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玲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些寺庙庵堂总要修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不知道走过去很累的吗?
以她这种懒惰的性子,肯定是不会主动要求来爬山拜庙的,但是小皇叔最近有些疯魔了,见个庙就要上香拜佛,她觉得继续任他这么疯下去,不是个事儿,所以今天不辞辛劳地跟在他身后来爬山拜庙。
她没坐软轿,现在她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有时候乘坐交通工具反而还没有她自己的双腿来得安全可靠。
李四陪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伸手扶一把,另外有侍卫提着折叠小椅,随时可供她歇息使用。
温玲珑不赶时间,所以她走走停停的,一段上山的路让她花了两倍的时间。
眼看着山门在望,温玲珑由衷地说了句,“今天的香油钱看来是指定拦不住了。”
身后一片安静,对于王妃心心念念阻拦王爷乱撒香油钱的行为,他们都没有什么想法,不过却也明白王爷为何这般焦虑。
温玲珑有惊无险地熬过了冬天,龙昭琰却越来越不安,只因今年是她的死期啊……
以前不信神佛的人,病急乱投医,才会见庙就拜,打听到哪里的香火旺便往哪里跑,大把大把地撒钱。
一开始,不问世事的温玲珑不知道,后来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简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哥儿们,那是钱,钱啊……我要是知道有一天我会穿进自己写的书里变成一个早死的配角,然后还跟另一个男神似的配角来一段缠绵怜恻的短暂爱情的话,我可能就会写另一个结局了好吗?
从世界精灵联系不上后,她就有各种猜想,其中有一种最离谱的——可能是因为她跟这世界的某人有了夫妻之实,产生了因果,可能不会死了,回不了家了。
但她后来还是病了,于是她排除了这个可能。
谁知,等她怀上身孕后,去年的冬天在大家战战兢兢地防备中最终平安度过了,虽然其间她偶受风寒,把龙昭琰吓坏了,却也不过是虚惊一场。
因此她忍不住又有了新的猜想——与这书中世界的人物产生纠葛,并怀上了他的骨肉,血脉因果加身,所以她的命格发生了变化,可能也许大概她……回不去了吧……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那是因为这个书中的世界原本就是她建构的。
虽然它自行发育完全了,却是以她的想法为基础,所以按照她自己一贯的思维逻辑,能严丝合缝圆上的理由也就只有这个。
只是,这毕竟只是猜测,她也不确定,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别人恐怕不信,她也怕让他空欢喜一场。
在这个世界里,妙空大师那就是神迹的预言家,他老人家还没有出现过失误,她会成为那个失误吗?
她不确定。
但她肯定自己的去留跟烧香拜佛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所以龙昭琰扔钱打水漂的事,不能做啊。
温玲珑伸手扶腰,李四适时扶住她。
冯剑俐落地将折椅在一旁撑开,“夫人请坐。”在外为掩人耳目,都改了称呼。温玲珑吐了口气,在李四的帮助下,扶着腰慢慢坐下。
她的小腹已经隆起,能明显看出身怀六甲,慢慢地她的行动会越来越不方便,但她一定要在生产前彻底阻止那傻王爷乱撒钱的行为,万一到时候猜测成真,她没死回去,家里财政却紧张了……人活着钱没了,这是怎样一种悲伤啊?
她没让人去向某人通风报信,她得现身说法给某人一个深刻的教训,这样他才能受到教育,知道钱是个好东西,不是能拿来随意挥霍的。
关于花钱,她向来是很有原则的人。
休息好了之后,她继续往上走,并决定以后进寺上香这种事坚决要予以杜绝!
等她呼啦啦地带着一群人站到龙昭琰面前的时候,他还算淡定,但是等冯剑将王妃是如何上来的经过告诉他之后,他立时惊恐万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妻子的手声音发颤地说:“你……你……你不要紧吧……”
温玲珑冷声呵呵。
“你怀着身孕,怎么可以……”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大起来,隐有怒意。
温玲珑一手扶腰,一手抚腹,淡声道:“你最近疯得有些厉害。”
龙昭琰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
她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下来,“生死这种事啊,冥冥中自己是会有预感的。而我现在根本没有要死的预感啊,你能不能停止你散财童子的行为?”
龙昭琰刚要开口,温玲珑却断喝一声——
“闭嘴,你不要给我说是因为你求神拜佛有效果了,不可能的,我自己的事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自家王妃的虎威,龙昭琰还是不敢挑战的,她如今是绝对的一言堂。
“说吧,这次你又撒了多少钱出去?”
“两万两。”
温玲珑深呼吸,伸手抚胸,努力微笑,她不生气——
“龙昭琰,你是个傻的吗?”下一瞬,她破功暴吼。
“别生气,我错了。”他第一时间认错,毫不含糊。
温玲珑摇头,叹气,扶额,最后痛苦地喃喃自语,“我现在不想留下来了,我还是死回去好了。”
龙昭琰心头剧震,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近到她的呢喃自语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肯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她有没有说错呢?留下来?死回去?
其实,从以前他就一直觉得挺奇怪的。
她似乎对自己的死亡并不担心害怕,甚至隐隐有几许的期待,反倒随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她才有些犹豫踌躇,常常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然后就望着不知名的远方怔怔地出神。
去年冬天她平安地熬了过来,可他却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多少喜悦,反而有种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失落,有一段时间她望着远方出神的时间变得很频繁,就彷佛是在看一个——她可能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故乡?她的家不是就在京城吗?
而且,她为什么如此反感他求助神佛?
龙昭琰总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个可怕的线头,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温玲珑挣开他的手,然后大步往前面的大雄宝殿而去,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恨恨地说:求神拜佛要是有用,我现在还会站在这里?
开玩笑……难道这些年来我没拜过、求过?屁点用都没有啊!
她决定为某人现身说法,让他知道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是个什么意思。
龙昭琰疾跑跟上去,想往回拉她,可又不敢太用力,结果就是,温玲珑成功地走进了大殿。
吸了口气,她走到蒲团前停下。
虽然不信,但她还是怀着该有的敬畏之心,双手合十,跪了下去,道:“如果祢真的有灵……”
龙昭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许她将下面的话讲出来。
温玲珑扭头看他。
他摇头,眼中有着难掩的哀求之色,“长生,不要。”
温玲珑用力扒下他的手,“你不是信祂吗?如果祂有灵,就应该能满足我的愿望啊。”
他又去捂她的嘴,“我不求了,不求了。”他怕他们求的不一样,万一应了她的却不应他的呢?
温玲珑瞪他。
龙昭琰确定她不会再求之后,这才松开了捂她嘴的手。
“你们这群不知人间疾苦的败家子,两万两银子啊,你眼都不眨地就捐了香油钱。有这钱你做什么善事不好呢?我也不是说不让你求神拜佛,但没有这样像要把家底掏空般地撒钱的。要是有用的话,早八百年我就把全部身家都捐了。”嘴一得自由,温玲珑劈里啪啦地就是一顿骂。
龙昭琰伸手揉了下太阳穴,他好像忘了一件事——他家王妃某些时候是很吝啬的!犹记得当初他们在茶楼初遇时,她因为自己睡着了漏听了说书,就坚持不要打赏……
“长生。”
正准备再骂一下的温玲珑因他突然的温柔怔了下。
龙昭琰把她从蒲团上扶起来,一副认命的口吻道:“别生气了,以后不会了,都听你的。”
“哈。”温玲珑给他一副“你觉得我会信吗”的表情。龙昭琰牵着她的手往殿外走,“不会再让你心疼银子了。”
“这还差不多。”
他关心地问:“可累着了?”
“那倒没有,但我只要一想到你正在山上撒银子,我心就痛,偏我又行动不便,心就更痛了。”
龙昭琰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还说自己不是只喜欢金子。”
“当然不是啊,”温玲珑理直气壮地说,“我还喜欢银子、宝石、珍珠等等值钱的东西啊。”
龙昭琰点头,“嗯,我现在知道了。”
温玲珑回他一个傲娇的“呵”。
“你休息一下,我们再下山。”
“在你撒了两万两银子的香油钱后,我就不打算休息一下就走了。”
“嗯?”
“这里风景还不错,我想住几天,权当散散心了。”
龙昭琰了然一笑,带着宠溺地道:“好。”
梨谷,顾名思义,就是一处长满梨树的山谷,位在龙昭琰狂撒钱的沐恩寺后山,每当梨花开放的季节,放眼望去,宛如一片雪。
沐恩寺的香火很旺,因为梨谷的存在,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一些大户人家的香客专门跑来寺里暂住赏花,顺便捐一大笔的香油钱。
知道这个消息后,温玲珑也决定去赏一赏梨花。
捐了那么多香油钱,他们在寺里自然也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单独住了一座小院,这其实也不算特例对待,大户人家的女眷前来进香,大多也是会住单独的院子。
更别提某人身分特殊,相貌又过于出众,不单独另居,会发生怎样的后果都是不可预期的。
看看身边的人,温玲珑忽然有种心累的感觉。
“怎么了?”察觉到她心情有变化,龙昭琰不由低声询问。
温玲珑忍不住感慨地说:“每次跟你一起,我都由衷地心疼自己。”
“嗯?”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硬是长得比我一个女人还好看,这还有天理吗?我心理压力得有多大啊。”
龙昭琰完全不为所动,只淡淡地道:“没看出来。”
“眼神真差。”
龙昭琰轻描淡写地回应,“是呀,所以才挑中了你。”
“你大可不必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认真建议。
“应该的。”他还是淡淡的。
温玲珑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他耐心地等她开口。
她仔细端详了他几眼,往他怀里凑了凑,“你这两天心情不错,看着也不疯了,想通了?”
龙昭琰就势拥着她,微微一笑,“嗯,被夫人一席话酝醐灌顶。”
“是吗?这么有效果?”
“嗯,”他笑着凑在她颊侧,“放着夫人这么一尊大神不求,却去求不相干的人,我果然是傻的。”
“孺子可教啊。”温玲珑老怀甚慰。
美得如画中人一般的男子,含笑凝睇怀中的妻子,即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温馨的气氛。
梨花树下,年少夫妻,伉俪情深,这一幅画面让人艳羡,也让人嫉妒。
俊美温柔体贴的丈夫时刻呵护着身怀六甲的妻子,不时会低头提醒她一声注意脚下,这对恩爱的小夫妻,不知不觉就撒了足够多的狗粮出去。
“哎哟。”有人看得眼睛发直,没注意路,然后一头就撞到了梨树上。
梨花震落而下,犹如下了一场零星的花雨。
那是位艳丽的花季少女,明眸善睐,即使温玲珑这个同性也觉得赏心悦目,且她迷糊地撞到了树上,宛如前世有人走路看手机一头撞上电线杆,这想像让温玲珑不由掩唇笑了。
龙昭琰不着痕迹地往上踏了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虽不喜被人瞩目,但若是要选,他倒宁可别人看的是自己,而不是妻子。当然,他更不希望妻子的目光会落在别人的身上——女人也不行!
那明艳少女羞窘,用帕子捂着脸跑开了。
这让温玲珑看得心里又是一阵好笑,念叨了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听她这样说,龙昭琰便不禁翻旧帐,“是吗?”
“嗯?”
“当初我们初见,你可是对我嫌弃得紧啊。”
她理直气壮,“那你说你自己干的都是什么事啊,哪里不招人嫌啊。”
“有吗?”
她点头,“当然有了。”
“说说。”
温玲珑伸手接住一瓣落下的梨花,笑说:“看,花。”
龙昭琰接过她手上的那瓣花,眼神有些复杂,“花虽好看,但果子寓意不好。”
“不过是个谐音,不要在意。”她笑着安抚他,“桃花好看,可是人们也常用烂桃花、桃花债等等辞汇,那也不是什么好话啊。”
他应了声,转开话题,“那边有块石头,过去歇一下。”
“我哪有那么娇贵,这才走了几步路啊。”她为之失笑。
龙昭琰也不跟她争辩,只是扶着她过去歇脚。
程川上前先把石头清理了一下,然后铺上了锦垫。
扶她在石头上坐了,龙昭琰一撩衣袍便蹲了下去,替她捏腿,温玲珑则扶腰笑着看他忙活。
怀孕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的腿时常抽筋就不说了,有时还会出现水肿的现象。
不过,看他心疼体贴的模样,她就觉得辛苦一点儿也没什么。
“好点了吗?”他一边按摩一边抬头问她。
温玲珑笑着点头,“好多了。”
在两个人温情脉脉的时候,有人走过来,但被侍卫拦住。
“这位公子,我家姑娘脚扭到了,可不可以让我家姑娘到石头边坐下歇一歇?”
温玲珑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丽少女被两个丫鬟损扶着站在侍卫保护圈外。
之前那位明艳的少女与眼前这种惹人怜爱的弱不禁风是两种不同的风情。
她收回目光又看向丈夫,龙昭琰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去赏花吧。”她很识时务地将即将出口的话换了个说辞。
龙昭琰赞许她的识时务,起身将她从石头上扶起,完全不假手他人。
一旁的程川非常明智地当自己是背景,在王爷在场的情况下,最好是一指头都别沾染王妃,他家王爷的独占欲真的已经强烈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无伤大雅的事王妃纵容王爷,但如果涉及到了王妃的底线,那事情就严重了,比如之前王爷捐香油钱的风波……
走过那少女身边时,温玲珑礼貌微笑,“我歇好了,姑娘请自便。”
“我脚扭到了,走不了,能不能……”
“李叔,麻烦你帮这位姑娘正下骨。”温玲珑十分善解人意地提供帮助。
少女慌忙道:“这位夫人……”
温玲珑却又一次截断了她的话,“嫌李叔年纪大吗?冯剑,挑个眉目清秀的护卫出来,我最乐意助人为乐了。”
龙昭琰看着她作怪,并不插手,而冯剑十分听话地挑了一个长得最好看的侍卫出来。
“不用,不用麻烦了。”少女被吓到了。
“不要客气,他们的正骨手法都很老道的,保证手到骨正。这里离寺里还有段距离,便是叫人回去报信,也要不少时间,况且骨伤耽搁久了对身体也不好。”温玲珑一副温柔贤良的邻家大姊姊模样,十分入戏。
“不方便,男女授受不亲。”少女快速抢话。
“哦,”温玲珑懊恼地敲了自己额头一下,“我忘了,果然是一孕傻三年,真对不住啊,抱歉。”
少女的柔弱快要挂不住了,“没关系,多谢贵人好心。”
“不用客气,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意外,能搭把手自然是要搭把手的,毕竟助人为快乐之本,我也当为肚子里的小家伙积德了。”
少女回笑,表情有些微妙的尴尬,勉强道:“夫人心善。”
“还好,以前我也任性,只是嫁了人,又有了身孕便难免心软慈和了。”她毫不在乎地揭自己的老底。
但她的话落在少女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你玩的这些都是姊姊我玩剩的,我之前很任性嚣张的,只不过现在因为身孕才柔顺了些,别惹我啊,小心我翻脸不给你脸。
明显人家是看出她装伤接近的目的了,且她的目标人物丝毫不为所动,全部的关注一直都在妻子身上,连个眼角余光都没赏给她。
这样再纠缠岂不是自讨苦吃?少女只能暂且收手。
慢慢远离了那处可以歇脚的大石,温玲珑不由感慨出声,“想想我余生都要这么一直战斗下去,突然就累觉不爱了。”
龙昭琰咀嚼了一下最后那几个字,隐约懂了,顿时沉默,并不是很想搭理她。
温玲珑却不肯放过他,揪住他的衣袖,质问道:“你说你长得这么招蜂引蝶,跟株行走的桃花树似的,偏还喜欢出来到处跑,到底存了什么心?”
“不是你不肯回去的吗?”他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有点儿被噎到了,但温玲珑是不会这样轻易认输的,胡搅蛮缠道:“但你可以不必跟出来啊。”
龙昭琰朝她微微倾身,“那你觉得我会放心吗?”
温玲珑盯了他两秒,然后说:“你赢了。”
“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