珣梦坐在大红喜床上,把头上的红绸巾给扯下,凤冠下的小脸细致秀丽,娇小的身子套了件宛如长被子的霞帔,前后缀以补子,下摆施以彩色流苏,让她看来更是娇贵可人,只见她满脸傻气地看着站在左右两侧的四个婢女,眨了眨大眼,好半天才启唇。
“几位姐姐是来陪我玩的吗?”她傻呵呵地笑问。
四大婢女互觑了一眼。
“咱们不过是下人,少福晋可别叫咱们姐姐,会害了咱们的。”其中一人赶忙纠正她的话。
闻言,珣梦歪着螓首。“我不叫少福晋,我叫格格。”
一名婢女顿时喷笑出来,被身旁的婢女用眼色制止了。
“不可以这么无礼。”不管怎么说,佟家的格格已经是贝子爷的福晋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遵守。
另一个婢女知晓她傻,不懂这些称呼,于是好心地解释。“格格已经嫁给咱们贝子爷,就得叫一声‘福晋’。”
珣梦撅起小嘴,“我喜欢叫格格,不喜欢叫少福晋……”
之前那个婢女噗哧一笑,语带鄙夷地说:“果然是个傻子。”
“小声点。”离她最近的婢女用手肘撞了下。
黑溜溜的大眼轮流看了看面前长得高头大马的四大婢女,珣梦笑弯了眼。“咱们来玩嘎拉哈好不好?啊!我的嘎拉哈呢?怎么不见了?”
被派来伺候的这几个婢女似乎都以为她是傻子,不会看人脸色,果然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仆,她在心底冷笑。
说到这儿,珣梦已经从喜床上跳起来,寻找平日带在身边的小玩意儿,先摸摸自己身上,没有,然后四处翻箱倒柜,也没有,就开始慌了。
“一定放在房间里……我要回家拿……”说着,珣梦就要冲出门去。
四大婢女只得手忙脚乱地拦下她。
“少福晋不能出去!”
“以后这儿就是少福晋的家了……”
珣梦气恼地拍开她们的手。“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回家!”
一个婢女负责守住门口,另外三个婢女拉着她喊道:“少福晋要是跑出去,贝子爷会生气的……”
“你走开啦,我要回去找我阿玛……”她故意抬起右脚,朝刚才取笑自己的婢女踢了过去,正中对方的小腿肚。
那名婢女弯下身子,揉着小腿肚,哀叫道:“好痛……”
“活该!”珣梦一个拍手叫好,一面在心中冷哼,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取笑她。
这个幸灾乐祸的举动让那婢女举高右手就要打人。
“不要乱来……”其他三个婢女连忙阻止。
就趁这当口,珣梦已经夺门而出,不过才跑没几步,就撞上了一具高大结实,却又怒气腾腾的男性身躯。
“痛痛……”她一面揉着额头,一面仰高脑袋,瞅见眼前头戴三眼花翎的吉服冠,身穿绣有四爪行蟒补服,胸前悬挂朝珠,一身俊挺神气的高大男人,天生就出色的外表不只是来自雅朗阿的五官,还有与生俱来的狂傲自负,将整个人塑造得更为耀眼出色。
珣梦的心脏陡地漏跳了半拍,不过才接触到雅朗阿眼底那抹嫌弃厌恶的光芒,脑子很快地清醒过来,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人,至少等弟弟英颢长大之后,绝对比他还要俊美,她不应该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低俗女人,被眼前这张皮相给迷惑了。何况这个男人娶她可是娶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只因为自己是个“傻子”,就这么瞧不起人,还真是傲慢得很。
雅朗阿一把扣住珣梦的手腕,朝随后追来的四大婢女吼道:“不是叫你们看着她吗?”
四大婢女不禁低下头。“女婢知错。”
“放开我!”珣梦小脸皱成一团,想要把手抽回去。“我讨厌你!”
“彼此彼此。”雅朗阿哼笑一声。
“我要回家找阿玛……”她又被拖回了新房内。
“很遗憾,你已经嫁进门,回不去了。”雅朗阿嘲弄地笑说。
她瘪了瘪小嘴。“我要回家……”
“要怪就怪你阿玛,是他硬把你赖给我,既然木已成舟,你就认命吧!”雅朗阿也不管珣梦到底听不听得懂,把话说完,用力一推,便让她坐在喜床上。“给我好好坐着不要动!”
“哼!”珣梦孩子气地撇开小脸。
“你们全都下去!”他右手烦躁地挥了挥,虽然早就猜到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会是个灾难,不过看这情况,应该比想象中的还要惨。
四大婢女屈了下膝,用最快的速度退下。
“姐姐要走了?你们不是要陪我玩?”珣梦正打算从喜床上跳起来,马上被雅朗阿眼底的熊熊怒火给瞪回原位。“你对我好凶,我不要跟你玩……”
你那是什么表情?该生气的是我,不是你!珣梦在心里嘀咕,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想嫁进来。
“我也不稀罕!”雅朗阿俊脸黑了一半。
不过最让雅朗阿感到头痛的是接下来要如何圆房,面对珣梦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根本连想抱她的欲望都没有。
他只好先选张座椅左下,等脑子冷静之后再说。
珣梦见他没有动静,眼珠子滴溜地转了转,便偷偷地移动到桌案前,一把抓起苏子叶饽饽就直接往口中塞了。
“你……”雅朗阿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我肚子饿了……”她嘴里嚼着东西,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雅朗阿指着桌案旁的凳子。“给我坐好!”
“我才不要听你的话。”珣梦偏偏要跟他唱反调。
他为之气结。
“哼!”尽管气死好了。她继续吃着手上的苏子叶饽饽。
“好……”雅朗阿吸了一大口气,努力按捺住想要爆发的脾气。“好,我不凶你,你先坐下来。”
珣梦娇哼一声,这才满意地落座。
“我不管你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些什么,不过既然嫁进我平郡王府,如今又是本贝子的福晋,往后都要听我的话,不准违抗。”雅朗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见珣梦又拿了个饽饽来吃,脸也跟着绿了。“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抬起无辜的双眼。“你说什么?”
要我都听你的,相对的,也要学会尊重我,不是不必付出代价的!珣梦在心里反讽回去。
“啊……”雅朗阿突然仰天大叫,没有发泄出来,真的会疯掉。
“你怎么了?”她状似天真地问。“肚子痛吗?”
雅朗阿呼吸急促,两眼怒瞪着眼前只顾着吃的女人。“要不是皇上指婚,我根本不会娶个傻子来当福晋,就算是佟家的女儿又如何?我也一样不屑一顾,更不稀罕这种裙带关系……”
那咱们扯平了,因为我也不想嫁给你。珣梦冷笑地思忖。
如果雅朗阿说话的态度客气点,还会让他日子好过,不过他这种高高在上的高傲姿态,只会让她更想要还以颜色。
珣梦决定继续装疯卖傻,好好整一整这个男人。
“我要喝汤。”珣梦把碗递过去。
瞪着伸过来的空碗,雅朗阿额际剧烈抽搐。“要喝自己盛!”
“不要!”珣梦下巴一昂。
“我可不是伺候你的奴才!”他咬牙切齿地说。
她撅起小嘴。“我要跟阿玛说,你对我很坏。”
“尽管去说好了,别以为我怕了。”说完,雅朗阿抱着脑袋,逸出一声懊恼的呻吟。“我怎么被她牵着鼻子走,说起话来也这么幼稚……”
“呸呸……这个茶好难喝……”珣梦不知何时倒了杯酒,才喝了一大口就吐出来,小脸蛋被酒气给熏红了。
雅朗阿定睛一看,把她手上的酒瓶抢过去,口气更为恶劣地说:“合卺酒不是这样喝的……我上辈子欠你的是不是?”
“对啊……”她点头附和,这是真心话。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嘲讽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知不知道得跟我做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不过你别想碰我。珣梦悻悻然地思忖。
珣梦不由得眯起眼皮,跟着摇头晃脑。“我的头晕晕……要睡觉了……”
“才喝一口就醉了?”雅朗阿涌起一股很深的无力感。
她招手叫人。“帮我更衣……”
“我不是你的婢女!”他大吼回去。
“我要跟阿玛说你很坏,一直凶我……”珣梦一面抱怨,一面摇摇晃晃地往喜床走去,踢掉脚下的花盆底,又将头上的凤冠取下,丢在一旁,娇小的身子便直接扑倒在那张大红喜床上,很快地就睡着了。
雅朗阿顿时傻眼了,伸手推了推她。“喂!起来!”
“不要吵……”她挥了挥小手,口中低喃。
他又用力地推了推。“快点给我起来!”
“恩……”珣梦很不高兴,翻了个身,从趴卧变成仰卧,接着很故意地一脚踹了过去,就这么巧,命中“要害”。
“唔……你……”雅朗阿俊脸丕变,捂着胯下,一脸痛不欲生,差点就要跪倒在地上。
珣梦也没料到会踹得这么准,险些大笑出来,幸好及时憋住了;不过她可不会道歉,比起他方才的那些言语侮辱,这还算轻的。
她揉了揉眼皮,坐起身子问道:“你怎么了?”
“你、你这女人想害我绝后是不是?”因为太痛了,雅朗阿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更别说瞧见珣梦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胸中的怒气已经升到最高点。
“绝后?什么意思?”珣梦一脸天真,不过想到刚才无意间踢到的“部位”,很想马上把脚洗一洗。
雅朗阿痛到直冒冷汗,快说不出话来了。
“你……”他不仅庆幸她事先把花盆底脱了,要不然这一脚只怕真的让自己从此“不行”。
这女人真的是来尅他的。
“我要睡觉,不理你了……”她自顾自地脱下身上的霞帔,然后扔给雅朗阿。“帮我收起来。”
他瞪着手上的霞帔,然后用力甩在地上,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
再跟这个女人共处一室,一定会忍不住把她掐死,雅朗阿简直气到快要失去理智了,连一刻都不想待在新房内。
只听见砰地一声,门扉被人使劲摔上,珣梦才掀开盖在头上的大红锦被,怔怔地瞪着床帐发呆。
珣梦真的觉得好累、好累,这种装疯卖傻的角色已经演了十几年,还要维持多久?又还能忍受多久?她真的好想当个“正常人”,像个普通姑娘家,嫁给一个真正愿意疼她、宠她的男人。
其实站在雅朗阿的立场去想,的确没有男人愿意被迫娶个傻子,无法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这些珣梦可以理解,只不过她同样也是不得已;而今天才刚成亲,两人就闹到不欢而散,这样的日子恐怕真要持续下去。
翌日早上——
雅朗阿昨晚回到之前睡的寝房,一整夜翻来覆去,似乎才合了下眼就天亮了,当他躺在炕床上,用指腹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真的很不想起来面对现实,不过有人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贝子爷,听说少福晋跑去郡王爷和福晋那儿告状了。”进房伺候的奴才见主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只得出声提醒。
他愣了一下,“告状?”
“郡王爷很生气,请贝子爷即刻过去一趟。”奴才谨慎地说。
“那个女人跑去跟阿玛和额娘告状?”雅朗阿倏地翻身坐起,这下子脑子完全清醒了,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帮我更衣……”
还以为那个女人是个傻子,想不到还真懂得找谁告状,雅朗阿气到全身发抖,要是哪天失手杀了她,也不会太意外。
待奴才帮雅朗阿穿好了马褂,他右手一挥,表示这样就可以了,接着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门,两眼冒着火焰,直奔双亲居住的院落。
雅朗阿绷着俊脸,想到昨晚被踢的那一脚,那种疼痛又集中到某个部位,十指的指节更是喀啦喀啦作响。
就在他跨进院落里的一座华丽内厅,也是平郡王和福晋平日用来下棋对弈,或是招待私人访客的地方。
“阿玛、额娘,不要相信她说的话……”雅朗阿才进门,一眼就见到珣梦亲热地偎在额娘怀中,可不希望双亲被她的话给误导了。
富察氏见到儿子终于来了,低头觑了怀中的新媳妇儿一眼,还是得在她面前数落雅朗阿几句。
“听说你昨晚没在新房过夜,是真的吗?这事儿要是让佟家知道,可会怪咱们不懂规矩,蓄意冷落珣梦。”富察氏知道儿子的反弹有多大,但也不希望真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坐在主位上喝茶的平郡王脸色一沉。“要是传到佟爵爷耳里,你要阿玛怎么跟人家交代?”
像个孩子似的赖在富察氏胸口的珣梦嘟起小嘴,就见她一头青丝散在脑后,连挽都没有挽,衬得原本就巴掌大的脸蛋更加小巧,接着一根玉指比着雅朗阿,“就是他!他对我好凶,还一直骂我,我要回家跟我阿玛说……”
“你给我闭嘴!”雅朗阿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雅朗阿,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对自己的福晋说话?”平郡王可是很感念佟家的恩惠,“当年要不是珣梦的阿玛,你今天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阿玛还能承袭这座祖宗留下来的百年大院吗?说不定早就换人当主子了,阿玛可没脸去见祖宗。别以为珣梦不懂事,对她不好,她会感觉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