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没多久,就传出失踪近六年的曦月县主找到了,这个重磅消息彷佛长了翅膀般飞出宫,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了开来。
皇宫内,高耸的围墙,绚烂的琉璃瓦片,举目尽是金碧辉煌,气氛却是森严肃穆,宫女太监行走无声,一见缓缓走过来的皇帝,连忙低头行礼。
年约四旬的皇帝戴着冠冕,一身明黄色龙袍,俊逸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笑意,他身边有个小姑娘,随行的宫女太监都知道这就是失而复得的曦月县主。
「对于这皇宫,囡囡还有没有印象?」
薛吟曦,不是,她叫苏薇茵,是漫月长公主与北平侯苏思齐的独女,北平侯府的大小姐,对皇帝舅舅的问题,她摇摇头。
皇帝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她,突然笑了,「真的是缘分,朕怎么也没想到,朕心系多年的外甥女竟然被薛弘典给救了,还收为养女。」
说完,他抬脚又往养心殿的方向走。
薛弘典他是一定要赏赐的,他刚刚已从囡囡口中得知她这几年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多磨难,至于恢复记忆的事,小姑娘自己医术好,郭蓉的医术更高于太医院,母女俩都不强求,他也不强迫。
「囡囡要走快点,你皇祖母肯定等不及了。」皇帝笑说,他早已遣人去告知母后这个好消息了。
富丽堂皇的寿康宫内,皇太后头戴抹额,身着暗紫色团寿云纹锦缎华服,保养得宜,容貌体态都保持得极好,让人看不出她已是六旬妇人。
那双眼睛透着长者独有的睿智光芒,但在见到苏薇茵时泪水迅速盈满眼眶,她握着苏薇茵略带薄茧的手,细细打量她好看的眉眼五官,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殿内还有几名妃子,个个朱钗华贵,皆是环肥燕瘦的美人,见到皇帝纷纷起身行礼,听到皇上要她们好好陪陪皇太后与曦月县主,几个美人儿娇声应是。
皇帝很满意,回去继续处理政事了。
接下来,众美人儿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好话,诸如能寻回皇室明珠是皇上、皇太后福泽齐天云云,语气欢快,喜形于色,场面动人,但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众人心里门儿清。
其实多这一位或少这一位县主对她们没有太多影响,若是回来一个皇子,那情况就大不同了,不过既是皇太后跟皇上都疼宠的姑娘,那是一定要拉拢的。
皇太后也知道这一幕掺有不少水分,但她不在乎,她的心肝宝贝回到她身边,这就是她最大的安慰,天知道自她丢了之后,她这些年有多惊慌多自责,就怕自己百年后无颜见女儿。
原本她都已经绝望,认为此生再无缘相见,幸得老天爷垂怜,让她的囡囡回到她身边。
*
曦月宫高堂华屋,锦绣绮罗,处处无不见精美,正是苏薇茵在宫里的居处。
皇太后带着苏薇茵回到曦月宫,虽然已经六年没有主子,这里仍维持着她在时的模样,连侍候的宫人都没换。
这是苏薇茵从小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皇太后希望她看到这地方能记起什么,一边陪着她走,一边也说起她幼时之事。
苏薇茵没有想起什么,却听到了梦境里时常出现的滴答声。
原来那是置放在花厅的一只西洋自鸣钟,是外邦进贡的机械精品,因为很特别,又见小小的苏薇茵好奇地蹲在西洋钟前看着指针一格格摆动,皇帝大手一挥就叩人将这东西送到曦月宫。
成长的岁月中,这个自鸣钟是苏薇茵最常听到的声音,因此虽然丧失了记忆,但这个声音仍旧常在梦里响起,似要唤醒她遗忘的岁月。
祖孙俩在水榭坐下,茶水点心送上,皇太后便让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她看着失而复得的外孙女,微微一笑,拉高自己的衣袖,在手腕略高处有一个跟苏薇茵一样的特殊胎记。
「这个胎记哀家身上有,你娘没有,所以当看着襁褓中的你右手肘内侧有个跟哀家一般无二的胎记时,哀家就打算把你留在身边抚养,你娘生了你之后身子受损,一直在调养,后来……」
皇太后想到丧女之痛,摇摇头,不想再谈这部分,喝了温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枫树,又说话了。
「当年你失踪后,你皇舅舅本想将你这特殊的胎记昭告天下,但被哀家阻止了,一来你是女子,消息一出反而容易遭人惦记,遇上好的人便罢,万一是别有心思之人,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世上心思丑陋的人不少,为了富贵荣华什么都敢做。」皇太后握着她的手,即使人已在眼前,她仍微微颤抖,可见找不到苏薇茵的这几年对她来说有多煎熬,「哀家本想着要对你的消失做一番合理交代,再私下派出亲信明查暗访,可恨那北平侯府居然大动作报官寻人,事情尽往大的闹,根本是要毁了你,如此一来纵然你平安寻回,他人的唾沫星子也都能吞了你,哀家这心痛啊、恨啊!」
苏薇茵知道老人家压抑太多心思,今日便要好好宣泄一番,于是她没有说话,拿丝帕轻轻为她拭泪。
皇太后朝她一笑,静了好一会儿,情绪恢复了才又开口。「哀家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待回神后想清楚了,对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再也不喜了。」
皇太后能在宫里熬到这最尊崇的地位,自然是人精,她轻拍苏薇茵的手,「当年的事情看似合情合理,待仔细回想就能发现有很多不合理之处,那些嬷嬷跟丫鬟也都说了,是荷茵拉着你往人群里钻,一下子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可惜哀家找不到证据,况且一个八岁女童怎么可能会有害嫡姊的心思,哀家就想该是大人们在背后教的,但也都只是猜想。」
皇太后说完,静静的喝茶,苏薇茵也跟着啜了一口。
「你想知道什么吗?」
「北平侯府,我对父亲、继母及妹妹是什么态度?」
「也是,你总得见见他们。」皇太后知道这个理,却不想说那家子的事,那会让她心更痛。
于是她唤来心腹唐嬷嬷,让唐嬷嬷好好的跟苏薇茵谈谈北平侯府的大小事。
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大喜太悲之下难免感到疲累,苏薇茵开了一服静心的安神药,侍候皇太后喝下,见她睡了,才跟唐嬷嬷到偏殿。
唐嬷嬷看着自己当年抱着牵着的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也忍不住哭了一场,接着才说起苏薇茵对北平侯府的态度。
「其实县主对北平侯一家很疏离,大概在二小姐六岁时,她突然变得黏您,总是缠着您,县主心软,答应让她常常进宫来玩,不过大概两年后,县主从侍候的宫人口里听到一些事,就不太让二小姐进宫来了。」
「什么事?」苏薇茵问得直接。
闻言,唐嬷嬷硬着头皮说:「听说当年北平侯要娶继室时,苏家人曾对外嚷嚷,说就算媳妇贵为长公主,可满天下也没有男人给妻子守丧的道理,还有人说北平侯跟现任的侯爷夫人早早认识,若不是皇上抢先下了赐婚圣旨,两人早就成亲了。
「当时县主冷着一张脸来问老奴,是不是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抑郁伤心,才会怀相不好,最后赔上性命。」说到这里,唐嬷嬷眼眶泛泪,「县主聪慧,事实就是如此,太后娘娘把陪嫁的崔嬷嬷宣进宫问个究竟,崔嬷嬷直说长公主被北平侯冷落,苏家人也都欺负长公主,但长公主不想让皇上太后担心,这婚事是她主动求来的,她就得自己承担,就这么生生的把自己折磨死了。
「县主听了这些,对苏家人就更冷淡,连北平侯夫人的面都不愿见,只对二小姐还有好脸色,或许县主想着她也是无辜的,就是因为这样,县主才答应她的要求陪她出去,没想到竟出了事……」
*
此时的北平侯府里,奴仆走起路来都是小心翼翼。
中庭,一披着披风的女子站在临湖水榭,两名青衣丫鬟站在水榭后方,对视一眼后再摇摇头,眼中都有困惑。
二小姐在听闻大小姐平安寻回的消息后,表情并非惊喜,反而出现一种诡异的扭曲,吓得她们差点叫出声来。
之后,二小姐就背过身站到现在,至少都有一刻钟了,久到她们脚都发麻,但二小姐仍然一动未动。
苏荷茵看着面前小湖,冷风吹来,一旁的枫叶缓缓飘落在湖面上,搅动平静的湖面。呵!那个身分特别尊贵的姊姊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今上是皇太后一手带大,对同胞妹妹漫月长公主更是疼宠万分,长公主早逝,这份疼宠就落在苏薇茵身上,苏薇茵跟几位皇子都要好,感情更胜亲兄妹,过得顺风顺水,至少在她死前一直都过得很好。
想到这里,苏荷茵冷笑,是,她死过一次,前世她只活到二十二岁。
虽然同是北平侯府的嫡女,但被封为曦月县主的苏薇茵养在深宫,活得光鲜亮丽,才女之名远播,皇室中人人将她当成眼珠子般疼宠。
至于她这个二小姐,永远输苏薇茵一大截,他人在外见到她,都只会说她是曦月县主的妹妹,而那些爱慕苏薇茵的勋贵公子也清楚就算与她走得再近,也见不到他们朝思暮想的大夏第一才女,根本不会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管在哪里,她永远都是被忽略的那个,就算有目光投注在她身上也是同情怜悯,不然就是高高在上的鄙视,总让她羞愤到无地自容,久而久之,她郁结于心,就将自己生生熬死了。
没想到再睁开眼,她又活了,而且只有六岁,她有大把时间替自己铺出一条光明大道。
于是,小小年纪的她先跟苏薇茵上演姊妹情深,之后再搜掇母亲联手设局,让苏薇茵被拐子带走。
她成功了,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天真烂漫的八岁女童会算计亲姊姊,打着代替姊姊孝顺皇祖母的大旗,她终于能留在宫中,但仍然不能入住曦月宫。
但再来的日子,她觉得事情发展并不如想像中顺利。
皇太后总是独自待在曦月宫,不喜她的陪伴,说看到她会想到苏薇茵,之后更要送她出宫。
彼时她已经钟情于大皇子,自然不肯走,跑去找皇太后,再次重申她的命是姊姊挣来的,就要代替她在皇太后跟前尽孝。
但皇太后还是将她送走了。
接下来几年,她虽然还能进出皇宫,但她能感觉到皇太后并不待见她,应允她进宫的次数也愈来愈少。
一次宫宴,母亲进宫参加,又提到她想进宫,说她想皇祖母了,结果目的没达成不说,母亲回来还跟她说别再喊皇祖母,也别再叫皇舅舅。
她不懂,是她哪里露出了破绽吗?
她本以为那句「姊姊要我代替她好好孝顺皇祖母」会让所有人像娇宠苏薇茵那样宠爱自己,但她后来才明白,母亲是续弦,父亲也不是皇太后心中的良婿首选,这些不满并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消失。
庆幸的是,除了皇太后跟皇帝以外,其他皇子们对她仍如幼时一样好。
「荷茵!」
母亲焦急的声音响起,苏荷茵下意识转身,却没想到久站造成双腿僵麻,瞬间一个踉跄,幸好过来的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将她搅扶到水榭坐下。
冯念彤心神不宁地叫下人们都下去,惊慌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亲闺女,「你知道了吧?回园找到了。听说她失忆了,但万一她记起了什么该怎么办?」
她咬着下唇,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年会听了女儿的话做出那种事……
苏荷茵看着吓坏又没主意的母亲,在心里冷哼一声,很难想像前世的自己竟是被她骂到想一头撞死,「母亲不用害怕,一切都掌控在女儿手里,何况谁又会相信当年是我刻意拉着姊姊,将姊姊亲自送到拐子手里的呢?」
冯念彤连忙点头,女儿说得没错,谁能想到一切都只是一个八岁女孩的心计。
「父亲回来了吗?」
冯念彤脸色变得更难看,「别说了,忙着关心两个外室,其中一个听说月事晚了几天,你父亲盯着呢,始终不肯死心。」说到后来只剩苦涩。
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的肚子自从生下女儿之后就再没消息,公婆直到荷茵六岁多才让丈夫纳妾,想生下一个像丈夫一样优秀的孙子,参加科考求取功名,重振北平侯府。
但时间一年一年过,没一个肚子有消息,明明她们所有人都让大夫把过脉,确定没问题,苏薇茵和苏荷茵的存在也证明丈夫不可能不孕。
生儿子这事逐渐变成丈夫的心病,觉得或许是北平侯府的风水不好,不利于生子,干脆置了外室。
苏荷茵看着黯然神伤的母亲,想到前世父母还生了一个弟弟,对他用心栽培,小小年纪就有才子之名,随着弟弟才名愈盛,她更是被父母贬低到尘埃里,这样的存在,她怎么能让他再出生?
所以在重生时,想到母亲就是在这一年怀上弟弟,她便在父亲的茶食里下了绝育药。
苏荷茵缓缓笑了,这个笑看在一旁侍候的两名丫鬟眼里显得十分狰狞,两人相视一眼,眼里尽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