找他,到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是隔日日落之后的事。
他的情绪早就从一开始的愤怒转为平静,反正他一向是个聪明人,很快明白目前的自己处于弱势。
他没时间浪费在愤怒上头,而该保留精神去思索,除非他弄清楚一切,不然他根本没有跟眼前这片未知战斗的本钱。
对段颂宇来说,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这个莫名的时代,只要他想,他就能拥有他所想要的支配力。
加上这些人称他为王子,就算他是个无能的人,但是他的出生便赋予他支配的权力,所以他绝对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回他应有的东西!而这个女人,他的目光对上木显青,白克力说她是男人——他静静的看着站在台阶下的她,他绝对要她付出代价。
段颂宇半坐卧在用动物皮毛制成的软垫上,淡淡的问:「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那个什么大都?」
木显青瞄了他一眼,「王子愿意回去了?」
「我如果说不,你会让我待在这里吗?」
他的话使木显青沉默了一会儿。她静静打量着眼前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但是给她的感觉却不如以往熟悉。
「属下很高兴王子想通了。」最后,她只是这么说。
「是想通了,不想通行吗?我没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他轻柔的语气有着讽刺,「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听话,你会毫不留情的把我丢到地窖去穿鼠皮大衣。」
她似乎在他的话中听到了……嘲讽但这是不可能的。木显青心头闪过困惑,这个孩子气的王子,根本不知道嘲讽是怎么一回事。
「没错。」她轻耸了下肩,语气依然一派淡然,「只是在回大都之前,王子还有很多事得做。第一件事当然是让自己恢复健康,王子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跟鬼没啥两样。」
如果他看起来像鬼,段颂宇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站在他面前的她就是个邪恶的巫婆!
「然后呢?」
「什么?」
「有第一件事,就会有第二件事,你最好一次说完,让我有心理准备。」
木显青清明的目光仔细的审视他。
他不耐的挑了挑眉,「怎么不说话?难道真的只有一件事你这人真不贪心。」
她深吸了口气,在摇曳的烛光中,眼前的脸孔显得冷漠而威严,他没有提高音量说话,但是声音却令她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这个经验对她而言是陌生而且前所未有的。
「骑马。」她简短的说,「在茴月国,不论男女都擅骑术,所以王子势必得学成。」
「骑马?」段颂宇冷冷一哼,「那很容易。」
在二十一世纪,他可是相当得意自己精湛的骑术,他还拥有三匹血统高贵的纯种马,这三匹马替他赢得了为数不少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