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韬看着她做男子打扮,一身寻常百姓的棉布衫,在她的身边有敖西凤与几名护卫,都做商旅打扮,只是通过这条道路的真正商旅,都被这阵仗吓人的大批军队给骇得纷纷走避,旷野之间,只余下他们两方人马。
“皇上来得真快,我以为至少要过了这个地界,你才会带人追上,看来我太小看你那些暗探们的功夫了。”容若柔婉的嗓音不疾不徐,坦然的神情似是不觉有错,笑觑着律韬紧绷冷沉,如覆山霾的脸庞,“皇上以为派人守住‘芳菲殿’,我就逃不出来了吗?终究该怪你太心疼我,‘芳菲殿’里的那一池荷花,年年都开得好,要让花开得好,就需要有活水灌注,能得活水就必要有通道,只要稍谙水性,就能从通道——?!”
“你住口!”律韬一声暴喝,听着她以他的设想周到,拿来说嘴讽刺,他心里觉得悲哀,却也觉得想笑,嘲弄自己的傻,“跟朕回去,皇后这次散心,走远了些,下次不要再犯了。”
说完,他走上前,伸手要拉住容若的手,逃避着不看她一脸不敢置信他竟然轻易就以“散心”将她私逃一事揭过。
“二哥……”够了。
容若在心里对他轻声说道,以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冒犯君威,终会让他厌倦,但是,终究是她太小觑自己在他心上的份量了。
一声突如其来的“二哥”,唤得律韬一瞬怔忡,抬眸看着她一双带着哀伤的眼睛,“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不许走,不许。”
“不!”容若忽然神情一冷,大步后退,“今天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皇上,从小师傅们是如何教导的?帝王不能有私情,如果你无能为力斩断对我的执念,那就由我来为你动手——?!”
“不!”律韬箭步上前,要擒住她欲拔身旁护卫刀剑的举动,这时,一旁的敖西凤见皇帝似是暴怒的举动,飞掠上前,冷不防被律韬扬臂飞甩开几步,他想起了当年自己曾经惨败在这位帝王手里,遂提起气,在对打两招之后,没发现帝王已经提不上后起之力,一掌正中帝王心口。
“住手!”容若一声惊喊,在看到律韬胸口中掌飞出,砰然倒落在几尺之外的上地上,一动也不动时,她在那瞬间仿佛心魂欲裂,想也不想地冲到他的身边,跪着将他扶抱在怀里,颤着声唤道:“律韬?二哥?”
“我只用了五分力,容哥哥,他的内力那么高,怎么可能……?!”这时,被天子亲军以刀剑团团包围住的敖西凤,一脸不信地看了看重伤的律韬,再看了看自己施劲的双掌,这一刻,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他落掌时,并没有在对方的身上感觉到练武之人的绵厚内劲,但他明明就记得当初——?!
容若抬起头,目眦欲裂地瞪着敖西凤,却是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知道这位忠心耿耿的傻大个儿会出手,一切都是为了要护她离去。
她好用力才缓过一口气,微哽道:“如今的你,就算只用一分力他也受不住,他的内力已经废了……”
为她而废了!
蓦地,她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腕被紧握住,她急忙地敛下美眸,看见脸色苍白的律韬已经睁开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别走,容若……”他低哑的嗓音才出喉,已经呕出大口鲜血,他紧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里充满了祈求,“不要离开,只要你能够留不来,我答应你,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绝对不会再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情愿的事,所以,不要离开,留不来,不要走……容若,留下来。”
看着他最后每说一句话,都伴随着一口鲜血呕出来,那触目惊心的红,漫过他的唇与下颔,染过他的颈际,在他藏青色的云锦袍服上,不受控制地渐漫开大片血渍。
都已经死到临头了,竟然还只惦着她的离去?!
这一瞬间,容若难抑心痛,忍不住暗自苦笑,多讽刺,世人皆道他这位皇帝冷心冷面,薄情寡淡,却不知道这人,原来是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傻瓜情种!
她终是忍不住将他抱进怀里,将他的头按在胸口,在他的血濡湿她大片衣衫时,心阵阵翻绞,割似的痛……
“师父,不是徒儿爱说你。”
小药僮一手拉着他家天官师父,一下提着刚上山打的野兔,竹上是一篓子药草和山菜,走在前面,叨叨絮絮道:“都说过几次了,过了那个小山岗,看见了竹林就往左拐,直到看见了小溪流,站在溪边往右看,就会看见可以走回咱们家的小桥,走过桥之后,再……?!”
“你说够了吗?”天官没好脸色地瞪着他家徒弟的后脑勺,不甘不愿地被拉着走,因为实在迷路得严重,让他就算不高兴也不敢甩开那只小手,“要不是你坚持要去采什么捞子菜,我何致于会迷了方向?”
“那菜是师父爱吃的,昨天不是才在念着想吃吗?”小药僮虽然被凶,但是不以为忤,咧着笑,决定结束迷路话题,虽然,去摘菜的只有他一人,只是不知道让他留在原地的师父,就是可以迷路到百八里外去,“摘了不少,晚上烫了凉拌,村里大婶说裹了面糊炸来吃也美味,师父可以多吃一点。”
“等你做了好吃再说。”天宫啧了声,看着小药僮丝毫没改变的外表,心想自己也就算了,一个小孩三四年没变外貌,只怕这地方是不能再住下去了,“这地方师父住腻了,咱们改日搬吧!”
“好。”小药僮笑着点头,拉着师父走过桥。
“你跟村里的人都熟了,不会舍不得?”
“不会,徒儿只要跟着师父,谁都不会舍不得。”这话里,有着只认师父的独一无二,却是隐约地透着对人对物的冷漠。
两人过了桥,走进一条树林夹道的羊肠小径,大约十数尺之后,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一幢不大的茅草顶房子,炊烟袅袅,有鸡、有鸭,门口摆着好几筛的干草药,几张凳子和微倾的石桌,这就是他们师徒二人住的地方。
只是今日,来了不速之客。
当天官看见在几名守卫伺候之下,穿着一身牙色袍服,就着石桌,坐在一张凳子上的公子容貌时,有一瞬间,激灵的寒意从背脊窜上,因为他知道那位公子其实是女儿身,但是,那躯壳里确实住了一个王爷。
他怕的当然不是这不可思议的现象,而是那位王爷实在教人忌惮,尤其当那双优雅淡然的眸光往他们这方向瞥过来时,他已经吞了两次唾沫,因为谁也不会比他更清楚,自己在这位王爷身上造了什么孽。
“你……想起来了?”
“看得出来吗?”容若微挑起嘴角,勾了勾手,道:“过来,本王向来不喜欢跟人大着声说话,天官大人。”
说完,容若的目光落在天宫身边的小药僮身上,明明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孩子,眉目之间竟然已经有度量情势的谨慎,“不必担心本工会伤害你家师父,只要他肯乖乖合作,本王不为难你们师徒二人。”
“所以,皇上果然出事了?”天官从容若的语气里猜出了几分,走到她的面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你能恢复记忆,表示你与皇上有了真正的骨血相通,你真的怀了皇上的孩子?”
说完,天宫完全没发现他家小药僮一脸震惊,在后面拉着他的衣服,暗阻他根本就是在捋虎须的举动,还不知死活地看向她纤细的腰身,不似有孕迹象,“还是已经生了?”
不对啊!皇后生孩子,那可是普天同庆,举国欢腾的大事,他怎么就没听说过……天官才纳闷到一半,就发现自己双脚悬空,原来是被敖西凤一把揪住衣领,而这位大个儿身后的主子则是一脸带着刀般的冷笑。
“少废话。”容若站起身,走到被揪在半空中的天官身边,“我只想知道,皇上的龙体有没有可以恢复如昔的机会?”
“呃……”天官往下瞥了小药僮一眼,见那小子竟是一脸是他自找的无奈,却是卖乖地去拉了拉王爷的衣袖,没料到小子的眼力好,早就料到了王爷不为难弱小的脾性。
无耻!天官在心里骂了声,但随即又补道:再多卖点乖,师父靠你了。
“凤弟,让他下来。”容若哼了声,又坐回凳子上,看着天官终于能松口气走过来,“你刚才说的话,本王先记着,以后再慢慢算帐,现在,本王要知道,皇上的龙体可有恢复如昔的一天?”
“不可能。”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天宫说得直白,“除非王爷可以另找高人,要不,我只知道‘通天犀’能有引血渡魂之效,当年皇上以真龙天子之血,当作封引,这才让王爷这口气得以久存。”
“就几滴血?不过就几滴血,何足以让他心脉俱损?!”
“王爷没听明白吗?皇上给你的是心髓血,那是凡人用来固元之本,更别说那足以逆天之力引渡而出,虽无外伤,但却是伤及根本,而且永无复原如初的一天,就如同这杯水……”
天官话至中途,提起桌上的茶壶,捻起一只杯子,在杯里倒满了水,匆地将杯倒捆在桌面上,原本盈满杯巾的水倾泄而出,沿着桌边,滴沥沥的淌流到石子地上,顺着石缝消没不见。
“这已经倾覆的水,王爷如何收回呢?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上可为王爷逆了天意,可是,不幸的是,王爷却无法为皇上收回这覆灭的水。”
容若低头看着从杯里倾泄而落的水,滴滴的流逝不止,心里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慌,伴随着痛在她的胸口绞了起来。
她差点忍不住想要伸出双手,想去承住那不断流下,在桌面上所剩稀少的清水,仿佛那是律韬为了她所失去的毕生心血。
“这个结果,在下当初就已经充分告知皇上,但陛下执妄深重,谁也劝他不回,我只知道倘若皇上再不寻思保重龙体,再继续劳累下去,长此以往,就怕皇上的寿数——?!”
“大胆!”容若的手心紧握,指尖的冰凉不住地窜上,悠悠地泛进她的心坎儿里,当她回神之际,已经出口怒喝,“皇上乃当今天子,九五之尊,他的寿数又岂是你我今时今地可以议论的?!”
话落,天官没有接过,山野之间一片静寂,许久,容若才又开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知道那逆天之术?”
“就日子活得久了,难免会知道得多一点。”天官打哈哈,不想老实说出来他所谓的活得久了究竟是多久。
“在来这里之前,我听说,你喜欢搜集神物宝器?”普通人都不会接受的答案,更何况容若不是省油的灯,她还不等天官回答,就又说道:“在本王的王府里,有一间很大的宝库,收藏了不少各地搜罗而来的奇珍异宝,相信当年二殿不能得的宝贝,四殿不能得到的,决计不会比他的差,天官大人不嫌弃的话,本王就邀请你和徒儿一起住进王府里,为本王那些宝贝鉴定一下,放心,本王一定交代奴才们殷勤伺候,绝不怠慢。”
这这这……这哪里是邀请,是软禁!
殷勤伺候?是紧加看管吧!
天官知道她是要他回京城去为皇帝想办法,虽说弄个不好,自己和徒弟可能会命丧她手,但是,当初四殿不是皇后嫡子,能得的……就他所知就有好几样稀世奇珍,完了!好想要、好想要……
小药僮看着师父脸上饥渴样子都出来了,默默地把子里背上的东西都除了,再默默地准备去收拾行李,因为,他知道师父非但不会挣扎,只怕还会自动送上门去被“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