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玲珑院”和京城平远侯府里的一样,都是温玲珑的院子,如今全府的中心点也在这里——她大半夜突然发动,即使早有准备,但也依旧难免一时忙乱。
温四夫人在院子里坐镇,龙昭琰则被温磊叫到了院子一角,翁婿两个另支了桌椅,坐在一边等。
热水端进去,血水端出来,但听不到温玲珑有什么太频繁的痛叫声,只偶尔会响起那么几声,总会很快地消失。
太医和几个荆州府里有名的大夫都在一旁候着,以防万一,女子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再加上安王妃今年有死劫,这就更让大家紧张了。
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产房里终于响起了一阵婴儿洪亮的啼哭声。
生了!院子里的人都不由脸露喜色。
有人从产房里跑出来,手上还沾着血水,只喊了一句“母子平安”,便又扭头跑了回去。
这一下,院子里人的心就都放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便被一个产婆抱了出来。
温四夫人伸手接到了怀中,看着那个闭着眼睛小嘴还时不时咂吧两下的小家伙,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龙昭琰从一边走过来,只说了一个字,“赏。”
程川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赏钱让人端上来,准备撒钱,遇到这种高兴的事当然不是省钱的时候。
温四夫人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王爷要抱吗?”
龙昭琰直接伸手去接。
温四夫人小心将婴儿放到了他手中,并指导他正确的抱姿,温磊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看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了一会儿,又重新闭上了,嘴巴一张,便哭了起来。
两人吓了一跳,倒是温四夫人不以为怪,笑说:“大约是饿了,先抱给奶娘喂一下吧。”
光奶娘都督府就准备了六个,都是奶水充足身体健康的妇人,保证孩子出生不会饿到。
当初知道家里准备了这么多奶娘的时候,温玲珑都吓了一跳,直呼土豪,然后被母亲弹了脑门。
吃过奶后的婴儿安静了下来,然后睡着了。
而努力生产完,卸货成功的温玲珑则是直接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了一个时辰,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产房了。
“姑娘醒了。”
温玲珑看到了探头过来的小蛮,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有点儿饿。”
“姑娘先喝些水,奴婢让人给姑娘拿吃的来。”小蛮转头吩咐了其他的丫鬟,这才端碗拿勺要喂她水。
下体有些疼,她也没坚持坐起来,便由着小蛮喂了她喝水,然后问:“孩子呢?”
说到这个,小蛮就忍不住笑了,“王爷在外面守着呢。”
温玲珑就忍不住叹气,“男人啊,有了儿子老婆就不香了。”
“王爷是怕小世子吵着姑娘休息。”
知道妻子醒了,要用饭的龙昭琰在这个时候抱着儿子走了进来,“世子都出生了,你们也改改称呼。”
“奴婢知道了。”小蛮笑着答应,让开了位置。
龙昭琰怀里的小家伙是醒着的,但是并没有哭,被他轻轻放到床内侧,放在母亲的身边,他对她说:“辛苦了。”
“这么喜欢他啊。”她笑着问。
他回道:“你生的。”
“子以母贵吗?”她笑。
“嗯。”他毫不犹豫地承认。
“宠他可以,别溺爱,溺子如杀子,我并不想要个废物纨裤儿子将来好气死我。”她认真地说。
“我也不想。”这点他同意。
“很好,在养孩子上咱们达成了共识。”
龙昭琰撩袍在床边坐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云淡风轻地道:“你吩咐,我照做。”
温玲珑忍不住笑起来,小蛮的嘴角也不由勾了起来。
她打趣道:“你这样宠不坏儿子,却要把我宠坏了。”
龙昭琰却是眉目含笑地说:“我乐意。”
这个时候小婵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本来去取吃食的并不是她,她是在半路碰到的,便自己提了过来。
龙昭琰接过小婵从食盒内取出的一盅鸡汤,亲自喂妻子喝汤吃肉。
小蛮和小婵现在已不会去主动抢活了,那是要遭白眼的,服侍姑娘,王爷是心甘情愿的,她们去做的话,那就是抢了王爷表现的机会。
一开始,她们回到姑娘身边,却一直没办法到姑娘跟前伺候,心里各种猜测不断,直到到后来明白原委,实在无法形容心情的复杂。
姑娘能被这样宠着也算不白嫁这么一遭,虽说当初逼嫁的事王爷确实做得有欠厚道,但只要他能一心一意地对姑娘,大家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温玲珑的胃口很好,一个人就吃掉了半只鸡,汤也喝了一大半。
龙昭琰拿帕子替她拭嘴角,眼中满是欣慰,“能吃是福。”
小世子很安静,特别乖地躺在母亲身边,睁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睛,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
“这小家伙还挺有趣的。”这是来自亲妈的评价。龙昭琰眼中带笑,儿子肖母,有趣是一脉相承的。
然后,温玲珑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丈夫的身上,不是很认真地问道:“你这样子,是打算亲自伺候我整个月子吗?”
“有何不可?”他语气轻快。
温玲珑表情有一点点复杂,“挺意外的。”
“只是意外?”
“还有一点惊喜。”她补充,“但是您可千万别一时心血来潮去给我下厨帮我进补啊,我觉得那可能并不是一个很美好的过程,无论是对您还是对我娇弱的身体来说。”
龙昭琰无言以对,小蛮、小婵有志一同地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沉默半晌,龙昭琰才说:“你真的想多了。”
“幸好。”温玲珑脸上写着“逃过一劫”。
龙昭琰:“……”
对于自己的担忧,温玲珑并不认为是杞人忧天,小皇叔向来不走寻常路,哪天突发奇想下厨是很有可能的。
但他一个从来没进过厨房的人下厨,实在是太危险了,做吃的不比其他的事,不能轻易尝试,头发梳不好,顶多浪费点时间重新梳,没有损害,暗黑料理吃了可是对身体不好的。
如今亲耳听到他的否定,可真是谢天谢地,普天同庆啊。
俗话说抱孙不抱子,但这话对于龙昭琰来说,是完全没意义的。
他的儿子那么可爱,他为什么不可以抱?
所以,这也就导致了温磊想抱自己的外孙就不太容易。
这个女婿为什么就这么让人瞧不顺眼呢?
温磊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最后他给自己解释:大概是因为他用不光彩的手段娶走了他宝贝女儿。
这果然是个不可饶恕的罪行。
小孩子一天一变,一个多月下来,长得又白又胖,他不爱哭,再加上父母的基因好,那小模样儿基本已经可以看到未来风靡京城万千少女的雏形了。
“满月酒要在荆州办吗?”
“回京城再办吧,这里自家人聚聚就好。”
“也行。”温磊其实也不是很想招待那些官场上的同僚,但下面的人鼓谍,而他也必须尊重龙昭琰,故而才会来问上一问。
因为妙空大师的批命,他们夫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致庆祝,即使小外孙健康可爱。
总觉得女儿现在的日子是在以天论的,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岳父若无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实话实说,温磊对于龙昭琰的态度,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
安王殿下似乎有些过于黏着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儿所剩日子无多,过分珍惜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女婿对女儿好,他这做爹的还是欣慰的。
龙昭琰回到玲珑院的时候,就见到妻子正坐在榻边看着两个升格成贴身管事娘子的大丫鬟讨论给小世子的襁褓上绣什么花样好。
休养几十天的温玲珑终于长了些肉,但离他想要的丰腴明显还有些距离,他们的儿子就躺在榻前的摇篮中,乖乖巧巧的,不哭不闹。
龙昭琰进屋后,先去看了眼儿子,然后撩袍在妻子身边坐下。
“我爹找你什么事啊?”
“问要不要在荆州办满月酒。”
温玲珑笑了笑,说:“算了吧,还不够麻烦吗?”
那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她坐月子期间就有不少官员的内眷到访都督府,每次都带着自家的女儿,用心简直昭然若揭。
哼,她还没死呢,想接盘有点儿早了啊。
“嗯,我对岳父说咱们回京再办。”
“啊,还得办啊?”
龙昭琰捏捏她的下巴,笑说:“得办。”
他安王府的世子满月自然是要昭告天下的。
“好吧。”温玲珑倒也不是很纠结,她知道随着身分变化,应酬跑不了。
看她无可无不可的模样,龙昭琰不由凑过去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
温玲珑伸手推开他,这人实在是从来不看场合。小蛮和小婵早就低下了头。
她轻轻嗔了声,“别胡闹。”
龙昭琰坐正了身体,一派正人君子样地道:“明天是中秋节,要去江上赏月吗?”
“不是很想去。”儿子毕竟才一个多月大,身体还弱着,而且时不时就要喂奶等等,没办法带着出门。
龙昭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知她在担心什么,“府里有奶娘嬷嬷们照看着,毋须担心。”
“王妃去吧,有奴婢们呢。”小蛮插口。
“对,有奴婢们在呢,必不会让世子有失的。”小婵跟着开口。
温玲珑不由笑了,“好吧,那就拜托你们了。”
小婵、小蛮齐齐福身笑着说:“王妃言重了。”
感觉到腰上又多了一只手,温玲珑垂眸,这人啊,现在是越发地黏她,可能还是打心底不安,担心她随时会离开。
她多少也得照顾他的情绪,所以即使从她出月子后这几晚过得辛苦不堪,也都忍了。
安全感这东西,真的不能是只靠嘴说出来的,除非他能确定她真的不会死在二十岁这一年——离她满二十还有几个月时间,要较真儿的话,还在批命所说的时间范围内的。
“长生。”
“嗯?”
他将她拥在怀中,“帮我做件长衫吧。”
温玲珑一下瞪大了眼,“我哪会做啊。”
针黹女红是她的弱点,成绩无比凄惨,大抵也就是能缝个扣子,简单缝补一下的程度。
主要是她对这方面是真的没啥兴趣,家里也由着她,毕竟他们这样的公侯爵府,哪家哪府没个针线房什么的,就是身边的丫鬟嬷嬷基本也都是个中好手,不会也没多少关系。
“学一下吧。”
温玲珑为难地挠了挠头,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发飘地说:“学我是可以学,做也可以学着做,但成品……到时候你别嫌弃啊。”
“不嫌弃。”
“唉。”温玲珑心疼地伸出自己的双手看,总觉得未来十根手指头的遭遇会很不令人欢喜。
见她如此,龙昭琰有些好笑,“聪明伶俐的九少这是怯了?”
温玲珑老实承认,“聪明伶俐不在这上面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温玲珑长叹,“我怕试过之后才发现‘不试过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笨’这个事实。”
龙昭琰忍不住笑出声,小蛮和小婵也低头憋笑。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江面游船如织,不少人都于今夜泛舟江上赏月。
丹桂飘香,圆月挂空,银辉遍洒人间,舟船之上丝竹管弦缥绀缭绕,红烛高燃照江面。
听着隔壁楼船上传来的丝竹管弦声,其中还伴随着婉转娇脆的花娘歌唱,温玲珑不由低声轻笑,“我们是不是少请了乐班啊。”
龙昭琰替她整了整披风的系带,不以为然地道:“赏月无须丝竹相伴,有你足矣。”
温玲珑看着江上的各种舟船,笑着说:“还是很有夜生活的味道的。”
“想必九少以前也是见惯了的。”
“是呀。”温玲珑答得毫不心虚。
龙昭琰将她拥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也是跑野了你。”
“怎样?”
他轻笑,手在她腰前合拢,“甚合吾意。”
温玲珑斜瞥着他,“你要找野性子的,大家闺秀里那真是万中无一啊,也难怪你单身那么多年,你根本是找错了圈子。”
“本王找到了。”他提醒她。
“你这是碰巧了。”碰到姊这么一个穿书来的主儿。
“千里姻缘一线牵。”
从某种层面上说,这话是真没错!
原本在书中他们这两个角色,一个独自美丽了一辈子,一个早早害了相思便去了。
因为出现了她这么一个变数,才变成如今的局面,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个人,硬是命运交缠到一起。
这些年下来,她也瞧明白了,但凡没有阻碍到男女主的感情发展的,这世界都是放任自流的。
蓦地,温玲珑眼瞪圆,突然想到一件事——
等等,让她捋一捋。
难道是因为那个定国公世子不知道发什么疯地瞧上了她,所以世界便自动给她生出一个配对来导正男女主角的发展轨迹?
那她这不是被世界给坑了吗?不能因为她是外来的,就选她坑吧!
察觉怀里的人似乎走了神,龙昭琰用自己的披风将两个人掩好,倒也没问她在想什么,走神了不要紧,人在怀里就行。
“总之就是很坑了。”她不由低声自语。
“怎么了?”
温玲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说出了声,笑了笑,说:“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件比较坑的往事罢了。”事过境迁,再计较怨恨也没什么意义了。
“谁把你坑了?让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好奇。
她轻哼,“坑人于无形,才是高手嘛。”
“那九少就没想着坑回去?”他调侃地问。
温玲珑叹了一声,忽然道:“龙昭琰,问你个事儿啊。”
“问。”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看着他的脸问:“你什么时候对我起心思的?”她可以对一下时间线。
龙昭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若有所思地道:“对你我早闻大名,只是缘悭一面。后来见了面,心里早先的形象便真确了,动心……”他笑了一声,“情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深。”
其实这种回答才是最真切的,爱情来的时候犹如龙卷风,可能只是某个时刻瞬间的动心
起意,当事人自己都未必能准确地分辨得出来。
既然说起了过去,龙昭琰就想起有一件事,她的应对让他印象深刻。
“当初老夫人大寿那事,我以为你会上禀长辈的。”
“问题不算太大,我能处理又何必惊动长辈。”
“果然是见多识广九少爷,连春药都知道怎么解。”他打趣。
“你当时不会是以为我真去给她找个男人吧?”她很怀疑。
龙昭琰神色冷淡,“那种人并不值得可怜。”
其实她也觉得那种害人不成反害己的人不值得同情可怜,但事情出在平远侯府,做为主家他们也有不让事态继续扩大恶化的责任。
温玲珑解释她的想法,“世道对于女子总是过于严苛了些,若是个男人,我也就直接给他找个花娘了。”
“花娘?”
“当然是花娘,”温玲珑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他,“清白人家的姑娘,就算是个丫鬟那也不行啊,只有花娘没有名节之忧,男方事后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已经算是难得的两全了。”
龙昭琰笑了声,她向来不似一般人,并不看轻身边的下人。
“当然了,若是男人有洁癖的话,那也只能算他倒楣了,反正我不可能给他个清白姑娘让他糟蹋的。”
龙昭琰点头,“你对身边的人倒是一向宽厚,即使她们有背主之行。”
温玲珑摇摇头,其实她是有但书的,“前提是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否则我也不是圣人的,我性儿好也不等于我就没脾气啊。”
龙昭琰忍不住笑了,“确实,你是个脾气大的主儿。”
“你这是嫌弃了?”她瞪他。
“不敢。”
“果然是嫌弃了。”不敢又不是不会,语言的博大精深就在于此啊。
“不会。”龙昭琰择其善者而改之,马上订正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