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等到最后一日也没见到南宫家所谓的宝马,而城主许是因为失去了最得力的护卫,更是整个马市期间都未曾现身。
百姓们这才得知,一场火烧出了南宫家的大麻烦,拍卖的马毁了事小,年后要上贡的马匹都出了问题才是大事,纵使南宫家再如何显赫,遇上皇家的事,若有差池,也是杀头的大罪。
夏彤枫听闻这些传言,虽也跟大多数的百姓一样,认为这是南宫城主多年来心狠手辣的报应,但也识趣的没有多非议。
正中午正是面滩最忙的时候,许是食客们都习惯了两个壮汉忙进忙出,已可以无视的坐下吃碗面不觉害怕,面滩的生意越来越好,恢复如以往般。
虽说两个壮汉长得三大五粗,但多了两个帮手,夏彤枫不得不承认轻松了许多,偶尔还能坐下来喘口气,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而且也多亏了石庆又伸出援手,石头的那匹小马有了地方可以安置。
原来石庆并不住在城里,而是住在城郊的一处庄园,夏彤枫想起那日太阳带着石头和她牵着小马到庄圜去的情景——
石庆在马厩安置好石头的小马,石头开心的给马取了个名字叫石宝,意思是石头的宝贝,逗得大伙儿直笑。
太阳拿来银针,替石宝施针,没人知道太阳还有这等本事,比这事更奇怪的是,她见了竟一点都不感惊奇。
为免打扰了太阳,众人全都在马厩门口看着。
太阳专注高大的背影令她莫名的感到熟悉,似乎以前她曾经见过无数次——她揉了揉太阳穴,这天气越冷,她犯头痛的次数越发多了,她不想让人担心,也就一直瞒着。
之后石头三天两头就吵着太阳带他去庄圜看马,每回回来后,石头总会跟她讲许多事,说庄园如何如何大,如何如何漂亮,甚至还有很多马。
石庆一个地头蛇,靠着收些孝敬钱富得流油,而她每日起早贪黑的干活儿,赚的钱比不上人家荷包里的一点零头,就算夏彤枫这么一个不贪心的人,都要忍不住抱怨几句老天不公。
有客人上门,夏彤枫回过神来下了碗客人要的面,才将面送上,小摊子迎来了贵客。
穆意谨的马车才进西市,就引来不少注目,直到面滩前停下,夏彤枫这才回过神,连忙迎上去。
穆意谨下了马车,对夏彤枫一笑,轻点了下头:“可否麻烦姑娘给本座下碗面。”
“当然。”夏彤枫受宠若惊之余,连忙回到炉火前,俐落的下了面,煮好后恭敬的送上。
穆意谨先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汤,为期三个月的马市结束,时序也早入冬了,今儿天冷,喝了汤后身子也暖了起来,他抬头对她浅浅一笑:“滋味挺好。”
夏彤枫别的不说,但谈起煮面她是自信满满:“家主可别小看这个汤头,这汤头可用了两只老母鸡和独门的香料熬了十二个时辰。”
“如此用心,果然滋味了得。”穆意谨又赞美了一句,接着专心的吃面,不再说话。夏彤枫在一旁也不敢打扰,见他吃得慢悠悠,好像太阳吃东西的模样,一派世家公子的翩然,她忽地像是想起什么,但是脑海中的画面却是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捉住便消失了。她轻抚着头,这脑门又是一阵钝痛。
穆意谨注意到她的异样:“可是身子不适?”
夏彤枫连忙一笑:“不是,可能天冷,头有些发胀。”
“穿暖些,若你病了,可是有人会心疼的。”
夏彤枫眼底闪过不解,穆意谨没有解释,很给面子的将一碗面全吃进肚子里。
“托姑娘的福,今日尝到了美味。”
夏彤枫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眯了眼。
“别拘束。”穆意谨挥了下手:“现在没什么客人,姑娘可否坐下与本座说几句话?”
夏彤枫连忙点头,有些酱的坐下。
“上次的事,对不住,是蓉儿不懂事。”
夏彤枫顺着穆意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背,慢半拍的想到他指的是自个儿那日被穆蓉儿烫伤的事。“家主无须挂意,我皮粗肉厚,没事。家主瞧,一点疤都没留下,家主给的药极好。”她的双眼闪着晶亮:“若是家主同意,我能跟家主买些吗?”
“姑娘这么说就见外了。”穆意谨挥了手,让身后的人送上伤药。“不过就是些小东西,送给姑娘便是。”
“谢家主。”夏彤枫欣喜,没有推辞,不客气的收了下来,喜孜孜的打算回头拿给太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曾答应要给家主送上马奶酒,今日家主来了正好,不如现在尝尝?”那日从马市回来后忙忘了,这两日正好新一批马奶酒刚酿好,她当时还想着要给穆意谨送去,没想到他就来了。
“好。”穆意谨也答应得干脆。
夏彤枫亲自替他倒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穆意谨拿起喝了一口,神情难得严肃了起来:“这酒的味道……”
虽说夏彤枫对自己酿的马奶酒很有信心,但见状还是悬着一颗心看着穆意谨:“不合家主的口味?”
“这倒不是,而是……”他只喝了一口,便将碗放下:“这味道丝毫不逊那对摆滩的老夫妻,难怪……”他的身子蓦然一僵,定睛看着夏彤枫:“不知姑娘酿酒的本事是师承何处?”
“并未师承何人。”夏彤枫看着他神情转变,也跟着紧张,据实以告:“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就在我初到景城那年,胡同里有位大婶送了些马奶过来,我一时兴起,便酿成马奶酒,尝过之后味道极好,从此之后有些熟识之人需要,便向我下定酿酒。”
“从未师承何人?难不成姑娘是天资聪慧,技术浑然天成?”
“不是,”夏彤枫不敢大言不惭,连忙解释道:“我猜想,我以前应该是学过,只不过忘了。”
“忘了?”
“不瞒家主,”夏彤枫老实说道:“五年前我受过伤,失去记忆,忘了过去的一切。”穆意谨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五年前?”
夏彤枫点头:“现在住在一起的娘亲,其实是当初救我一命的恩人,她救了我,看我可怜,便认我为义女,这五年来我们相依为命。”
穆意谨沉默了一会儿,道:“没料到姑娘竟有如此遭遇,姑娘可曾想过要找回失去的记忆?”
夏彤枫摇了摇头,一开始或许想过,但如今真的不想了,毕竟初到景城时,忙着安定下来,没时间多想,等到日子好过些,跟何氏与石头的感情变得亲密,也没想过离开,反正不说自个儿的行为举止,单看手上的老茧,肯定也不是千金小姐的命,十有八九就如同何氏所言,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奴婢之类,所以与其纠结着要不要找到过去的回忆,回去当个奴才,不如现在这样还自在些。
“姑娘倒看得开,不过姑娘是个好心人,善心有善报,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越发好的。”夏彤枫唯一想到的好,就是石头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何氏不用再苦恼石头的将来——她心一定,也顾不得是在大街之上,起身在穆意谨面前,双脚一跪。
穆意谨见她的动作,没有伸手去扶,只是轻挑了下眉。
“家主仁慈心善,能看上太阳的身手,是太阳的福气,只是太阳为人有些傲气,不可能屈就为奴,我也不愿见他给人当奴才,但我不同,我可以。”
穆意谨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姑娘的意思是一”又要自荐为奴了吗?
“我不单会煮面,手脚还很俐落。”夏彤枫连忙说道:“我绝对能当个好奴婢。”
穆意谨微扬起嘴角:“当奴婢怕是委屈了姑娘。”
“不委屈,”夏彤枫摇头:“能入穆家,是我修来的福气,只要家主点头救石头,我什么都肯做。”
“虽无血缘,但你对这对母子倒是尽心尽力。”
“他们救了我,恩同再造,就算要赔上我这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她的义无反顾令穆意谨敛起了笑,沉默的盯着她。
夏彤枫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看得心中忐忑,不过她的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没有一丝虚假,抿了抿唇,更加坚定的迎视他的目光。
“为奴为婢,”穆意谨终于开了口:“不后悔?”
看出了穆意谨态度松动,夏彤枫笑容一粲:“至死不悔。”
穆意谨的眼神闪烁了下:“真所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起来吧!姑娘既然坚持,本座就如你所愿。穆一,备纸墨。”
“是。”一旁的穆一立刻交代身旁的小厮去办。
夏彤枫有些不明所以。
“起来吧!”穆意谨伸手扶了夏彤枫一把:“口说无凭,还要姑娘签了卖身契才作数。”
“这是当然。”夏彤枫马上同意,其实签卖身契什么的,对她而言也是保障,与其说穆意谨怕她跑了,她也很怕穆意谨不认帐,所以签了好,肯定得签。
穆一在穆意谨的交代下,一字一句的写下契书。
夏彤枫随意看了一眼,心中惊奇,她原本打算此生得留在穆家为奴为婢,没料到穆意谨设了个期限,等期限一满,她又能回复自由之身。虽说这期限是三十年,等她自由,年华早过,但是想到石头和何氏,她毫无迟疑的在契书上按下手印。
“姑娘签下的是卖身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不打算与家人商量一番?”
“不用,守着这个面摊,虽够一家温饱,生活无虞,但石头的病一日不治好,就是我与我娘心头的痛。我不过是个凡人,向来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家人健康平安,家主今日愿意出手相救,对我与石头都是恩同再造,只是为奴为婢而已,根本还不够偿还家主的大恩。”“姑娘心善不贪,实属难得。”穆意谨微扬了下嘴,将卖身契交给穆一,要他趁着天色还早,直接去官府办好手续。
如此一来,夏彤枫就失了自由之身,入了奴籍。
“想来姑娘失忆前,也是个直爽性子之人。姑娘放心,只要恪守本分,穆家也不会亏待你。虽说马市已结束,但我在景城有事待办,短期之内还不打算离开,待本座事情一了,你便带着石头随我回穆家。
“本座得先将话说个明白,石头情况复杂,施以玄幻之术需天时地利,所以本座无法承诺需费上多久时日才能医治好他。不过本座话既已说出,本座承诺,穷极一生,本座会还你一个健康的弟弟。”
有了穆意谨这话,就已经足够,夏彤枫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谢家主、谢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