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小妾以及慕容芫的两个姊姊全都在场,连手起来,招呼得无微不至——当然,还是招呼景熠凡。而慕容芫则是小媳妇般窝在丈夫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夹菜,超没胃口。
「你不多吃点?」景熠凡注意到了,百忙之中,还凑近低声问了句。
「吃不下。」她闷闷地说。
眼见小女儿又在闹脾气,将军也想发作;不过,被夫人使个眼色,硬生生给拦住了。夫人示意要他看女儿、女婿。
只见景熠凡轻声对她不知说了什么,慕容芫立刻一愣,然后拿起筷子,仿佛胃口突然大开一样,狂吃狂喝起来!
将军与夫人对望一眼。这女婿果然厉害,轻声细语一句,胜过父母的责骂教诲百倍千倍。
令人好奇的是,他到底说了什么?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只不过是说:「你现下没胃口,可是会让人误会的。说不定等一下将军看你没精神又吃不下,就请夏先生来把脉看看,是不是害喜?」就这样,吓得慕容芫把一大碗饭、眼前堆得如山的菜色全都迅速吃光。
「看样子,芫儿很听妹夫的呢。」二姊掩嘴微笑,「这真不简单,连我都想问问秘诀了。」
景熠凡但笑不语。俊雅的脸上,始终荡漾着笑意,堪称是眉飞色舞,完完全全是个新郎倌喜上眉梢的模样。
三番两次下来,话又传开了。大家都啧啧称奇,野马般的慕容家千金,居然跟新婚夫君感情不错,没有吵翻天,实在太希罕。
京城里没事爱嚼舌根的人还真多,没法子,才子佳人的韵事人人爱听;景熠凡算是才子,但慕容芫算不算佳人却还有商榷的余地。这对夫妻到底能不能琴瑟和鸣,会不会过两天就吵得天翻地覆,慕容小姐成了景夫人之后,又会怎样刁蛮为难自己的夫婿?这全是这阵子以来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些富贵闲人成天游手好闲,就爱管闲事,吃饱了没事干,还常到景宅附近去晃荡。号称是路过,其实想看看热闹,只不过——
热闹没瞧见,倒是看见了一群乞丐在景家宅子的侧门聚集:算算少说有十来名,有的老有的病,全都又脏又臭,三五成群,像在等什么似的。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等慕容小姐。」一个老得腰都直不起来的乞丐,睁着浑浊约眼,仔细打量眼前衣冠楚楚的公子。「你是这家的人吗?是慕容小姐的夫君?」
「当然不是!」那人大吃一惊,倒退一步。他的娘子可是温柔婉约,乖乖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哪有可能娶慕容芫这种恶名昭彰的刁蛮女?老乞丐见状,摇摇头又踱步走开。
不一会儿,那扇暗红的木门打开了,一个娉婷身影在管家、丫鬟的陪同不出现,乞丐们都一拥而上。一时之间,招呼声此起彼落。
「听说这群都是慕容小姐养的。慕容小姐嫁过来之后,乞丐们听到风声,也都跟过来乞讨。」贵公子身旁的友人指指门口盛况,摇头道:「通常人家赶乞丐都来不及,小姐嫁做人妇了,还这样胡来,真是……」
「这也难怪,景熠凡这人太温了,根本管不住老婆吧。」贵公子口气还真酸,「不过好歹也是个将军的女儿,嫁妆还颇丰厚,要不是冲着这几点,谁敢娶慕容芫?我听说她不只脾气可怕,两眼如铜铃、长得像夜叉……」
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响。因为慕容芫跟管家发完了烙饼、馒头,正要上车,一抬头,与碎嘴的闲人打了个照面。
哪儿像夜叉?婚后的慕容芫,锐气在夫君的宠爱疼惜中,已然慢慢收敛。一身鲜艳的新嫁娘打扮,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黛眉朱唇、肌肤白腻,身段更是窈窕有致,活脱脱是个艳光照人的少妇,看得无聊贵公子的眼都直了。
「前头那两个,是不是也来讨饼吃的?」慕容芫看他们一眼,清脆嗓音响起,甜甜地对管家说:「还有剩下的饼吗?送几个过去好堵住他们的嘴,看会不会少说两句,省得听了耳根子不清净。」说完,乞丐们哄然大笑,管家只是微扯嘴角。
他们刚刚全都听见了那些酸言酸语,气闷在心里,正不知如何发作,没想到少夫人不是简单角色,几句话就把他们说得灰头土脸。说完,只见她上了马车,径自去了,根本看都不想多看这些无聊人一眼。
不过来到就在附近的尚书府,慕容芫刚刚的气势完全消失殆尽。她二姊是尚书夫人,生活宽裕,却很无聊,常常招呼一群相熟的姊妹到家里来聊天吃喝,包括堂表姊妹、手帕交等等。
慕容芫超怕这种场合,处在一群女眷当中,她永远是插不上嘴的那个,不管是以前或现在,成亲或否。
硬着头皮进了偏厅,一群打扮华丽的贵夫人已经在喝茶吃点心,聊得正热闹了,都在数落自己的男人。
「成天不在家,我都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那死鬼啦!」衣着华贵、首饰又亮又多的表姊,口吻却犹如市井村妇一般,叫人想摇头。
「还说呢,我家那个,说什么要去南方探办,去了三个月还没回来。罢了罢了,我才不想理他呢,自己找乐子要紧!」又是一个远房表姊在抱怨,还猛挥手,手上的玉镯子撞得叮当作响。
「找乐子?」有人酸溜溜的界面,撇着美美的唇,「那得问我家老爷。他乐子可多了,让他纳了妾还不够,成天往青楼跑,说是官场应酬。笑话,哪来这么多应酬?官做了多大?」
「芫儿来得正好,你倒是说说,你的夫君最近是朝里的红人,是不是应酬也很多,夜夜笙歌?」
「啊?」被点名的慕容芫呆住。她本来已经默默走到角落,在一个也一样安静、插不上话的远房表姊身旁坐了,没想到还被特别指名回答。身旁,远房表姊同情地看她一眼。
该怎么说呢?景熠凡是很忙,但晚上都在家——
「别问她了,人家是新婚呢。」
「新婚又怎样?」有人老气横秋界面,「我家老爷呢,才成亲没多久,就搞大了陪嫁丫头的肚子,反正陪嫁丫头就是给老爷收旁的,我能怎样?还不就睁只眼闭只眼。芫儿,你听见没?」
「这个……」慕容芫又呆住。
她陪嫁的嫁妆里,根本没有丫头这一项呀。奶娘听说她要嫁人,高兴得流下眼泪,因为终于可以告老退休;春诗她们更是欢欣鼓舞,犹如重获新生,再也不用为小姐担心受怕、出生入死了,摆脱她都来不及,哪有可能陪嫁??
厅里热闹起来,众说纷纭,全都在「教导」她这个新嫁娘。慕容芫听得头晕眼花,根本连反驳或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身旁,唯一还没嫁掉的远房表姊雁依盼,完全置身事外。她们一向是娘子军中间的孤军,互相打气的,今日连她都被归到已婚妇人那一边去,盼表姊更是孤零零的,纤手持着一杯热茶,缓缓啜饮,兀自出神着,仿佛完全没发现慕容芫被叮得满头包。
「盼表姊……」慕容芫细声求救。美得有些脱俗,神情总是淡淡的雁依盼微微一笑。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她的笑意有兰缥缈苦涩。她轻道:「谁要你嫁人呢?」
这听起来实在很像风凉话,但从盼表姊的口中说出,却有着无法解释的无奈,还带着叹息。
慕容芫心头一热,暂时忘了自己正在被「多娘教子」,关心地轻轻拉了拉表姊的袖子,「盼表姊,你没事吧?」
雁依盼看她一眼,秋水般的双瞳幽深,仿佛有着千言万语。欲言又止了片刻,才摇摇头说:「算了,过一阵子再跟你说。」
「说什么?表姊,你怎么了?」雁依盼还是摇头。!
「芫儿!你有没有在听我们讲话?」二姊提高嗓音,教训着妹妹,「你不好好学着点,怎么抓住你夫君?要知道景少爷愿意娶你,可是全家人努力之后的结果,你不珍惜点,小心过没两年就闹得夫妻失和,引人笑话!」
是这样吗?慕容芫简直想翻白眼。婚前到底是哪家人声泪俱下的劝景熠凡别娶她、好好再三考虑的?这会儿又成了大家帮忙,她才嫁成了?
「你看看你,还是那个刁钻不受教的样子。」慕容芫的大姊也在,已经有些福态的圆脸上,充满了失望。「你呀,耳朵老是这么硬。告诉你,这些全是我们的经验谈,你好好听进去,对你只有好处,知道吗?」
眼看这群娘子军不肯放过自己了,成串的问题跟教训,连珠炮一般直对着她轰过来,慕容芫偷偷望瞭望在一旁闲闲喝茶的雁依盼,突然之间,一股羡慕油然而生。
也许盼表姊说得没错,谁要她嫁了人呢?唉,女人一嫁,真的就像这些柹姊说的一样,只能眼巴巴的在家等着良人回来?夫君在外做什么、怎么对待自己,也都只能全盘接受,什么委屈都往肚里吞,偶尔跟姊妹淘抱怨吐苦水吗?
「这就是女人的宿命啊!」二姊总结一句,厅内众女全都心领神会地猛点头,还齐齐叹气。听得慕容芫也心惊起来,她……是否终究也得落人宿命之中?!
惶惑中,她只想赶快回家——有景熠凡的家里。她不信,她真的不信。
「别听她们的。」慌乱中,雁依盼的淡然嗓音细丝般钻进她.耳中,「不是每个女人都有一样的宿命,没这回事。」
「盼表姊……」
「你的夫君对你如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不是吗?」是呀。他对她、对她——