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去换身衣服。”
“啊?听个戏还得换衣服?”这也太麻烦了。
龙昭琰说得理直气壮,“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断袖。”
温玲珑无语。
最后,温玲珑到底还是回到府里,换上了女装,可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有再出门的心思啊。
她故意道:“是你把我拉回来的,我不管,你弹琴给我听吧。”
“好。”龙昭琰应得爽快。
温玲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会答应,不禁愣了愣,然后笑了。
琴案摆上,琴放好,香点燃。
一整套的流程走下来,温玲珑已经半躺在美人榻上有点睡意了,连声音都染上了几丝倦意,“不是我说啊,在自己家弹个琴,要不要这么手续繁琐啊。”
龙昭琰没回应她,琴音却响了起来。
在轻悠悦耳的音律中,温玲珑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曲《凤求凰》弹毕,美人榻上的美人已经成了睡美人。
龙昭琰招手叫过程川,低声吩咐,“去找张太医过来。”
程川悄声退下。
龙昭琰起身拿了条薄毯过来,替她盖在身上,自己也在榻边坐下,垂眸看着睡着的人。
长生虽然是个女人,可是她日子过得其实真算不上讲究,大多时候挺马虎的,全靠身边的人补漏拾遗。
连他都比她清楚她自己的小日子,她却过得浑浑噩噩的。
不久,张太医脚步轻悄地进来,在龙昭琰的示意下,放轻手脚,替榻上睡着的王妃诊了诊脉。
之后,张太医先退出去。
龙昭琰又替妻子掖了掖毯子,这才放轻脚步走出去。
张太医就等在院中。
“如何?”他淡定地问,心中却已有几分笃定。
张太医道:“王妃的脉象确是喜脉,只是日子还浅。”
他淡淡道:“接下来的日子就有劳张太医了。”
张太医行了个礼,“此为下官分内之事,自当用心谨慎。”
龙昭琰摆了摆手,张太医便告退了,他在廊下站了站,然后才转身回屋。
她最近正高兴儿子断奶,自己以后就解脱了,这冷不防地告诉她,她又怀了身孕,他有点儿不太确定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有一个想法经常不在常理中的妻子,多少也还是有一点儿愁闷的。
别人获悉怀二胎时的感想是怎样的,温玲珑不太清楚,但她自己的心情却真的并不美丽。
儿子正在断奶,她才觉得光明的生活就在前方,结果现实匡当一声就当头给了她一榔头,又快又狠!
那能怎么办呢?已经怀上了,还能打掉吗?
郁闷了两天的温玲珑接受了现实,同时决定用一种女人都会喜欢的减压方式调剂一下心情——逛街。
难得她有逛街的兴趣,龙昭琰这个清闲王爷自是乐得陪同充当钱袋。
可是温玲珑看到这个跟她一起搞出人命的男人,只觉得烦,一点都不想让他妨碍自己出去玩。
“不要。”温玲珑一个冷睇过去,表示了强烈的拒绝。“我要李叔陪我去逛青楼。”
龙昭琰的脸色一下就黑了,“青楼?”
“对。”温玲珑很肯定。
最后的结果是——龙昭琰妥协。
于是,温玲珑快乐地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翩翩贵公子,带着护卫逛青楼去了,而冯剑照例又跟了去,即使遭王妃白眼他也得跟,真是苦哈哈。
至于被抛弃的龙昭琰,满心的不快,他实在不明白青楼里那些庸脂俗粉有什么可看的,大部分的容貌还及不上她自己。
群芳馆是京城最大的一间青楼,不知多少王孙公子在此间留连忘返,也不知有多少的爱恨情仇在这楼中不断重复上演。
温玲珑三人一站到馆前就受到了龟公的热情接待。
等她一脚踏入大厅,无数花娘的眼神便都飞了过来。
哇塞!果然不愧是京城第一销金窟啊,这排场,啧啧,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温玲珑暗暗点头,开始期待等等的娱乐。而她在打量四周,四周的人也在打量她。
身材高就,容貌俊秀的少年公子,一手摇扇,一手负后,嘴角噙笑,眼中波光流转,就算是久经风月的花娘也不由闪了闪眼。
翩翩公子,如玉树临风,潇洒风姿一眼万年。
皎如天山月,瞪如山上雪,他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寻芳客,倒像是来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风流雅士。
这一幕深深烙在不少人的记忆里,以至于许多年后,大家看到安王府那位二公子的风姿时,不得不感叹一句:果有其母风范。
没错,就是其母!
鸨母笑咪咪地迎了上来,“公子面生,敢情是头次来我们这里。”
“嗯,过来长长见识。”她答得漫不经心。
“那想来公子在楼里也没有相好的姑娘。”
“没有,找两个长得好,能唱会跳的来伺候。”说完,温玲珑抬脚就往楼上走。
“楼上雅间一位,”鸨母朝楼上喊,又转过来说,“公子您稍候,我这就给您找两位最好的姑娘来。”
“去吧。”
温玲珑扇子往上轻摆了下,人已经身姿洒脱地拾级而上。
冯剑落后几步,对鸨母说:“酒水不要,只要热水,若有奶饮也可送上来。”
鸨母怔了下,然后笑着应承,“好的好的。”
不管客人要求多奇葩,能满足他们都要尽可能满足,而且老实说,这位的要求不算奇怪,也不过分,更没有干涉的道理。
这里的雅间陈设足够精致,一看就是京城著名销金窟的等级,温玲珑歪在榻上,没过一会儿,鸨母就带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过来,还有丫鬟送上了奶饮和水果小菜。
呃?不是说两个,怎么来了一串,这是强制消费?
其实只要人美才艺出众,她也不介意多消费一点的,所以虽然见来的姑娘多了几个,倒也没赶人。
吹拉弹唱带服侍,一应俱全。
只要客户付得出钱,她们绝对保证宾至如归,甚至乐不思蜀。
温玲珑二郎腿一跷,扇子一合,朝姑娘们一点,“拣你们拿手的曲子来,欢快些的,爷是来找乐子的。”
说话间,扇面又开,端的是姿态风流迷人眼。
冯剑心道:自家王妃不愧是从小在阳气最旺的平远侯府里长大的,这举手投足间的潇洒风流,简直是浑然天成得毫无破绽。
为了避免又出现顾渊扇子的旧事,这次出府,温玲珑是另外挑了扇子用的,她手里这柄也就是洒金扇面看着奢侈,其他都还好。
丝竹管弦声欢快悦耳,花娘舞姿翩蹬妖嫌。
屋内气氛正好,安王妃听歌赏舞心情不错,鸨母却又出现了。
鸨母一进来就连连赔不是,“对不住了爷,有客点了秋芳的名,我得带她过去。”
温玲珑本想说无妨,但却发现那个被点名的花娘一脸惧怕地瑟缩了下,明显是抗拒离开的。
她向来怜惜女子,已经到嘴边的话就硬生生改了,“总有个先来后到是不是,我今儿第一次来,妈妈总要给我留个好印象不是,否则下回我怎么还肯来啊。”
“可是——”鸨母也是为难,这位一看就是贵客,另一位则确确实实就是贵客,如果可以,她都不想得罪。
“麻烦妈妈替我传个话吧,过了今日还有明日,让我一日又如何呢?这京城之中大伙儿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鸨母想了想后说:“那我就去试试。”
很快,鸨母又一次过来,这表示她的尝试失败了。
鸨母正在心里思考措词,结果门被人“砰”的一声大力踹开。
这把温玲珑吓了一跳,冯剑、李四两人身上同时迸出杀气,武器随时准备出鞘,他们王妃可是怀着身孕呢,最禁不得吓的。
鸨母噤声了,她觉得自己大概能分辨出来尊贵等级了,这位是不能惹的,来逛个青楼,身边带的侍卫竟是见过血的。
“让小爷瞧瞧,是谁敢跟小爷抢女人,不知道小爷是平王府的……”嚣张嚷嚷的公子,话语尾音在看到冯剑的时候瞬间戛然而止,双眼瞪大,一脸的惊恐。
安皇叔来逛青楼了!洁身自好就差得厌女症的安皇叔逛青楼!龙晓明正因为这个劲爆的消息而震惊,又因为疑似得罪叔叔而呆滞,心惊胆跳地、小心翼翼地再一看,就察觉异状。
不对,这不是安皇叔啊……
心还没落到肚子,龙晓明又因为仔细看了一眼,腿肚子都抽了筋,“扑通”一声跪地上了,颤颤巍巍地开口。
“小……小皇……”
温玲珑温柔地看过去一眼,龙晓明瞬间哑了,后面的“婶”字不敢出唇,“叔”字更不敢提。
温玲珑轻摇折扇,缓起身,踱了几步过去,“你这么闲啊,大白天的就逛青楼?”
龙晓明很想说:小皇嫂您明显也很闲啊,要不咱俩能在这儿碰着?
但他不敢,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
她再开口,声音还是挺温柔,“现在能让一天给我了吗?”
龙晓明哭丧着一张脸,点头,“您高兴就好。”
“坐,既然来了就陪我一起吧,一会儿顺便帮我把帐结了。”
“哦。”龙晓明可怜巴巴地应声。
门口的跟班连进来的勇气都没有,主子都直接跪了,充分证明里面的主儿他们谁都惹不起。
转过头来,温玲珑摇摇折扇,潇洒一笑,特别和颜悦色地对鸨母说:“今天楼里的帐我们龙小爷全包了,让大家别客气,尽情地玩。”
龙晓明瘫坐在地,他没那么多钱,要是被父王知道他小命堪忧。
所以,虽然害怕到腿肚子发颤,他还是斗着胆出声儿,“我没那么多钱……”
温玲珑给他和善的一眼,微笑,“没钱谁还逛青楼啊,这不是假话嘛。”
龙晓明想哭。
门口突然又探进一颗头,然后“咦”的一声传进来。
“九弟!”
温玲珑看过去,就见他家六哥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她皱眉,“六哥怎么在这儿?”
温子谦顿时有点儿后悔出来认人,眼神左右飘了下,尴尬地咳了一声,“陪朋友过来看看。”
温玲珑神色很嘲讽,“呵呵。”
一见九妹这表情,温子谦立刻解释说明,“真的只是陪朋友过来的。”
“哪里去不得,来这种一掷千金的花街柳巷,你银钱很趁手吗?”
温子谦很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你现在银钱趁手,之后也会很不趁手,还可能一直不趁手下去。
“九弟,你听我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温子谦的目光在屋里一扫,指着一个人道:“她,就是她,她是我那朋友故人之女,沦落风尘,他想搭救她出去。”
温玲珑随意一瞥,哟,是那个秋芳啊,戏都赶一起了。
她回身在榻上坐稳,扇子悠然地摇着,似笑非笑地说:“我今天心情还不错,让你那朋友进来给我磕个头,这事我帮了。”
“哎,好咧。”
温子谦一脸喜色地往外跑,没一会儿就拉着一个青衣书生回来。
他推着青衣书生说:“快磕个头,一个头人就捞出来了,后面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青衣书生对这屋里的情形有点儿懵,那个在他面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王府公子此时害怕地瘫在地上,而书院认识的朋友又让他给面前这位一脸云淡风轻看戏表情的公子磕头。
这是在演哪一出?
“别犹豫,快,我九弟要是改主意,你后悔都没地儿去。”
青衣书生倒也实在,“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当真磕了个头。
温玲珑一下就笑了,扇子一收,道:“行吧,看在这个头的分上,龙晓明,你去把秋芳姑娘的赎身银子交一交,鸨母把身契给我。”
鸨母就笑着说:“我这就去给公子拿。”
龙晓明让下人去交赎身钱,自己又告饶,“我真的没那么多钱,您就饶我这一回吧。”
“我考虑考虑。”
龙晓明差点喜极而泣,“多谢您了。”
温玲珑摇头感慨,“我就是来楼里听个曲看个舞,你们说说这闹的……唉。”
目光落到自家六哥身上,她眼神一冷,“温子谦,你很有能耐啊,要是没碰上我,你打算怎么帮你这朋友救人?你是有钱?”她语音微顿,沉声说:“还是有权?”
温子谦头上的汗瞬间淌下来了,只能陪笑。
温玲珑可不饶他,非要戳穿他的小心思,“安王大舅子的名头好用是吧?”
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温子谦流的汗更多了。
温玲珑冷笑,一把抓起手边的水盏就朝他砸了过去,“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自己吃几碗饭不知道吗?”
温子谦没敢闪,那盏水就摔在他脚边,溅湿了他的鞋面。
所有本来不了解内情的围观者,包括花娘和青衣书生都看得傻眼了。
这对兄弟立场反了吧?当哥哥的在弟弟面前跟鹤鹑似的……不对,平远侯府行九的那不是——天啊,这是安王妃本人啊。
这位可是平远侯府的真姑奶奶,现在妙空大师唯一肯见的人,安王都是捎带沾自家王妃的光。
活在京城各种传言中的安王妃,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吗?这男人扮得简直就像是真男人啊。
就在大家思绪飞转,情绪剧烈起伏的时候,又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是程川。
“公子,王爷在外面等您呢。”
温玲珑挑眉,“他怎么不进来?”
程川老老实实地说:“王爷嫌弃这里的胭脂水粉味儿。”
众人感觉他们或许找到了安王从不涉足烟花地的真相。
温玲珑目光转向龙晓明,他瑟瑟发抖。
她扇子一摆,“算了,你一个小辈儿,想来也没多少私房银子,我给你留一点吧。”
龙晓明顿觉逃过一场大难。
温玲珑扇子一合,朝着几位花娘指点,“这几个我还算喜欢,人我就都赎了,多少银子,说个数,爷不差那几两银子。”
拿了秋芳卖身契回来的鸨母还没说话呢,就有人先开口。
温子谦壮着胆子问了句,“九弟,你这是给谁买的?”
“当然是我自己了,”温玲珑一脸“你是白痴吗”的神情,“你觉得我像会替丈夫纳妾的贤妻良母吗?”
温子谦没敢明说,但心里肯定,真不是贤妻良母。
“我如今逛青楼不是很方便,索性买回家去,让她们弹曲子唱歌跳舞解个闷儿,否则我能在王府憋死,又不让我出京,只能这么凑合了。”
自言自语完了,温玲珑又对鸨母说:“这几个人你一会儿让人给我送安王府去,钱不少你的。”
虽然已经知道这位的身分,鸨母还是很配合地没唤王妃,“公子您放心,保证给您全部送过去,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温玲珑又是一笑,扇子一摇,“那咱们就有缘再见,我家那位呀,追债似地催,我先走一步。”
老鸨陪笑相送。
有些好事的人偷偷摸摸的跟过去看。
群芳馆外十几步处,站着一位让人眼睛没办法移开的锦衣男子,不用怀疑肯定是安王爷。
果然,安王妃闲适地迈步出楼,那人便迎了过来。
后面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仙人一样的男子伸手牵住这假公子的手,无奈地道:“又沾了一身的庸俗脂粉味。”
“这比那次的脂粉水准高多了,还嫌。”
“这青楼里的脂粉能有多高档?”
“你这什么毛病。”
两人一说一答间便走到停着的马车前,只见安王将人扶上了马车,自己也登车而上。
车夫马鞭一扬,便扬长而去。
安王妃女扮男装逛青楼,安王在楼外等着接人……这是什么奇葩画面啊!
后来这种奇葩画面京城百姓便不稀奇了。
安王洁身自好,但安王妃不啊,她扮起男人来比男人还潇洒,王府里歌舞姬都是她给自己弄回去的。
这么胡闹的安王妃,安王偏是捧在手心里宠,温玲珑翻着花样闹,龙昭琰就是一个“宠”字不变应万变。
大家都在猜什么时候安王就恼了家里不贤良的王妃,结果一直到夫妻合葬入陵寝,他们也没等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