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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妻入寒门 第4章(1)

  今天是兰学士嫁女儿的日子,上门的宾客很多,很热闹,但在这热闹的气氛之中却明显地掺杂着好几种情绪,一种是看热闹的情绪,一种是尴尬的情绪,还有一种是粉饰太平、装模作样的情绪,总之就是气氛怪异。

  但是最怪异的却是身处在这气氛中的众人却一点也不感觉到奇怪,完全就是处之泰然,见怪不怪,好像早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本来感觉有些不解的人稍微想了一下,顿时也就想通了。

  兰学士只有一个独生爱女,几个月前他的女儿在云隐山遇劫失身之后,随即就被自小订亲的席家退了婚,虽然退婚之事众说纷耘,有人说是被席家退亲,也有人说是兰家主动退亲。

  总之退亲是事实,加上云隐山遇劫失身之事,大家都以为兰学士这女儿今后要想嫁人可能遥遥无期,但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兰府就办起了嫁女儿的喜事。

  新郎官是谁没人知道,而新娘子嘛,除非是兰学士有养外室,外室又替他生了一个已经大到可以成亲的女儿,否则的话,新娘子除了那位被席家退亲的弃女外,不会有别人。

  弃女二嫁,这可是京城中近来最引人注目的大新闻、大消息啊,大家都想知道那个倒霉——不是,是勇气可嘉的新郎官到底是何许人也,又是得了兰家多少好处与承诺,这才愿意娶这么一个残花败柳做妻子,所以今天的宾客有很多都是不请自来的,目的就是想满足那人皆有之的好奇心。

  等了又等,外头终于响起鞭炮声响,迎亲队伍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立刻往大门方向移去,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迎亲队伍屮的新郎官,怎知却看见一个只能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的迎亲队伍。

  轿子是八抬大轿没错,但新郎官却是徒步而来,别说是俊马了,连匹驴子都没瞧见。

  乐手五六个,虽吹奏着喜庆的乐曲,但因乐师人数不足,乐曲便显得有些气势不足,然后再加上一个穿着全身红通通的媒人婆,再来……再来就没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想不出兰学士去哪儿找来这么一个寒酸的亲家?兰学士是不是因为对原本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呵护的女儿失望透顶了,这才随便找个人把女儿这个祸水给嫁了?有可能。

  虽然前来迎亲的队伍寒酸,但该进行的仪式与礼俗却一个也没落下,直到新娘被背上花轿,起轿,寒酸的迎亲队伍在零落的喜庆乐声中渐行渐远,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交头接耳的回到酒席上,边吃酒席边讨论这门令人看不透的婚事。

  「所以,那新郎官到底是什么人?」有人问道。

  结果大伙却是你看我、我看你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的出来。

  「总之,不是住在京城里的人,因为花轿就在刚刚已经出了城门,往城外去了。」有人说。

  「看样子兰学士当真是在嫁祸,而不是嫁女儿。」

  「看也知道,你难道没注意到嫁妆只有少少的几抬而已,陪嫁的丫鬟也只有两个,连个帮扶的婆子都没有,我看这兰家姑娘以后在婆家的日子可有得熬了。」

  「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现场出现不同的声音。「我觉得兰学士不是这么冷漠无情的人,捧在手心上疼了十几年的女儿,就算做错事,也不可能这样翻脸不认人。虎毒还不食子,更别说一个原本对女儿宠爱有加的父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

  「谁知道?总之,我是不赞同大家拿嫁祸来说这个亲事。」

  「我也不赞同。」

  同一张席次上顿时出现两派见解不同的人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了起来,兴致高昂,热闹非凡。这情况几乎在每张席次上都看得见,不过这都和坐在花轿里、正一步一步的被抬向未知新生活的新娘子无关。

  此刻的兰郁华很忐忑也很不安,很想后悔,却不能后悔,因为这是她的选择,更是她推脱不了的罪责。

  为什么想要嫁给他?其实理由除了她对爹娘所说的那三个之外,还有第四个决定性的理由她没有说,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只因为它关系到她的上辈子。

  上一世由于她任性的死活要嫁席世勋的关系,父亲为她公私不分递折上奏,母亲为她做恶,恩将仇报的将她的救命恩人灭口,只为死无对证。

  她原先并不知道此事,直到有一回被席世勋后院那些魑魅魍魉的女人们陷害,让席世勋的第七位小妾一尸两命的命丧黄泉,席世勋怒不可遏的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狠毒无情,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将母亲为她所做的这件事说出来之后,她这才知晓。

  其实一开始她根本拒绝相信,认为他只是为了伤害她才胡乱编造谎言,但后来随着爹爹遭小人陷害入狱,这件事被揭发出来,她这才知道自己的愚蠢害了多少人,又连累多少无辜之人为她丢了性命。

  自从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而是真的重生一回之后,她一直在想如何不让自己再生活在悔恨之中。改变原有的命运是一定要的,除此之外还得欠债还债。

  欠丫鬟彩环和车夫张树的,她只能补偿在他们的家人身上,而欠她救命恩人裴公子的两条命,除了以身相许还报一生之外,她真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做,因为对方明显不要钱财,也没有想攀附权力欲望,不然也不会在当初救了她送她回家时什么谢礼都不收了。

  事实上她猜的没错,因为爹爹找上裴公子,透露有意将女儿下嫁于他以报他对女儿的救命之恩时,裴公子立即毫不犹豫的就摇头拒绝,还将对她的恩情撇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肯受这个对他来说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恩情,更别提是答应让她以身相许了。

  为此,亲自前往的爹爹有些恼火,倔脾气一起,硬是将当初他虽救了他女儿,但同时也坏了女儿名节,让她被退婚难以再嫁的罪名安在对方身上,要裴公子负责。

  裴公子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应了这门婚事,然后垂死挣扎的开出几个娶她的条件,包括他家穷出不了什么聘礼,所以嫁妆不能多;还有他家小没多余的房间给下人住,所以陪嫁丫鬟也不能超过两个;再来就是他母亲身子不好,媳妇进门是要侍疾、服侍婆婆的,倘若做不好他有休妻的权利,简直就把爹给气到火冒三丈。

  爹回家把这事说给娘与她听时,娘也气到冒火,倒是她在得知此事后,反而有种意外之喜,迫不及待的前去见爹娘,对他们说她愿意。

  娘着急不已的问她是不是病了,傻了,她却摇头,开口要娘换个身分,将心比心的想象一下,倘若娘是裴公子的娘亲,娘会不会以这个儿子为荣为傲,会不会为他的孝顺感到欣慰?就算不是裴公子的娘亲,而是一般的旁人,扪心自问,又有谁会觉得这三个条件苛刻呢?它们全在情理之中。

  爹被她说服了,不再感觉到生气,反倒对这个未来女婿起了欣赏之意,但娘依旧充满了不满,所以将不满全发泄在她的嫁妆上。别看她的嫁妆只有基本的三十六抬,符合裴家不多的条件,但是内容物却抬抬价值不菲,一抬抵三抬,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早上娘还硬塞了一万两的银票给她当私房,而那捆银票现今正揣在她怀里。

  想起爹娘对她的疼爱与付出,兰郁华的心头顿时暖了起来,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她告诉自己,反正她嫁到裴家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赎罪,所以成亲后她会努力付出一切,尽全力做个好妻子、好媳媳,倘苦这样仍达不到裴家的要求,最后的结果仍是被休离的话,至少她曾经努力付出过,可以问心无愧。

  最重要的是,即便最后结果是被休离,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害怕的,因为她还有娘家可以回,还有爹娘会疼她爱她。况且说真的,席家后宅那种魑魅魍魉纵横的人间地狱她都待过了,对家中成员只有母子二人的裴家,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兰郁华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中挺直了背脊,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红盖头下的目光变得坚定不移,勇敢的直视前方,迎向未来。

  裴翊的目光一再的看向身旁的花轿,好似希望目光能透视,能看清楚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是何模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看到的始终是大红花轿的外观,看不见里头坐着的人,但是即使如此,他的目光依然不由自主一而再、再而三的落在那花轿上。

  对于兰学士大人的千金小姐决定下嫁给他这个穷小子这件事,他一直都抱持着怀疑与不信的态度,总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什么阴谋,例如移花接木、丫鬟代嫁或义女代嫁之类的,所以他一直很怀疑现今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根本就不是兰大人的千金。

  他会这么想不是没理由的,因为虽说兰姑娘因山上遇劫与被退婚之事名节受损,但她毕竟是学士府的千金小姐,还是兰学士的独生爱女,想高嫁或找个门当户对的亲家或许是有些难,但找个身分比他高、家境比他好、学识比他渊博的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再不济,招个穷书生做入门女婿也行啊,怎会看上他呢?

  为报救命之恩?这样一个理由真的是很难令人信服啊。

  裴翊不由自主的又转头去看花轿,随即又失笑的摇了摇头。

  其实新娘子是不是兰家千金本人这答案等他们到了家,拜了天地,进了洞房自然能获得解答,他在这边胡思乱想基本上就是太闲了,一点当新郎官的紧张感或期待感都没有。

  这门亲事对他来说真的是非他所愿,当初兰大人找上他时,他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想接受,在被逼无奈之下才会开出明显刁难的条件想要对方知难而退,怎知对方只犹豫了一天就全盘接受,让他顿时骑虎难下,最后也只能赶鸭子上架,认了这亲事。

  除了母亲,没人知道他有多郁闷,多悔不当初,早知救人也能救出这种麻烦来的话,他当初就不会多管闲事了,真是后悔莫及。

  母亲倒是不赞同他这想法,对他说一切都是缘分,还说不管今日坐上花轿嫁给他的人是否真为兰学士的千金,其实对他们母子俩都没差,因为新媳若是符合条件能留在他们裴家,必定是个乖巧懂事又孝顺的媳妇,若是不符合条件休了便是,反正他都言明在先了。

  换句话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娶到一个好媳妇,最差的结果就是回到原点,如此而已。

  好吧,他被母亲理智的分析与说法给说服了,所以一直到他穿上新郎官的大红衣袍,领着迎亲队伍走到兰府大门前迎亲时,他都还悠悠哉哉,犹如事不关己般的把自己当成一个观众在看戏,完全没其它想法。

  可是看着新娘子被人背上了花轿,迎亲队伍抬着花轿一步步地朝他家的方向走去,而且愈来愈接近家门的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戏,他也不是局外人,而是他真的在娶媳妇,娶个女人进家门,今后家里将多一个人——他思绪一顿,转头看向走在花嫁另一侧的两个丫鬟,木然的想着——不,不是多一个,而是多三个陌生人侵入他的生活空间,而且其中一人以后还得分享他的房间、他的床。

  一想到这点,他当真是怎么想都觉得不自在。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他可能又被母亲给忽悠了,什么对他们母子俩没差?或许真对母亲没差,但是对他可差多了,真是太郁闷,太令人无言以对了!

  他的母亲是个奇女子,他小的时候不觉得,但随着年纪愈长,学习与见识愈多之后,这种感觉愈加的明显与笃定。

  自小他便与母亲相依为命,没有其它家人或亲人。

  小时候他曾向母亲询问过父亲的事,得到的只有「死了」两个字。

  照理说,即便父亲死了,也该要有父族的亲人或是母族的亲人出面照看他们这对孤儿寡母才对,但是从小到大他从未见那些人出现过。

  记忆中,一直以来母亲都是独自抚养着他,为了挣钱生活,他们母子俩流浪过许多地方,也在许多地方居住过,直到五年前母亲突然病倒,身子大不如前,他们这才在云隐山的山腰上定居了下来。

  整整十九年的时间,他与母亲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然而即使如此,母亲对他来说依然是个看不清的谜团。

  母亲懂的东西非常多又杂,即便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都没有母亲的博学多闻。

  虽然居无定所,生活拮据,他依旧上过私塾,学习过四书五经,但是为他启蒙的其实不是夫子,而是母亲。

  除了四书五经那些八股文外,琴棋书画、天文地理他都有涉猎,但同样的,不是在私塾先生那里学来的,而是母亲教的。母亲甚至还教了他经商之道,让他学会如何做生意赚钱,也让他终于有本事承担起养家的职责,让母亲不需要再为他们母子俩的生活而劳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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